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閱讀」如逢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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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純樸情懷的傷感的流亡。信是私下裡對典籍的公開模仿”——我在整理舊書的時候,無意間翻到了孫甘露的《信使之函》,於是舊時光湧來。我想起很久以前,當我是一名少女的時候,我迷戀於寫信。在漫長的暑假,我和閨蜜們之間有過各種各樣的古怪通信。現在,它們穿越了時光的灰塵,與博爾赫斯、孫甘露等一起,安好地躺在我的抽屜裡,見證著時光給一枚文青打上的印記。

後來,信件和信使在時光裡淡出。再沒有人寫信了,因為孤獨,我的目光投向了更遙遠的信件——尺牘。本雅明在《柏林記事》中說:“你從來不是在閱讀書籍,而是住在裡面,閒蕩於行與行之間。”這道出了我在閱讀尺牘時的奇妙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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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上尺牘,是在不知不覺間。“筆軟則奇怪生焉”,這種誕生於上古,用毛筆寫成的或公或私的信件,迥異於硬筆和印刷體的書信,有著豐富的視覺美;亦不同於懸掛在廟廊廳堂裡的書法作品,因更隨意而流淌著不同的筆墨氣息、傳遞著書寫者不同的人文素養和內心表情。

米芾尺牘,帶來一道視覺的驚電。猶如博爾赫斯是作家們的作家,米芾堪稱書家們的書家,學行書難以繞過米芾,學書之始最愛的是《蜀素帖》,它縱而斂、飄忽而厚實,八面出鋒,美得意外,而又法度謹嚴,每臨一遍都能感到指腕間經歷著N次由奇而正、由平而險的精熟之美。我一度覺得,比起《蘭亭序》的不激不勵,《祭侄稿》的慷慨激昂,《蜀素帖》恐怕是世間最好看的毛筆字了。寫它時,米芾正值37歲的壯年,有飽滿的心力和“獅子捉象”之筆力,入帖、出帖,一絲不苟,讓每一筆都美到了極致。我曾以為,美與技術層面的功夫是成正相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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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見了他的尺牘,頓覺《蜀素帖》黯然失色了。那一行行大大小小、故意傾斜著的字在行走,時疾時緩,大風吹來,有一些點劃被吹走了。如見從東晉出走的大王和小王,不再鮮衣華服,而是不衫不履、透出爽爽風氣。它遠沒有《蜀素帖》漂亮,也沒有《苕溪詩》厚重,線條變化多端而不露聲色,飽滿敦厚的線條,突然的連綿之筆、高山墜石般的點,在眼前佈下天羅地網。說它有序,它偏偏帶著你奔向無序;說它無序,又暗含著天地間某種秩序感。它有筆有墨有韻,有喜怒有低吟有狡黠,宋濂說像喝醉酒的李白在作詩,“姿態傾倒、不拘禮法,而口中所吐,皆為五色之龍”。米芾尺牘,帶給我的驚奇、興奮、激盪卻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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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之後的文人好玩,尺牘亦更好玩,它們被信手寫下,如山之嵐、水之波,如園林裡的假山、漏窗上的雕花,映現著特別的性情趣味:文徵明文雅,祝允明狂放,董其昌飄逸,王鐸跌宕,傅山字裡行間滿是顏魯公精神氣息;沈尹默無一筆無來歷,白蕉寫信和畫蘭一樣縱逸;梁任公因成名太早,寸楮片言皆一絲不苟,怕被人拾到拿去收藏。文徵明《致子重翰》以行草寫成,既圓且厚,一點不像他寫的。文人尺牘妙在好文字,言短意長,氣息高妙,讀之如逢花開。袁中郎尺牘獨抒性靈,發常人所未發,珠玉文字裡映現一道晚明風景。還有,“我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形狀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沈從文寫給三三的,是一個青年寫下的世間最美麗的信。

以鍵盤、手指代筆的今天,還有人用筆寫信嗎?即使窗外車水馬龍,我仍可用毛筆寫下:“快雪時晴,佳。想安善……”在緩慢中體驗東晉的一場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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