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見一個男人,手裡牽著我死去的未婚妻

我遇見一個男人,手裡牽著我死去的未婚妻

據說人在將死的時候,大多會產生幻覺,可以見到一些常人不可見之物。而我,遇見了另一個我,他正牽著我死去的未婚妻。

據說人在將死的時候,大多會產生幻覺,可以見到一些常人不可見之物。

有的人會看到索命的惡靈,被鬼魂一嚇,一命嗚呼;還有的人,會看到死去的親朋,甚至還能攀談幾句,然後一病不起,自知命不久矣。

而我,卻遇見了另一個我,他正牽著我死去的未婚妻。

1

自殺前的13個小時,是星期六的11點。雙重窗簾遮擋的臥室晦暗如冬日的黃昏,我眯著眼睛,從窗簾相交的空隙裡,看到了窗外一縷灰濛濛的藍天。

9月17日,今年中秋節假期的最後一天,如今卻成了永遠的避諱,我未婚妻的週年忌日。

我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想摸手機,卻無意間碰倒了安眠藥的瓶子。貼著“艾司唑侖”標籤的白色空瓶子在地板上彈了兩跳。

兩週之前,我曾碰倒了同一個瓶子,那時候它還是滿的,藥片撒得滿地都是,我在撿藥片的時候,一陣巨大的空虛與失落襲來,我覺得老天爺在刻意和我作對,它通過一切途徑告訴我:你該死了!

抑鬱症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發生,我絲毫不覺奇怪。

我大口地呼吸,恨不得枕頭下有一把槍,直接來個痛快多好。但我現在還不能死,我忍了半年,不就是在等今天嗎?

睡衣擦過客廳茶几上堆積如山的快餐飯盒,腳下不小心踢倒了地上的啤酒瓶。

其中一個啤酒瓶骨碌碌地滾到了沙發下面堆放的髒衣服旁——大約有一個月沒洗過衣服了,我真給處女座丟臉。房東若來了,恐怕要跟我單方面撕毀合同吧,記得他半年前的招租廣告上還寫著:女生優先,男生只租處女座。

我是在半年前從老家Z城來到北京的。

五年前畢業,我考進了Z城的銀行系統,工作穩定,收入在Z城也算是中等偏上水平,而且畢業兩年就買了房子,第三年就交了個漂亮的女朋友。

和大多數“北漂”的同學相比,我應是讓人羨慕的。

人生順風順水的時候,我連感恩老天的時間都騰不出來。

若不是一年前陳思媛溺水身亡,我此時恐怕連痛苦是什麼都不知道。就像是年輕的喬達摩·悉達多王子,被眷顧著,被保護著,平生認為幸福不過是尋常。

12:05,我洗漱一新,刮乾淨鬍子,將劉海梳到右側,用髮膠定型,露出光潔的額頭。

兩側的頭髮如今已遮耳,上次理髮還是三個月前。我穿上了陳思媛溺亡之後第二個月買的黑色西服,在白襯衫上打了紅色的格子領帶。

西服買了之後就沒穿過,去年買下來,是因為有次和陳思媛經過櫃檯的時候她說:你穿這身,一定特別帥。

特別帥的我鎖了門,單元樓外陽光普照,我帶上棕色的墨鏡,世界的顏色終於正常了。

13:15,返回Z城的大巴車開動了,就是在大巴車啟動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自己。

“他”就站在車站的人群裡,眼睛望向了我,我確定“他”看見了我,因為當我與“他”對視的時候,“他”飛快地低下了頭。

我絕對沒有看錯,雖然“他”沒有我這麼憔悴,但是“他”身上那件Nike的紅色衛衣,我前兩天還穿過,現在就在那堆沒洗的衣服裡躺著。

當我看到“他”手裡牽著的那個女孩時,我就知道這是我的幻覺——陳思媛。

我坐在車上,不時為這幻覺感到可笑,可能是我的靈魂已經離開了身體,迫不及待想和陳思媛在一起了罷。

她笑得明媚燦爛。

2

荒原上繁草未黃,初秋的風已清冷。墨鏡裡的小湖是黑色的,她的衣冠冢就在湖畔,像是伏在湖邊飲水,回顧後盼的猛虎,隨時都有可能撲過來將我撕碎。

陳思媛死後,我就有了恐水症,只要見到面積稍微大一些的湖泊,心中就無比恐慌。墳冢後面有一座斷掉的木橋,有目擊者說,那天他正在森林散步,然後就聽見“撲通”一聲,橋斷了,好像有個人掉了下去。

度假區的人在湖裡撈了兩天,又去下游找了三天,也沒撈出陳思媛的屍體,最後只能判定其失蹤死亡。為了表達歉意,度假區允許我們在湖邊為她修建一座衣冠冢。

15:25,我將一束鮮花放在了陳思媛的墳墓前。墓碑下面已經有了鮮花和祭品,想必是她的父母和朋友來憑弔過罷。

她的照片雖然在微笑,可眼神卻在責備我,為何還不去陪她。

我說,不用等很久,今晚就到。

有人從墳墓東側的森林緩緩走到了我身後。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馬小兵說。

“等我?”

“在北京混得還好嗎?”

“挺好。”

“感情呢?有新目標沒?”

他在我未婚妻的墓前問我現在的感情問題,這讓我有些憤怒,喉嚨不禁咕嚕了一聲。

馬小兵好像察覺到我的僵硬,“我只是希望你早點走出來……”

他語氣裡充滿歉意,就像那天在陳思媛死後跑來跟我道歉時一樣:“對不起……我應該攔著你,不讓你帶她去森林度假村……”

我帶我的未婚妻去度假村,又跟你什麼關係?

他怔怔地望著墓碑上的照片,又說:“那天,我應該堅持攔著你們……”

那天中午是我的生日聚餐,聚餐結束,我說要帶陳思媛去度假村住兩天,馬小兵卻站出來反對。他說度假村設施老舊,服務不好,價格死貴,還不如去北京或天津轉轉。

我說,團購的票都買了,現在也退不了,你的建議我們明年再考慮。馬小兵有點急,他又攔了我一胳膊,說:“兄弟,你若把我當哥們,就聽我一回。”

我心裡有點火了,“你丫剛才就喝了半杯牛二,至於跟我耍酒瘋麼?你去過倒了黴,並不代表我去了和你一樣倒黴?而且是陳思媛的選擇,我過生日取悅我女友,你瞎添什麼亂?”

之後,馬小兵就沒阻攔了,然而悲劇就這樣發生了。

被他的烏鴉嘴說中了,奪去我未婚妻性命的,正是度假村老舊的設施。

我沒理由埋怨馬小兵,看著他自責難過,我也窩心地疼。我只能強露出個笑容,“兄弟,送我去車站吧。”

我想回家看看父母,可我又害怕看完他們,自殺的時候會充滿眷戀。

據說,人死前的一念極為重要,如果你是快樂和安心地死去,那死了就是快樂的,或許能上天堂;若是懷著憤怒和執著死去,那死後也同樣痛苦,或許會是個遊魂野鬼,又或者會下地獄。

我不想下地獄,因為我已經活在地獄了。

我的家人、朋友、同事只看到了我的堅強和樂觀。他們看不到的、真實的我,卻是一個活在地獄裡的人——幾乎夜夜失眠,閉上眼就會看到陳思媛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生命跡象的臉龐在朝我微笑,沉在黑暗的湖底某處。

我無數次自責,為什麼要在生日那天帶她去野生森林度假區,為什麼要和她大吵一架,把她一個人丟在湖邊?為什麼就不能稍微容忍下她的怪脾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

陳思媛溺亡5個月之後我辭職了。

辭職原因是想到北京謀求更好的發展——家人不理解,朋友不理解,領導不理解。他們真的以為我是傻到想來北京奮鬥呢!

實際上,我只想活下去。

做出“北漂”決定的前一週,我站在六樓的窗戶邊看著窗外飄雪,看著看著,好像看見蒼白的大地幻化成了一個還沒結冰的黑色湖面,而陳思媛正在水裡朝我招手,我忽然就想和雪花一起飄下去。當我騎上了窗口之時,一陣寒風吹來,讓我瞬間清醒,之後只要一想起那個時刻,都會一陣後怕。

若不是當時離開了到處都是回憶的Z城,我或許半年前就會選擇結束生命。

後來我無數次地勸解自己,相信時間會磨平一切傷口,人生若沉淪至谷底,就必然會反彈。苦與樂,不應該如白日黑夜那般反覆交替麼?可為什麼,我始終生活在黑夜的深谷裡,舉目四望,沒有一縷光亮,只有深深的絕望。

如今想來,那時候若跳下去才是明智之舉。

3

下了大巴車,我打車回到小區。下車之後,我總感覺有個人在後面跟著我,或者,是“他”的眼睛盯著我。

回到北京的房子已經21:34了,我將堆在客廳的垃圾一包包拎到樓下,然後為整個房間來了一次大掃除,沒洗的衣服也一起扔了,反正在另一個世界也穿不到。希望警察和法醫來檢查我屍體的時候,至少有個舒心點的工作環境。

每次我下樓的時候,都能感覺到躲在黑暗中那雙眼睛,盯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收拾好一切,我踩著凳子,將皮帶結成的環套進脖子裡。皮帶另一端捆在了臥室牆壁的壁掛燈上,之前我反覆檢查過,燈託是深深打入牆壁的鋼筋條,掛上我這具60公斤的屍體直到涼透,肯定不成問題。

人生即將走向終點,我已沒什麼牽掛遺憾。唯一顧慮的,是給房東帶來麻煩,或許,我踢倒凳子之後身體的最後掙扎,會壞了隔壁401那家人睡覺的興致。

搬來半年,我沒和對門有過照面,只是在樓下碰見過一個北京土著,他個子不高,卻異常壯實,左肩臂紋著青色火焰,剃著光頭,穿著白背心大褲衩,晃晃悠悠的看起來不像是個好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鄰居。

我調整了下皮帶的位置,再看了一眼這個剝奪了我快樂的世界,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踢倒了凳子。

在我最後的痛苦意識還殘存之時,地震突如其來。

牆體的震動與搖晃,開始我還以為是死前的幻覺,直到身後嘩啦一聲,我頜下一鬆,上吊的牆壁被震塌。

我看到老房子牆壁裡的磚頭伴隨著混凝土和白灰嘩啦一聲,拋了一地。我被埋在了零散的磚頭裡,重重地咳嗽,然後粗重地喘著氣,那一剎那心中竟然還有些竊喜。人終究還是怕死的,不是麼?

隨後,我聽見隔壁那間屋子的木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啪——”燈亮了。

一個人趿拉著拖鞋,踩著木地板走過來。

“你沒事吧?”

是個女子輕柔關懷的聲音。

我扒開壓著胳膊的磚頭,在臉上抹了一把牆灰,這才微微睜眼看著她,是一個身材瘦削的蘑菇頭姑娘。

“陳思媛……”我失聲喊出來。

她一臉茫然地彎腰看著我,“你叫我?”

我怔了十秒,才意識到我今天剛從陳思媛的墓地歸來。

4

“剛才是地震了麼?”她隔著磚堆,向我遞過來一條溼毛巾,“我剛睡著沒多久,就感覺床搖晃了,一睜眼就看見牆倒了,還以為是做夢。”

我坐在地上,驚得合不上嘴,她和陳思媛長得太像了,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但陳思媛明明死了——不,她的屍體沒找到,難道……難道……

我沒有擦臉,如墜夢中,喃喃問道:“陳思媛,是你麼?”

她臉上現出一絲驚慌,“你認錯人了。”她聲音還帶著稚嫩,比陳思媛年輕很多。

“你有雙胞胎姐妹麼?”

“這……應該沒有吧?”

“你,多大?”

“23。”

不會是雙胞胎了,陳思媛若活著已經二十六七了。

“怎麼,你遇見過和我長得很像的人?就是……你剛才喊的陳思媛?”

“嗯,我曾經的女朋友。”

她眼珠一轉,帶著不相信的語氣道:“真的嗎?你不會見色起意,靈機一動想了個清新脫俗的把妹妙計吧?”

我拍拍身上的土,從地上爬起來,懶得解釋。她見我沒急著分辯,反而覺得沒勁。

“怎麼稱呼啊大叔?”

“江元。”

她點了點頭,愣了十秒,屋子又陷入了安靜的尷尬,然後還是她打破尷尬:“你怎麼不問我名字?”

“那你叫什麼?”

她凝目沉思,“在不確定你是個好人之前,我只能先告訴你我的QQ暱稱:採紅帽的狼外婆!”

她的注意力放在了我脖子上的腰帶,我的下頜已經被勒出紅黑的淤血和印痕,“你剛才是不是想上吊?”

我沒有點頭,也沒搖頭,只是嘆了口氣,將皮帶解了下來。

“傻啊你?要知道人生只是單行線,美食美景美男,不,美女,都是要停靠的車站,你倒好,直接開向了終點。等以後我們都成了鬼,聚集到一起在墓地嘮嗑,別的鬼聊八卦侃美食,你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遺不遺憾?對了,因為什麼想不開?”

我不想說話,可是她卻不斷地追問。

“抑鬱症。”

“抑鬱症就有理啦?抑鬱症就得自殺?你知道你現在最需要什麼嗎?你現在需要一次長跑,讓自己揮汗如雨一次,然後回家衝個熱水澡,把自己累個半死,然後就抑鬱不起來了。”

我忽然想起《馬男波傑克》裡的一句臺詞:不要停止奔跑,不要回顧來路,來路無可眷戀,值得期待的只有前方。

她指揮我將散落地上的磚頭碼成了一個方臺,等我打掃土渣和灰塵的時候,她從她家客廳裡搬出兩把木椅子,然後鋪開一張桌布,將磚臺蒙上,就成了一張“桌子”。再把雙重窗簾摘下來一層,遮擋在了兩個臥室中間,做成了帷幔。

她則趁我在破牆上拉鐵絲的時候,端出果盤,上面有龍眼和蘋果,又沏了一壺茶,倒了兩杯。

“出汗沒?過來喝口水。”

“你不打算睡覺?”鐘錶顯示時間是凌晨2:44。

“睡什麼?等我睡了你又自殺?大叔,你可別嚇我,現在咱屋子都打通了,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即便法律不追責我,這以後要是鬧個鬼,我也受不了。”

“你沒男朋友?”我想了想,開口問道。

她一口茶噴出來,“什麼朋友?男朋友?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想讓我也抑鬱麼?我都單身23年了!我要說,我今天才和人第一次同居,你信麼?”

“都同居了?還說自己沒男朋友。”

“我。”她指了指我們面前的桌子,還有拉開兩米寬的帷幔,以及相對的兩張床,“現在,二室二廳,一百八十平,這不是同居是什麼?”

我沒說話,我的社交能力在急劇退化,有時候過於安靜我也會焦慮,然後病發。不過幸虧她不是一個和我一樣的悶葫蘆。

“大叔,你沒有施虐傾向吧?”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她面色鄭重,還帶著三分恐懼。

“有。”

“哦……”她望著黑漆漆的窗口點了點頭,“看來,考驗我跆拳道九段成績的時候到了。”

我看了看她比電線杆還瘦的小身板,明顯的虛張聲勢。

“我指的是,自虐。”我翻開左臂內側,手腕中心有個牙齒咬出來的傷疤,現在還結著血痂。每次痛苦的時候,我都咬這同一個地方。

她說:“嘖嘖嘖,你這人真是無法形容地讒啊,饞蟲上來,連自己的肉都吃。我這資深吃貨自愧弗如。”說著,打了個哈欠,“明天我給你做紅燒肉啊,你可別尋短見,否則,後悔你十八輩子。”

她往磚堆鋪成的桌子上一趴,“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監護人。”

5

第二天我按時去上班了。誰也不會想到,若不是那場3.9級的小地震,我今天肯定就來不了了。

下班回到樓下,物業正帶著幾個技術員模樣的人在那道裂縫前測繪,裂縫就是昨晚地震留下來的,整個小區,也只有我們這棟樓才有,而整棟樓裡,只有我們這個單元才有。

房子的確夠老了。據說是修建於唐山大地震之前,大地震之後,當年的老房子都用鋼筋鐵條加固過,而我們單元不知為何,偏偏沒有加固,所以一場不到4級的地震就讓工程質量暴露出了問題。

裂縫並不寬,到頂部也才15公分,住在屋裡的人並不會有影響,但從外面看起來,卻像是一條憤怒的惡龍留下的抓痕。

“401和402之間的牆塌了,什麼時候能修好?”我問物業。

“哦,您就是房主啊?”一個技術員模樣的眼鏡男說,“早上沒能進你家,我們就去401調查了一番。”

“結果?”

“您房子的牆壁有輕度扭曲,我們要將外部矯正修復之後,才能修復內部的牆壁。”

“多久?”

“最長兩週,快的話,一週吧……”

這時候物業大哥略帶歉意地說:“我知道牆塌了讓兩家人的生活多有不便,所以,我們已經用三合板給您和401隔了起來。”

“謝謝。”這年頭,負責任態度友好的物業是越來越難找。可當我進屋之後,才發現我高估小區物業了。哪裡有三合板?哪裡有建議的格擋牆壁?帷幔依然垂著,磚臺上茶水都沒動。

一股肉香撲鼻而來,小彩虹端出了一鍋紅燒肉,又慫恿我拿出葡萄酒。

酒過三巡,我又想起物業的欺騙,“他們上來看過了?”

“他們?你是說物業吧?來了倆人,轉了一圈,用尺子量了量就下去了。”

“沒說給我們裝個簡易牆壁?”

“沒……什麼簡易牆壁?你想隔開?”

“不然呢?”

她將筷子重重一撂,“你又想自殺?”

“不是,咱們陌生男女不太方便。”

“不方便?不方便就對了!我就是不想搬家,所以只能通過這種不方便的方式拯救你,我在這裡住一天,你就一天不許死。”

她倒了兩杯葡萄酒,“敞開心扉,多和我溝通,你的病肯定會好起來的……”

她一口喝了半杯,我託著杯子卻呆住了。

人生就是一個輪迴。

“敞開心扉”之類的話,我也曾和陳思媛說過。那時我剛認識她沒多久。2014年元旦,我們相識在一個去雲南旅遊的旅行團裡。參團的有二十多人,只有我和她是單身而行,其他人要麼是情侶,要麼是一家人。

正因為如此,我們總是坐在旅行大巴的最後兩排。

她很安靜,甚至有些憂鬱。有次在滇池的海埂大堤,所有人都在喂紅嘴鷗,我卻看她獨自望著滇池旁的西山痴痴發呆。

“你心情不好?”我主動走上去搭訕。

“嗯……”她迅速掃了我一眼,我看得出她有點緊張。

“遇見不痛快了?”

“嗯。”

我說:“出來旅行,很適合散心。對了,咱們四天後要去香格里拉,據說那裡有個小布達拉宮,裡面的活佛還是很靈驗的,你不如讓他給你加持加持。”

“你連這也信?”她語氣冰冷,但我卻看到她的手指微微顫抖。

“其實,你也可以把這當成一種心理暗示,無論有沒有用,都值得一試。你知道基督教有一種方式叫‘告解’嗎?痛苦或者做了錯事的人,向神父懺悔告解,神父就告訴他們,上帝會幫你擺平一切。這會是真的嗎?我不太相信有上帝,但我卻知道,這是一種心理暗示,其實敞開心扉,多和人溝通,就是一種療傷的方式。”

她說:“如果真如你說的這般簡單就好了……”

陳思媛住在L城,距離Z城只有一小時車程。分別之後,我想追求她,於是頻繁往返於Z、L兩城之間。時間長了,她被我感動了,答應做我女朋友,後來辭了工作,也來到Z城。

她性格有些消極悲觀,我那時候總想幫她從之前的傷痛中走出來,最常說的自然也是:敞開心扉……

她後來告訴我,她之前有過一個男朋友,也是她的初戀,兩個人感情正往積極的方向發展的時候,男朋友卻徹底消失了。

我也嫉妒過他,但我更愛陳思媛。我發誓這一生要給她幸福,讓她永遠開心快樂。而我後來也成了不負責任的人渣,那個人毀了她的心,而我卻用一次吵架,令她失去了生命。

6

小彩虹只是和陳思媛模樣相似,性格卻截然不同。她就像是當年的我,而我卻成了當年的陳思媛。

自從牆壁倒塌之後,我的抑鬱症很久沒犯了,我最該感謝的人自然是小彩虹。她有著我最愛的人的外貌,卻也有著我曾經最期待陳思媛成為的樣子。

她是上天給我的禮物麼……或許,她只是心地善良,只是可憐我罷了,我不應該多想。但即便如此,她豈不更值得珍惜和追求?

物業依然沒有動作,我卻不再催促,心裡反而期待物業能再慢點,好讓這種“半同居”的狀態多持續一段時間。

早上我出門的時候,對面還沒有聲音,不知道小彩虹是不是在睡懶覺。直到我走到公交車站,才想到鑰匙忘在了家裡。

如果是之前,我可以在晚上敲小彩虹的門進去,但昨天她告訴我她今天要回老家,今晚和明晚都不回來,這讓我心中一陣焦躁,趕緊又跑了回去。

拍響了401的房門,但願她還沒走,否則只能去麻煩房東了。

沒有動靜。

我又用力拍了拍,才隱約聽見裡面拖鞋的聲音,懶懶散散地走到了房門旁,我看到貓眼前黑影一晃。

“咔啦……”門開了。

“是我,江元,鑰匙放家裡了,從你這裡進去拿一下。”

房門被推開30公分,一個男人的腦袋探了出來。

他戴著高度近視鏡,頭髮亂糟糟,身上還穿著白背心和大褲衩。

我驚道:“你是誰?”

“我?我就是這屋子的主人啊!你是402的房客吧?”

“不對……這裡不是住著一個女的嗎?”

“你說我女朋友啊?嗨,她今天挺早就出去了……你們倆認識?對了,咱們兩戶的牆都塌過一次,我是今天凌晨才出差回來的,這陣子過得挺不方便的對吧?哎,你知道物業什麼時候給我們修實體牆麼,現在的……”

我腦子有點亂,沒聽他說完就打斷他:“你,你是說,你是她男朋友?”

“對啊!”眼鏡男有點懵圈,“你什麼意思?”

我腦子裡有剎那的空白閃過,向後倒退兩步,雙手朝他擺了擺,然後火速跑了下去。

原來她已經有了男友,可她為什麼要騙我說她還是單身?呵呵,我也真是傻,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可能是單身?

我極力安慰自己她一定是個好人,可我還是覺得自己的感情被欺騙了。一想到她竟然和那個男人同居,我的心就像被一把鋼針狠狠地扎著,無比痛苦。

下班以後,我給房東打了電話,讓他幫我開門。對面的屋子死一般地寂靜。

我關上門之後,又側耳傾聽了很久,沒有聲音,也沒有光。等我確定小彩虹的男朋友不在家,我才敢打開燈。

我怕他?我不怕他!我只是害怕接受她已經戀愛的現實罷了。過幾天,她就會回來,就會向我坦白,從此之後,這間大屋子就不再屬於我和她,而是屬於他們和一個病人。

我絕望得無法呼吸,蜷縮在沙發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給你希望,希望又幻滅。

算了,上天又怎麼可能垂憐我呢?我是一個多餘的人,不該活在世界上的人……

她是個善良的姑娘,只可惜,她不屬於我。可她又什麼時候屬於過我?她不是陳思媛,只是一個和陳思媛長相相似的女孩,就是因為一場地震,讓我們的命運出現了交集,除此無他。

感謝小彩虹給了我一週的陪伴,自從陳思媛死後,痛苦沒有一天不折磨著我,而最近一週,它已經減輕許多,甚至,還曾被我遺忘過。

我應該感謝她,我怎麼能恨她?而我的出現,恐怕還會給她帶來麻煩,她男朋友會不會懷疑她?會不會吵架?會不會也把她一個人丟在湖邊?她會不會也踏上一條腐舊的木橋……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活著就是給人帶來痛苦,我活著就只會傷害愛我和關懷我的人,我就是個罪人。

算了……罷了……

還是不要給人添亂了,自己靜悄悄地死去,豈不兩全其美?可是,我若死了,會不會嚇到她?她突然回來,看到我的屍體,會不會崩潰?

我可以提醒她。

於是,我撕了一張A4紙,用簽字筆寫上幾行字,然後將紙放在了磚臺之上。

“當你看到的時候,我已在浴室裡靜靜地睡去……你可以報警,但千萬別靠近。我發現,你的陪伴才是我吃過的最好的藥,只是現在,已經成了毒藥。我已無藥可救,永別。”

我連灌了三杯酒,就當是麻醉劑吧,然後從廚房抽出了削皮刀,伸出了左手……

7

我醒來了。不是在另一個世界,而是在醫院的病床上。我左手腕纏著紗布,右手扎著吊瓶,鼻孔裡被吹進了新鮮氧氣,頭還是眩暈的,這種感覺是缺血,並不是喝醉。

一位中年女醫生走進病房,雲淡風輕地說:“醒啦,一覺睡得香吧?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相信大姐,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一定要振作起來。”

我沙啞地回應:“謝謝……請問,是誰發現的我……”

“還誰?你那小女朋友唄?”

“女朋友?”

“你連有女朋友這檔子事都忘了?就那個長得瘦瘦的、蘑菇頭的姑娘,叫什麼來著?對,陳莉!”

“陳莉?”我思索著,實在想不起來陳莉是誰,但醫生描述的卻是小彩虹的相貌特徵,原來她叫陳莉。

“她人呢?”

“和我們的護士吵了一架就跑啦。”

“為什麼?”我聽得暈頭轉向。

卻聽醫生一邊檢查我的身體指標,一邊說:“你女友也是腦子急壞了。填寫表格的時候,竟然把年份寫成了2013年,我們的護士糾正,現在是2016,她還不信,說我們醫院在關鍵時刻跟她開玩笑……”

“什麼?”

“我們都跟她說,現在是2016年,她聽了半天就用醫院的電話聯繫了一位朋友,也不知道聽她朋友說了什麼,總之,她掛電話時候,臉都是黑的,然後就飛奔出去,現在還沒回來……”

醫生話音剛落,我手機響了,是穆玲玲,可以說是陳思媛生前最好的朋友,也在Z城工作。我和陳思媛戀愛後,我們三個經常在一起吃飯。

“江元,你好好管管你女朋友可以麼?他媽的精神病啊!她吃什麼乾醋?吃醋也沒必要開這種玩笑啊!想他媽嚇死人啊?”接通電話,她就劈頭蓋臉的一通髒話,語氣無比憤怒。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沒談女朋友啊?”

我聽見電話那頭重重地喘著粗氣:“你沒談女朋友?那她怎麼知道我電話的?”

“怎麼回事?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媽的!”她又罵了一句,“凌晨兩點多,有個女的給我打電話,她說她是陳莉,媽的,嚇死我了!我狠狠地罵了她一通……”

“她說她是陳莉又怎麼了?怎麼會嚇到你?”

“陳莉是誰你都不知道?陳莉就是你死去的女朋友陳思媛在和你戀愛前用的名字啊!”

(原題:《一牆之隔》,作者:肖遙哥哥。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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