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女兒突然開口了，手指著廚房中的某個黑暗處。那裡有一雙明晃晃的、發著幽幽光線的眼珠，正在直視著我們。
1
“媽媽，後面有人。”
“喔，有誰吶，貝貝？”
“媽媽，後面有人。”
開往新居的路上，大雨滂沱。5歲的女兒坐在副駕駛上，頻頻回頭。
我藉著後視鏡望去，雨霧瀰漫的公路上，空無一人。除了車尾拖出的橘紅，連一輛其他車子的蹤影也沒有。
“沒人啊，貝貝，你乖，不要再扭來扭去了。”
“媽媽，真的有人啊。”女兒說完以後，又不安分地扭頭望向後面。
我的心裡起了絲煩惡，連日來沒完沒了的雜務，早就將我的耐心磨盡。轉念想到，女兒終於開口說話，我還是壓了壓情緒。
“喔，在哪裡吶？你指給媽媽看看。”
女兒抬著瘦巴巴的小手，指著車後。在空中稍頓了一下以後，突然指向了後排中間，“在這裡，媽媽。”
我的心中一驚，轉頭望去。一道閃電在後方凌厲劈下，轉眼即逝的電光中，後排似乎真的有兩個影子一閃而過。
我的大腦嚇出了短暫空白，再回過頭時，車子已經偏離到了逆行道。刺眼的強光迎面而來，一輛出租車已經衝至面前。
“啊……”
2
車子在新居停下時，一想起剛才死裡逃生的驚險一瞬，我依舊心有餘悸。只要對方再遲0.1秒打方向，極有可能就釀成了一場車毀人亡的橫禍。
慶幸之餘，我又忍不住有點怪罪女兒。要不是她突然亂說，我也不至於開著車分了神。
東西悉數搬上樓以後，我開始清理新居，女兒則一個人待在了房間裡。
窗外黑森森的天空下，烏雲漫布，間或地竄出幾道閃電，在夜幕中撕出一道道裂口。
搞完了客廳的衛生後，女兒依舊沒有出來。我輕呼了幾聲，房間裡一點動靜也沒有。
“貝貝，出來收拾下你的玩具。”我提高了聲調，房間裡還是沒人回應。
我快步走了進去，想看看女兒究竟在搞些什麼。
一進房間門，我就看到女兒瘦小的身影，正靠著跟她差不多高的窗臺，踮著腳丫伸著頭，聚精會神地往窗外望著什麼。
我的鞋子在地上拖出重重的迴音，女兒頭也不回。我有些好奇，女兒究竟在看什麼呢？
飛濺的雨滴“嘀嘀嗒嗒”，正敲打著面前的窗玻璃。天地之間一片渾濁，透過片片散開的水花，我只能模糊地看到來時的停車場。
“貝貝，你在看什麼啊？”我撫摸著女兒細軟的頭髮，小聲問她。
“媽媽……我做錯了……”女兒抬頭看我，黑寶石鑲白陶瓷般的晶瑩眼球上，生出了一層水霧，似乎藏著成年人才有的憂傷。
“你做錯了什麼？媽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想跟媽媽在一起。”女兒低下了頭，轉身抱住了我。
我被女兒搞得莫名其妙，又不知如何追問下去。
自從出事以來，女兒的情緒總是飄忽不定，變得不肯說話。一度我以為，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都將長期保持“相視無語”的狀態。
慶幸的是，頻繁地去往心理診所後，女兒的情況漸趨好轉，今晚終於對我開口了。
心理醫生交代過，如果女兒開口了，一定不可表現激動，以免二次嚇到女兒。我便一直淡定應對，哪怕剛才車上的對話是女兒出事後第一次對我開口。
“貝貝，乖，我們給你爸爸打電話，好嗎？”我一邊安撫著女兒，一邊掏出了手機。
電話那頭“嘟”音不斷，丈夫卻是一直沒接。想到丈夫可能正在用手機導航，我便沒再撥了過去。
丈夫在出租車公司上班，為了應對心理診所高昂的收費，工作起來有時沒日沒夜。
想想，自從女兒出事後，我的專注力基本都放到了她身上。今晚這個電話，竟是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打給丈夫。
我不由地心生愧疚，丈夫為了這個家，確實付出了常人難以相比的心血。一面沒日沒夜地開車賺錢，還要定時抽出時間，陪著我帶女兒去看心理醫生。
有幾次，我聽到婆婆在背後跟他說：“唉，這樣下去怎麼能行？就讓她一個人去得了，你這樣沒日沒夜，顧裡又顧外，是鐵人也得倒下了。”
“媽，別說了，總會好起來的。”丈夫說著，一個大男人，竟然抽噎了起來。
我被這煽情的一幕所感染，多次也是自己一個人躲了起來，偷偷地哭泣。
3
三個月前的一天，丈夫在外開車，我獨自一人接女兒回家。
到了小區樓下，正好遇到了一群小朋友在玩耍。女兒正是天真好玩的年紀，在徵得我的同意後，很快便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中去。
想著回家以後，也要被樓上發出的噪音吵得心情鬱悶，我倒是更願意在樓下多待一會兒。
我跟丈夫與人為善，鄰居之間一直相處甚歡，唯獨與樓上的這家，始終難以和睦相處。
之前，因為樓上常把瓜子皮菸頭等物隨手扔下樓，飄得我們陽臺遍地都是，我跟丈夫都提醒過他們好幾次。
後來他們屢次再犯，我們直接在業主群裡點名道姓地說了他們。從此，樓上對我們的態度就多出了幾分敵意，總是變著法子在樓上弄出些噪音來。
看著女兒開心地蹦來蹦去，我也樂在其中，靠到一處樹蔭處，自個兒玩起了手機。
不多時，我被一陣小孩凌厲的尖叫嚇得一頓，手中的手機差點跌落。
我循聲望去，女兒不知何時躺在了地上，我心中大驚，趕緊大步跑了過去。
女兒雙眼緊閉，幼小的臉蛋被一副痛苦的表情所覆蓋。鮮血從她細長的髮間，潺潺地流了出來，與碎成一地的蘋果渣逐漸混成一塊。
我的大腦空白，雙腳發軟，竟連一聲“救命”也喊不出來。只覺得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我已經躺在了醫院裡。看到身邊只有丈夫跟婆婆的身影，我一把抓過丈夫的手，大聲追問：“貝貝呢？貝貝呢？”
“老婆，貝貝沒事，貝貝沒事。”丈夫輕聲回答，眼眶裡卻是盈滿了淚水。我抬頭望去，婆婆早已嚇得泣不成聲。
我心裡隱隱約約地感到不安，怕是女兒出了什麼問題，只是丈夫不願告訴我。
不幸中的萬幸，女兒確實沒事。只是在高空墜落的蘋果撞擊下，女兒驚嚇過度加上腦震盪，從此變得極為自閉，不願與除我之外的人親近，也不肯開口說話。
婆婆跟丈夫看我整天變著法子、試著各種途徑逗女兒開口，卻鮮有效果。思慮再三，他們還是決定帶女兒去看心理醫生。
出事後，丈夫跟樓上打了一架，直接鬧進了派出所。我跟丈夫一直認為，基於樓上平時的不良作風，此次砸中女兒的蘋果，極有可能就是他們扔下的。
苦於事發當時沒有目擊證人，樓上又一口咬定，自己從未做過此事。
事情最後的處理結果，竟是讓整棟樓高層部分的鄰居，分攤女兒的醫藥費。這樣一弄，搞得有些一向嚴於律己的鄰居有苦難言，明明什麼事情也沒做，卻給硬生生地索要了一筆不小的費用。
我跟丈夫提出了搬家的念頭，丈夫的想法跟我如出一轍，立馬就同意了。考慮到女兒目前的狀況，一找再找，才終於找到了現在的新居所。
由於婆婆正好有事回了趟老家，我便打包了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先行帶著女兒搬了過來。丈夫出門前我也已經跟他提過，今晚下班以後，直接到新居來。
4
“嘭……”
遠處響起一聲驚人的轟雷，震耳欲聾，把我從紛紛揚揚的思緒中猛地拉了回來。
我望向窗外，原本陰陰沉沉的天空，似乎給炸得更加搖搖欲墜。大雨依舊傾盆而下，沒有一絲停止變小的痕跡。
女兒拉著我的手，指著外面的入戶處，口裡叫道：“媽媽……媽媽……”
順著女兒所指的方向，恍惚中，我才發現，門鈴似乎在剛才響起過。
我牽著女兒，快速地走了出去。
“誰啊？”我隔著門，對另一頭的人呼道。
空氣沉悶得近乎詭異，只剩雨滴敲打玻璃的聲音此起彼伏。我停頓了一下，等待著門的那一頭回應。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門外始終一片沉默，沉默得讓我不禁懷疑，剛才響在耳邊的聲聲門鈴，只是“真實卻不存在”的幻覺。
“奇怪。”我嘴裡嘀咕著，眼睛開始湊到了門上，想從貓眼裡探出個究竟。
有限的視野裡黑乎乎一片，什麼也沒有。可能是有風的緣故，只覺得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湧動。
“媽媽……”女兒突然驚叫了一聲，把我整個人都嚇了一跳。她像是被嚇傻了一般，牽住我的手變得十分用力，整個人僵住不動，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廚房。
近乎同時，廚房的燈突然閃爍了起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一明一暗中，屋子裡不知什麼時候又多出了一道聲響。
那股“哧……哧……”的聲音，混在“嘀嘀嗒嗒”的雨水聲中，顯得尖銳無比。仔細辨別，那股聲音正是來自廚房，彷彿是有人正站在裡面，用指甲一遍一遍地用力颳著玻璃。
想到剛才車上的經歷，似乎真的有個影子就在廚房裡晃動著，我的後背嚇出了一身冷汗。
“誰啊……誰啊？”我的聲音因為恐慌而顫動著，腳步重得像灌了千斤的鉛，無力也不敢向著廚房挪動一步。女兒也嚇得躲到了我的身後，只探出頭來緊緊地挨著我。
像是無聲地與那個“影子”對峙了很久，那股聲音慢慢消失了。
我壯起膽子，隨手抄起了一隻小板凳，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近廚房。
“砰……譁……”
突如其來的撞擊聲驟然響起，迴盪在緊接而來的雨聲中經久不息。廚房裡的窗戶竟被什麼東西撞開了。我整個身子無意識地顫慄了一下，因那個陌生的“闖入者”驚悚到了極點。
“眼睛，眼睛……”女兒突然開口了，手從我側面伸出，直指廚房中的某個黑暗處。
“啊……”我驚呼出聲，掌中無力，板凳直接跌落地面。（原題:《後面有人》，作者：向北陽臺。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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