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的家世

胡兰成的家世

7个儿子,老三老六有出息。乱世贫寒之家,想想也知足了。难得是胡兰成生花妙笔,诗意记录了。

我兄弟七人,大哥积润二哥积忠为前娘所生,积润是败子,人家叫他风水尾巴,他游手好赌,把老婆也卖卖掉,因此被逐在外。他却对兄弟情重,又爱充场面上人,父亲去世後他倒仗义回家维持了三年。积忠当兵,病殁福建,我只在他那年回来娶妇时见过。这两个儿子虽不是亲生,母亲待他们亦总尽了人世之礼。三哥积义在嵊县城裏蜡烛店做学徒,三年满师,已会得刻龙凤花烛,但是他去当兵,进了杭州讲武堂,出来到绍兴营裏当庶务长,升排长。要算他白手成家,常寄五圆十圆来与母亲,娶了嫂嫂,头两年亦叫她来胡村侍奉公婆。

  母亲最恼四哥梦生,梦生在兄弟中最身长力大,广有才艺,就只不是个至心人。他小时不肯读书,逃学被捉到私塾裏,只坐著嘴巴闭得紧紧,用筷子也撬他不开。十七八岁他即长成好一条汉子,乐器上手即会,绍兴戏本本会串,畈上的生活无人能及,但是他不肯务农。他去学木匠,只一年就水车八仙桌都会造,连宫殿式建筑他亦心知其意,但亦不肯三年满师。他贪心太重,而且残忍。为他赌博谎骗,母亲赶来赶去打他,祠堂裏亦施过族规,他终不改。他收买山户的茶叶,又贩苜蓿种籽,帐都讨到家裏来,他却在县城裏把他人的钱充阔绰,纺绸长衫穿穿,金戒指戴戴,美丽牌香菸衔衔,麻将啦啦搓来。其後他在家乡到底存身不牢,飘到嘉兴,在那裏有田十亩,且开花轿店,鼓乐酒食,大小老婆俱全。我四哥是有荡子之才而无其德。

  五哥怀生,为人忒善良,优柔儒弱,在家受四哥欺压,拿柴杠打他上山去樵采。十五岁到钓鱼潭豆腐店做学徒,又被店主店妇酷使,苦得手脚冻疮肿烂,动弹不得,母亲知道了叫他回来,在檐头柴堆上铺棉被躺著就日取暖,三个月纔平复。他在胡村开小店,卖纸墨笔砚,及针线鞋面布,彩蛋水鳖糕饼,但又被大哥四哥吃倒。他往绍兴依三哥,想开木行不成功,寄食三哥家裏一年,三嫂差他洗碗购物。彼时我在绍兴高小读书,亦住在三哥家,三嫂只有差我不动。五哥後来是去当兵,亲事尚未娶,年纪轻轻就病殁在宁波。讣音到时,母亲在檐头对天遥祭,大哭一场。父亲去运他的灵柩回来,葬在下沿山。下沿山桑茶田畴,茶娘耕夫活泼喧哗,我五哥的坟却是人世的委婉循良,令人叹息思省。

  父亲去世翌年,三哥亦病殁,还有我肩下的七弟周有,十八岁夭折,在我娶玉凤的第三年。玉凤与他嫂叔情亲,侍疾带孝哭泣尽礼,他若还在,倒是个厚重有主意的人。我家这样七零八落,但亦总是民国世界的事。杜甫登慈恩塔诗、「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民国世界多少人家都像我家,而一代的兵气与王气,还是出在这裏。

  父亲过後,我母亲尚在世十二年,有玉凤与青芸侍奉她,我亦会赚钱养家了,我母亲一生辛劳,又哭夫哭子,但她渐益静悟,无有不足。她与我父亲数十年夫妻如金童玉女,是第一贵。儿子有我三哥会争气,三哥殁後有我接得上,在广西教书,邻近三保说起来总也名声好听,是第二贵。晚年她犯冷风嗽的毛病,秋冬卧床,三餐茶饭都搬到床前,要等天气阳和纔起得来,她也平静和悦,没有过恹气躁怒,看著眼前的玉凤和青芸想著蕊生在外头,她忖忖自己做人是称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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