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大學,我的流水席|宋進進返鄉畫像

考上大學,我的流水席|宋進進返鄉畫像

我看著他們忙碌的背影,顯得更加不知所措,彷彿一個局外人。

by: 宋進進

正值夏日,門口的大樹撒下一片難得的陰涼,刺耳的蟬鳴宣示著秋天還不會太早來臨。

爸爸這幾天忙成了連軸轉的陀螺,每天早出晚歸,根本見不到人影,我就只能待在並不十分熟悉的大伯家逗他的大孫子玩。

這次回家是有任務的:待客。為了慶祝我考上大學。

這天下午稍晚一些,爸爸帶著幾位我從不曾見過的叔叔回來了,他們開著那種藍色的,發動起來屁股後面會冒煙的車。下車後就開始往下卸東西,有一箱一箱的盤子,幾口飽經滄桑的大鐵鍋,還有各種做飯用具。

家鄉的宴席我也參加過幾次,但頭一次是為了我。

負責做飯的廚師被稱為“師傅”,在家鄉,這個稱呼大抵能概括很多職業。他看上去黑瘦黑瘦的,很是無精打采,或許是這個夏天經歷過太多這樣的宴席了。

大伯家院子很大,幾口大鍋被支了起來,桌子、廚具一一被清洗後襬放好。已是傍晚,忙碌著的人影子被斜斜地拉長了,夕陽灑在地平線的麥田上,異常溫柔。

我看著他們忙碌的背影,顯得更加不知所措,彷彿一個局外人,只能抱著小侄子坐在大門旁的石墩上看著人來人往。

大伯一年到頭都在家忙農活,相比於一直在外奔波的爸爸,更加了解家裡的人情世故。這一會兒,大伯正對爸爸交代著什麼,湊上去聽才知道爸爸要去鎮上買明天用的東西,一張紙條上擠滿了七扭八歪的字,仔細看才能看得懂。

天黑透了,鄉下的夜晚靜謐又可怕,不時傳來的幾聲犬吠劃破了夜的寂靜,黑夜彷彿吞噬了一切,除了天上大片大片的星空。

據爸爸說,當年村子裡只有十八戶人家,小的可憐,我的出生也只是為村裡添了一口人。這些年村子變大了,也算是人丁興旺,房子一棟一棟地建起來,不乏裝修精緻的小洋樓,像厚厚的鐵皮盒。

早上,宴席正式開始。做飯的師傅來得格外早,鍋碗瓢盆地碰撞聲雜亂無序,切菜聲卻錯落有致,十幾張圓桌有序地擺著。做飯的師傅只有一個,來幫忙的卻不少,鄰居家嬸嬸、村裡並不熟悉的大媽、還有幾位根本不認識,家裡人好像對這些事十分鐘情,紛紛從“鐵皮盒”裡走出來。

負責擺盤(上菜)的是位年輕小夥,繫著圍裙顯得有點違和,動作卻很麻溜。後來聽爸爸說才知道他已經都當上爸爸了,哪還是什麼年輕小夥,這好像超出了我的認知。他也就跟我差不多大吧,怎麼就敢於承擔這樣的責任呢?好吧,也許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事,就像你永遠不知道小侄子下一步會把什麼東西塞進嘴裡。

人漸漸多了起來,很多都是老人帶著孩子,他們圍坐在圓桌邊,佔據有利位置,一個桌上就算沒有認識的人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雖然沒有經歷過,但我卻知道,在以前小孩子是沒有這樣的待遇的。說沒有經歷過卻也不太確切,依稀記得小時候家裡來客人,我和姐姐就得先告別餐桌。小時候哪裡知道這些,只要有好吃的,管他是在廚房還是在廁所。

我和大嫂也找位置坐了下來,等著宴席的開始。上菜的小哥端著餐盤穿梭在圓桌中,絲毫沒有慌亂,哪怕湯汁飛濺。桌上的菜漸漸豐盛起來,吃過的已經開始騷動,準備回家了,當然這只是第一批,流水席的時間起碼要持續好幾個小時。

也許是長時間沒有在家待過,本該熟悉的鄉音這時聽起來彷彿有點難懂,看著周圍的人說說笑笑才發現自己根本插不上嘴,不管是家裡的人還是方言,好像都已經把我當成了外人,我只好埋頭於餐桌。

孩子的喧鬧聲、油鍋的烹炸聲以及仍然刺耳的蟬鳴聲構成了記憶中這個獨特的夏日。

和城市裡的不同,家鄉的蟬鳴十分熱烈,屋前屋後的大樹為它們提供了棲息地,在鄉間的小路上隨處走走都能順手捉幾隻回來。仍然記得大概五、六年級時我和爸爸回來住過一段時間,也是在熱烈的夏季。因為沒有幾乎在家鄉生活過,家鄉的一切對我這個在城市長大的孩子來說都太新奇了。

但我總歸是個農村孩子,很快就和小夥伴打得火熱。在他們的盛情邀請下,我也加入了“捉蟬大軍”。那天我們人手一隻小布袋,在蟬還在振翅鳴叫時一把摁住它的翅膀,這下它安靜了下來,但一把它放進布袋中,那聒噪的蟬鳴就又開始了。

捂著一布袋的蟬回到家,卻怎麼也捂不住蟬鳴聲。在我憤憤的眼神中,爸爸把我一下午的勞動成果都放了,為此我還和他生了好一會兒氣。現在想起來只覺得好笑,也為那些被我困住一下午的蟬們感到抱歉,畢竟一下午的時間對它們來說太珍貴了。

此時,宴席已經接近尾聲,爸爸還在和餐桌上的大叔們猜拳喝酒,我躺在門口大樹下的吊椅上,聽著熟悉又陌生的鄉音,卻覺得十分安靜。

忽然一陣喧鬧聲傳了過來,我慌忙起身,走近了才看清原來是爸爸喝醉了,在大聲地胡言亂語。我知道他喝醉了就會想起奶奶。

她是個小腳老太太,說話聲音大的刺耳,還有點駝背,走起路來一搖一晃,好像隨時都會被風絆倒。有時我總覺得她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也許離去對她也是種解脫,畢竟她守了將近四十年的寡。

下葬的那天晚上下著雨,他們抬著棺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黑暗中,我們只能在後面遠遠看著,我恨自己那會兒竟然忘記了怎樣傷心。想到這些,我彷彿看到了奶奶在怪罪我。可我知道她不會,她只是個小腳老太太,這輩子即使過的辛苦她也只會怪罪走的那麼早的老頭子。

最後一桌也散場了,他們陸陸續續走出了門,可能又會回到那銅牆鐵壁中去,忽地發現我竟有點羨慕。這樣想著,走進門,發現爸已經喝得爛醉,不省人事了。

(返鄉導師汪成法,安徽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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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宋進進,安徽大學2015級文學院漢語國際教育專業。曾擔任安徽大學勤工助學服務中心部門負責人。

我與《返鄉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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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宋進進 出品|頭號地標

人文指導 | 葉開(中國頂級文學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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