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說我克夫,你敢娶我嗎?

01

程靜一直覺得自己的命不好。她八歲的時候母親就患病去世,十九歲時,父親也去世了,她知道許多人喊她“喪門星”。

二十四歲的時候,程靜找人算過命,花了三百元,那位仙風道骨的老頭一邊捻著自己的鬍鬚,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程靜。

程靜被他看得心裡發毛,老頭才閉了眼,說:“人的命,天註定,好或不好,只能接受。姑娘,你三十歲的時候或有一坎,走過去就是一帆風順了。”

花了三百元,卻聽了幾句似是而非模稜兩可的話,程靜心裡不是個滋味,那300元也讓她心疼了大半年。

她長得蠻好看,眼眉彎彎的,不笑的時候也像帶著笑,右眼正下方原有顆痣,她覺得不吉利,就去美容院用激光祛了。卻留了一個淺淺的疤,就像掛著一顆淚珠似的。

和白志強結婚的第183天,他就死了。

出事的那天是深夜,程靜和白志強才結束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歡愛。白志強滿身大汗地喘息著,一邊還溫柔地撫摸著她,幫她平復情緒。

身體的慾望被滿足,但是胃裡的慾望卻需要迫不及待地填滿。程靜突然很想吃街角王家包子鋪的灌湯包。不知道為什麼,那段時間她的嘴一直很饞,老是餓。白志強笑著坐起來,摸了摸她的頭,穿上衣服就往外走去。

程靜沒想到,那竟是白志強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個微笑。

從家裡到包子鋪,只有五分鐘的路。可她等了半個小時,白志強都沒有回來。她隱隱有些生氣,以為他又跑到樓下的麻將館看人打麻將了。

電話響起來,來電顯示是白志強,程靜撅著嘴接聽,一開口就是抱怨:“我都快餓死了,你跑到美國給我買包子了嗎?”

對方的聲音卻很陌生:“濱海路和解放路交叉口發生一起事故,當事人已經死亡,我們是現場處理事故的交警,請問你是死者的什麼人?”

程靜穿著睡衣就跑下去了,鞋子都跑丟了一隻。白志強孤零零地躺在馬路中間,身下的包子被蹍成了泥,混著鮮血。程靜看了一眼,蹲下去嘔吐起來。

她吐得很兇,連同肆意狂流的眼淚。那眼淚流得又急又快,都快把她嗆死了。

白志強死了,一輛不負責的酒駕車,把他撞出了20多米。

從那以後,程靜就再也沒有吃過包子。

他們都說我剋夫,你敢娶我嗎?

02

白志強的葬禮上,程靜捱了兩個耳光。白志強的媽媽哭得幾乎斷氣,她就這一個兒子,年過六十,突然失獨了。看到程靜的時候,她就撲過去扇了她兩個耳光。

“你個喪門星,志強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不願意,你一臉的薄命相,女人顴骨高,殺人不用刀,果然你就剋死他了,你怎麼不去死!”

一身白衣白褲的程靜站著,聽到她的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短短几天時間,她就瘦了七斤,顴骨突出。

白志強是被自己剋死的。

是的,如果她不鬧著吃包子,白志強就不會死了。

白志強死後的第15天,程靜才知道自己懷孕了。

望著驗孕棒上的兩條紅線,程靜哭了:“志強,不是我要吃包子,是你女兒想吃包子的,你別怨我。”

程靜去過一次醫院,想把這個孩子做掉。白志強已經死了,她還年輕,帶著孩子是個拖累。前期的檢查都做了,輪到她上手術檯的時候,她的腿卻突然軟了。

03

有時候程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那些苦,難以想像。可是當女兒又甜又糯的聲音喊她“媽媽”的時候,她覺得一切都值了。

也有人給她介紹男朋友,每次和他們見面,程靜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算過命,說我剋夫,你介意嗎?”

很多人都介意,偶爾有不介意的,也介意她帶著一個女兒。

一眨眼,程靜就快三十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想起那年算命先生說的那句話,心裡模模糊糊地想:連生孩子這麼大的坎,我都扛過來了,還能遇到什麼坎呢?

女兒叫月光,程靜起的,加上白志強的姓,就是“白月光”,之前白志強挺喜歡這首歌。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如今的她和白志強,可不就是陰陽兩隔,天涯兩端不得見嗎?

那天月光回到家,告訴她幼兒園要舉辦親子運動會,要媽媽爸爸一起參加。月光說完,抬起小臉問她:“媽媽,我爸爸明天能回來嗎?”

程靜從來沒有告訴過月光,爸爸已經死了,她只是對她說爸爸在出差,等忙完了就會回來。月光偶爾會看著別的小朋友,被爸爸抱在懷裡,很羨慕地問:“媽媽,我的爸爸什麼時候能出完差啊。”

看著女兒的表情,程靜心裡一陣難過。她蹲下來,把女兒摟在懷裡:“明天,明天爸爸一定會回來參加你的運動會。”

送過女兒,程靜就去了家政中心,詢問小時工。小時工倒是有,可是沒有隻用一下午的。程靜有些黯然,覺得女兒的願望一定要落空了。

可她才走出家政中心,身後就有人叫住了她:“女士,您看我合適嗎?我還可以再便宜點。”

程靜扭過頭,一位穿著藍色工裝服的男人,揹著一個工具包,正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他是家政中心的管道維修工柴森,剛才在一邊聽了幾句,見程靜出的價位,比自己維修管道的工錢還要高,就動了心。

他們都說我剋夫,你敢娶我嗎?

04

運動會那天,柴森早早就到了程靜樓下。還是一身藍色的工裝,程靜皺了皺眉,拿出一個手提袋遞過去:“換上吧。”

是一套嶄新的運動服,柴森紅著臉:“這個牌子的運動服貴,再說,事先也沒說,要自己準備運動服啊。”程靜就笑了笑:“送你的。”

月光見到柴森,眼睛都閃著光,一下子撲在他懷裡:“你就是我的爸爸嗎?你今天出差回來了嗎?你晚上可以陪我睡覺,給我講故事嗎?”

程靜眼眶一熱,才要說什麼,柴森就一把抱起了月光,扛在肩頭說:“小公主,咱們先參加了運動會,得了金牌,然後我再回答你問的那些問題,好嗎?”

3歲的月光,從來沒有被一個高大的男人舉得這麼高,興奮得哇哇直叫。運動場上,柴森和程靜配合默契,不管是背球跑,還是兩人三足,都得了第一名。

月光坐在他們中間,興奮地看著媽媽,又看看坐在一旁的柴森,說:“媽媽,今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要是以後爸爸天天都這樣陪著我,就好了。”

程靜看了一眼柴森,恰好他也在看她。二人對視了一眼,各自轉開了目光。

回來的路上,玩累了的月光就躺在柴森懷裡睡著了。柴森抱著她,把母女二人送回了家。一進門,程靜就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酬金,又多加了幾百,遞給了他:“謝謝你。我女兒今天很開心。”

柴森接過錢,點了點,把多餘的部分拿出來:“給多了。”程靜漲紅了臉:“超出了2個小時。”

柴森就笑了笑:“我很喜歡月光,我之前,也有個女兒的。”

他聲音哽了一下,不再說了,隨後又從懷裡掏出一張名片:“以後家裡的水電有什麼問題故障的,隨時叫我。”

05

程靜沒想到,一場運動會之後,月光就天天跟自己吵著哭著要爸爸回來陪她。程靜沒辦法,只好撥通柴森的電話,讓他跟女兒說說話,每一次他都在電話裡,逗得女兒哈哈大笑。

程靜對柴森的好感,也與日俱增。

那天深夜,月光突然發起了高燒,燒得胡言亂語。心驚膽戰的程靜思量再三,還是撥通了柴森的電話。

是凌晨兩點,可他十幾分鍾就趕到了,燒得迷迷糊糊的月光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喊了一聲“爸爸”。柴森蹲下來,摸了摸她的額頭,端來一盆水,先給她做物理降溫。

見他動作嫻熟輕柔,程靜的心慢慢安定下來。“你還挺有經驗的。”她忍不住說。柴森淡淡地說:“以前女兒經常生病,做慣了。”

有時兩人也會閒聊,柴森偶爾會提起自己的女兒,那個五歲時就夭折的小姑娘,他很少提起自己的妻子。但是程靜聽得出來,由於治病借了很多錢,那個女人不願意和他分擔這些債務,早就和他離婚了。

月光好起來的時候,程靜覺得,自己突然對這個男人產生了深深的依賴。

那天晚上,月光纏著柴森給她講故事,程靜沒想到柴森可以把童話故事講得那麼動聽,就連她也聽得入了迷。女兒睡著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柴森起身告辭。程靜的那話句就脫口而出:“這麼晚了,公交車也停了,這裡不好打車,明天再走吧。”

話一說完,她就是深深的後悔,柴森會不會把她看成輕浮的女人呢?

柴森看了她一眼,說:“好,我睡沙發。”

程靜很久都沒有睡著,客廳裡那個男人沉穩的鼻息聲,讓她心緒起伏。她想了又想,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想不起白志強睡覺時的樣子了。

她的腦子裡,全是柴森。

睡到半夜,程靜到女兒的房間,月光總喜歡踢被子,她放心不下。沒想到柴森正蹲在床邊,看著月光發呆。聽到響動,扭頭看到她,柴森低下頭,抹了一把臉:“不好意思,我想我的女兒了。”

程靜心中也是感傷,心中模糊想著,如果白志強還活著,對女兒會不會也疼愛如斯。

黑暗中的兩個人,靜靜地站著,慢慢地越靠越近,終於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不知道是誰先主動,或者一切只是水至渠成。程靜只覺得沉寂了很久的身體,在這一刻,像花一樣,譁然開放了。

他們都說我剋夫,你敢娶我嗎?

06

事後柴森很有些羞愧,倒是程靜坦然許多。這段時間柴森的體貼她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有些恩情可以用金錢計時報答,有些不可以,比如柴森對她和月光的好,她就不知道怎麼報答,也許唯有自己的身體,和一腔真情。

但是那晚之後,柴森就不怎麼來了。程靜有次給他打電話,他支支吾吾地說自己在外地,程靜一下子就掛了電話。任憑月光再吵再鬧,她也只是說:“月光,你要知道,爸爸這次出差走的很遠,也許很久很久都不會回來了。”

說著說著,她自己倒落了淚。

之前她曾告訴過柴森有關白志強的一切,說著,她還苦笑著說:“都說他是我剋死的,我這樣的女人,誰還敢娶呢?”

程靜知道,也許柴森是像之前的許多男人一樣,認為自己命不好,所以遠遠地躲開了。畢竟“剋夫”這兩個字,實在會嚇退很多男人。

幾個月之後,送月光上幼兒園的時候,程靜又遇到了柴森。

他一見到程靜,就向她們走過來。月光見到他,興奮地大叫“爸爸,爸爸!”

程靜有些尷尬地捂住月光的嘴,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從那一晚之後,程靜總覺得他們之間疏遠了很多。

柴森俯下身子,抱起了月光,然後輕咳了一聲,對程靜說:“我之前欠了很多錢,我不想心愛的女人跟著我還債。前段時間我跟著一位朋友出去跑了一項業務,掙了點錢,欠債都還完了。哦,還有,我也找算命先生了,他說我的命硬,所以我想,咱們克著克著,也許能長命百歲呢。我就想問問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月光偎在他懷裡,不知所以地看著他,奶聲奶氣地回答:“我願意”。

程靜想笑來著,眼淚卻一下子奪眶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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