雅雅之死,愛心何以傷人

雅雅之死,愛心何以傷人

雅雅之死,愛心何以傷人

反轉是輿論場的常客,熱點事件反轉起來,更是跌宕起伏。強烈的義憤裹挾著反轉劇情,一旦有了情緒的代入,想剋制都難。如果有人在知乎上開個帖子,問跟蹤熱點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我就跟個帖:坐一次過山車。

雅雅小朋友重病不治之後,最初刷屏的故事版本,是“惡母”拖死女兒,拿女兒救命錢給兒子治兔唇。即便我以女權主義者自居,讀到這樣的情節也本能地警惕。它和地攤文學的敘事套路實在太像了,富含違揹人倫的衝突元素,挑動人所有憤怒的神經。可稍一琢磨就能感覺到不對勁,人心終究是肉長的,壞得這麼赤裸直白,除了灰姑娘的後媽,就是泰劇裡的反派。

爾後的信息證實,兒子治兔唇的錢是公益基金會資助的,孩子母親通過眾籌、直播等方式籌來的錢,一來遠沒有網傳的十五萬之巨,二來多數也用在了女兒身上,詐捐一說不能成立。最新的消息是,小朋友的爺爺捐出了剩餘的一千多元善款,並且列出了善款的花銷明細,聲稱在小朋友彌留之際,儘可能給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

反轉見怪不怪。可最初的故事是哪裡來的呢?“端倪”來源於孩子母親去年底的一條朋友圈,說的是帶兒子上北京看病。當時雅雅已經患病,這條朋友圈被發現的時候,這家人已經開始排斥公益人士。於是網絡大V和一些公益人士推測,雅雅的善款給了兄弟用,治的是沒那麼要命的兔唇,去的卻是高檔的私立醫院。憑藉著這樣的推測,早在雅雅去世之前,就有人開始在網上“揭發”孩子的家人,更有好事者編故事畫漫畫,講了一個受虐女童的悲慘故事,有鼻子有眼。

眼下這個年代,為了收割流量,斷章取義幾乎快變成常規操作。一張截圖就能炮製出“深度商業報道”,一個小視頻就能腦補出驚人情節,但這種控訴的思路,還是讓人大跌眼鏡。大膽假設、拒絕求證,飽受苦難的家庭就這麼給推上道德火刑架,你說這叫監督,我咋不敢信呢?

整場風波里,公益人士似乎一直在刷存在感。他們張羅著聯繫醫院,勸說雅雅的家人不要放棄治療。可這些在雅雅爺爺的口中,都是“折騰孩子”。他抱怨,有一次到了醫院,才發現壓根沒人辦過住院手續,志願者上來就拿母女倆當道具一般拍照,還要求她們保持悲傷的狀態,說這樣才能博得同情、吸引更多捐款。之後的故事裡,公益人士和雅雅家人之間近乎劍拔弩張,雙方的裂痕在地攤文學式的控訴裡,體現得淋漓盡致。

各執一詞,一地雞毛。這些愛心人士都動機不純麼?不至於吧。可是眼看著善意的潮水湧成驚濤駭浪,還是忍不住狐疑。疾病已經讓一個家庭陷入了恐慌,部分公益人士粗暴越界的助人方式,只會讓受助者更迷茫、更絕望。愛心也會帶著兇險,也會埋著雷。

即便是助人,也講求基本的尊重和同理心,畢竟受助者是人,不是道具。一旦越過了界限,動輒來場公益綁架,對這個世界可不是什麼好事。

看似正義感爆棚的綁架身後,可能拖著許多可疑的跟屁蟲。比如偏見,有的受助者自打接受善款之後,就不得不對外維持悽風苦雨的形象,生怕別人指戳。比如執拗,看到格鬥俱樂部收留涼山的孤兒,就氣得不行,非覺得唯一對路的選擇是送回學校去,可是貧瘠的故鄉,哪裡放得下平靜的書桌?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容易藏身在道德綁架的聲浪中,借受助者騙取私利的案例,我們不是沒見過。善意如果被帶跑偏了,分分鐘就能變成傷人的利器。

縱使初心向善,也容不得亂來,愛與傷害,真的可能只有一牆之隔。

一片本就混沌的領域,不缺野蠻生長的熱情,缺的是規範和共識。

說起雅雅家人的選擇,真的無可指責麼?醫學專家說,小朋友所患的“視網膜母細胞瘤”即便到了晚期,治療後的存活率也不低。家人被千夫所指的關鍵點之一,就是明明有生的希望,卻偏偏要保守治療。從樸素的情感出發,消極的選擇確實讓人難以理解,哪怕試一下呢?可如果不能設身處地地考慮這家人的現實處境,所有的道德質疑都會顯得輕飄。在難以預料的未來面前,家長考慮的可能不僅僅是單純的不讓孩子受苦,多少也有功利的計算、自私的考量。比如雅雅的母親在保守治療後,還打著想給孩子得到更好治療的旗號募捐,這為人詬病,但也有志願者給予了理解,花錢的地方不止治療,而她確實沒錢。可是顯然,整個過程中,誰也沒能撫慰家長的恐懼,把他們從崩潰中拉回來一點點。

最後我想說的是,雅雅家人的那點心思,並不是底層所獨有的。即便是衣食無憂的中產精英,面對極端處境時,也未必能做出更高尚的選擇。他們也許能以一套自洽的生死哲學來安慰自己,但終究還是會忍不住懷疑當初的選擇,被後悔和愧疚折磨。

人是複雜的動物,人性的基本弱點會糾纏每一個人。論是非容易,辯對錯卻很難。話說回來,各種救濟途徑,本該是對抗人之弱點的努力,可如果染上泛道德的顏色,只會把人推向更深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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