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把人往神吹,张伯驹就不能心酸心累吗?!|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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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坦荡,不代表张伯驹没脾气

即使给国家捐了这么多珍宝书画,张伯驹也并没有得到善待。

1957年,“褒奖状”在家中房梁上挂了还不到一年,张伯驹就因支持京剧《马思远》的公演被打成了右派。

成了“右派”,家里人都要划清界限,张伯驹的女儿不服气,可是张伯驹说:“哎,这个没什么,人嘛,犯错误都有的。”他觉得只要自己没有亏待党,没有反过它、说一句它不好,心里就可以坦然。

心里坦荡是一回事,但不代表张伯驹没有脾气。

据张传彩回忆,张伯驹曾在1957年8月底连续两天被批判。

批判会上,张伯驹说:“我把这样多书画捐给国家,你们这样做,怕对共、产、党的影响不好吧。”

但这招致更严厉的批判:“你的财产本来就是官僚资本,是早就该没收为国有的。”

张伯驹质问批判者:“我们今天不是也讲忠吗?那么我们统、战是统、战 周遇吉(在山西宁武关誓死抵抗李自成的明末名将)呢?还是统、战 开城迎李自成的太监呢?”

这回击太犀利,张伯驹的发言权被剥夺了。

十年时间,用国宝字画充实吉林省博

张伯驹的棋友陈毅元帅,在听说他被打成右派后,十分震惊:“张伯驹把那样的珍宝都捐给了国家,说他反党反社会主义,砍我脑壳也不信!”

陈毅坚信张伯驹的为人,同情他的境遇,但自己不方便出面,私下设法帮助他进行人事调动,让他避开政治风暴中心。

1961年秋,张伯驹收到一封来自吉林的电报:

伯驹先生并慧素女士:

吉林地处东北腹地,物阜民丰,百业待举。现省博物馆急需要有经验的人才。若伯驹先生身体允许,可否考虑来吉林工作。

翘盼赐复。

又:慧素女士可一同调来吉林,在省艺术专科学校任职。

中共吉林省委宣传部宋振庭

时任吉林省委宣传部长的宋振庭发出这样的邀请,正是陈毅从中协调,但张伯驹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回信中每个字都流露出他内心的小心谨慎和惶恐不安:

宋先生振庭足下台鉴:

捧读来书,不胜惶恐。我因齿落唇钝,多有舛错,名列右派,实非所志。若能为国家工作,赎过万一,自荣幸万分,若有不便,亦盼函告。

张伯驹

这年冬天,张伯驹夫妇动身北上,二人离京前,陈毅元帅专程设宴为他们践行。

陈毅惋惜地对张伯驹说:“你这样的人都被打成右派,我该向你道歉。”

张伯驹答:“国家大,人多,个人受点委屈难免,算不了什么,自己看古画也有过差错,为什么不许别人错我一顶帽子呢?”是愤怒过后的淡然。

临行前,陈毅为张伯驹夫妇准备了一件礼物,叮嘱他们到长春安顿好再打开看。

几天后,张伯驹与潘素动身北上。迎着长春纷扬的冬雪,他们来到了新家——吉林艺术专科学校朝阳区宿舍。

三间小屋,一个院子,就是他们的新生活。

夫妇俩将陈毅元帅的赠礼打开,竟然是一首陈毅亲笔的自作诗《冬夜杂咏》: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窗外雪落无声,夫妇二人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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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张伯驹与其夫人潘素

就这样,张伯驹担任起了吉林省博物馆(现为吉林省博物院)第一副馆长一职,主要负责文物的鉴定工作,一待就是近十年。

既来之,则安之。张伯驹任职期间,为吉林省博物馆收藏了不少好画,开创了真正意义上的吉林省博物馆的馆藏时代,并历史性地购进大批书画珍品,更将个人收藏的60多件文物捐赠出来,只用了几年的时间,就让吉林省博物馆的馆藏文物,在数量和质量上跃居全国前列。

如今,他捐赠的文物也都成了吉林省博的镇馆之宝。

其中最重要,也是最特殊的一件藏品,是南宋女画家杨妹子的《百花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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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杨婕妤《百花图卷》绢本

纵24厘米 横329.7厘米

说它重要,是因为这幅长卷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女性画家的作品,它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古代女性在艺术方面可以达到的高度。

《百花图卷》流传有序,梁清标、吴其贞先后递藏,于乾隆时期收入清内府收藏,著录于《石渠宝笈初编》。溥仪为了将其携带出宫,名义上赠送给了胞弟溥杰,后辗转藏于长春市伪满皇宫小白楼内。1945年,日本投降,溥仪逃跑,《百花图卷》流落民间,不知去向。

十年后,《百花图卷》曾在长春市内被发现,后流入北京,被张伯驹收藏,在他的《丛碧书画录》上,记录了一笔。

说他特殊,是因为这是张伯驹晚年身边最后一件国宝级的珍品。

“余所藏晋唐宋元名迹尽归公家,此卷欲自娱,以娱老景。”张伯驹说,自己一生收藏的晋唐宋元名迹全都捐给了公家,只留下《百花图卷》在身边,晚年聊以自娱。

可到最后,他还是捐给了吉林省博物馆,这个他朝夕工作了十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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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拓《九成宫醴泉铭册》纸本

纵20.5厘米 横34.8厘米

练“欧体”的人,没有不知道九成宫的。这件欧阳询75岁的作品,最能代表他的书风。此碑法度森严,结构精密,上承下覆,左揖右让,局部险劲而整体端庄,平稳而险绝。

《九成宫醴泉铭》立于唐贞观六年(公元632年),由魏征撰文,记载唐太宗在九成宫避暑时发现“醴泉”之事,今石尚存,但剜凿过多,已非原貌,传世最佳拓本为宋拓本。

张伯驹捐的这件,就是流传绝少的宋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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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楷书《妙法莲华经普贤菩萨劝发品残册》

纸本 纵16厘米,横6厘米

此本为唐人写经残册,所书内容为《妙法莲华经普贤菩萨劝发品》,字有残损脱落,因此句读不通。书法用笔清劲,结体端庄,没有敦煌写经常见的用笔习气,轻灵处似《灵飞经》,敦厚处见《多宝塔》。

无言的结局:你们知道张伯驹是谁吗?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文革开始,张伯驹和潘素有一次被批斗,甚至抄家、隔离审查。

但他们白天被游街批斗,晚上依然写诗作画,张伯驹最爱画腊梅,因其坚毅,潘素画小幅花卉,装订成册。

特殊时期,张伯驹一贯处变不惊,只为书画破例。

当时红、卫、兵找到他收藏的卷轴字画,准备丢到院子里焚毁,张伯驹颤颤巍巍地跪下,不停地求他们:“要烧就烧我吧,这可都是国家的宝贝,烧了就再也没有了。”

后来,张伯驹被发配吉林舒兰劳改,但因为年龄太大被拒绝,夫妇二人只能回到北京,旧宅已经被别人占了,他们只能蜗居10平米的小屋里。

红学家周汝昌曾回忆张伯驹的困苦生活,“因户口不在北京,口粮自成问题,因而有时在小寓留饭,粗馔劣茶,先生亦不嫌弃,仍尽主客之欢。我因无力相济,只能将所节省的粮票,邮寄先生,聊当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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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驹

1969年到1972年,王世襄曾多次去看望张伯驹。“他除了年龄增长,心情神态和20年前住在李莲英旧宅时并无差异。不怨天,不尤人,坦然自若,依然故我。”

他的坦然自若,怕只是因为看得太清楚。在那些千百年的书画面前,个人浮名功利皆是尘土。

1972年,陈毅逝世,这位老朋友,生前无私帮助张伯驹,在他去世后,也为张伯驹的人生带来转机。

张伯驹因为政治身份,无法前去吊唁,只能含泪写就一幅挽联:“仗剑从云,作干城,忠心不易,军声在淮海,遗爱在江南,万庶尽衔哀,回望大好山河,永离赤县;挥戈挽日,契尊俎,豪气犹存,无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泉应含笑,伫看重新世界,遍树红旗!”

张伯驹的诗文,比他的收藏鉴赏功力还精绝,毛主席在追悼大会上看到这幅挽联,非常感慨:“词写得好,书法也好。”

陈毅夫人便在旁边说了一句,这是当年捐画的张伯驹写的。

主席问了张伯驹的情况,立刻托周总理安排,张伯驹才被安排到中央文史馆工作,潘素也成了中国画院的画师。

1978年,张伯驹在文革中的罪名得以平反,恢复名誉。此时,他80岁。

1980年,张伯驹右派问题得到平反。

1982年正月,张伯驹突患感冒,被送进北大医院,安排在一个八人间的病房内。

老人感冒,最怕人多,交叉感染,潘素向向医院申请,能不能换个单人间,或者双人间。

院方回答:“张伯驹不够级别,不能换。”

两天后,同病房一位病人去世,张伯驹病情更加严重,他情绪激动,闹着要回家。

潘素再次申请,又被拒绝。

又过了两天,同病房又一位去世,张伯驹由感冒转成肺炎。

期间,张大千曾让孙子张晓鹰,曾在出国前来探望张伯驹。

据张传彩回忆,“病榻上的父亲零星地知道了张大千的一些情况之后,泣不成声,挣扎坐起来,与张晓鹰合影,留下最后一幅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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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命孙子张晓鹰赴北大医院看望张伯驹

当天下午,张伯驹又请人录下他作的一首《七律》和一阕《鹧鸪天》,一首写给张大千,一首写给自己。

病居医院,张大千兄令孙张晓鹰赴美,来视并拍照。因寄怀大千兄。

别后瞬经四十年,沧波急注换桑田。画图常看江山好,风物空过岁月圆。

一病翻知思万事,余情未可了前缘。还期早息阋墙梦,莫负人生大自然。

以将干支斗指寅,回头应自省吾身:莫辜出处人民义,可负生教父母恩?

儒释道,任天真;聪明正直即为神。长希一往升平世,物我同春共万旬。

张伯驹这一生,无论经历了什么,心中总是饱含一个真正的文人理想,希望太平盛世,物我同春。

可现实总是那么残酷,轻易就能将梦打碎。

2月26日,张伯驹去世,享年84岁。

事后,有学生跑到北大医院叫骂:“你们知道张伯驹是谁吗?你们说他不够级别住单人间?呸!我告诉你们——他一个人捐献给国家的东西,足够买下你们这座医院!”

当年得知《游春图》可能会被卖给外国人,张伯驹寝食难安,曾请求故宫收购此件国宝,但故宫经费不足拒绝了他,张伯驹只好卖掉自己弓弦胡同1号的豪宅换画,对方无赖,坐地加价,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回家躺在地上,央求夫人潘素卖首饰凑钱,不管怎样,这画就是要留在中国。

不知道则已,一旦被他知道,他就有责任把画保护好,不惜一切代价。

张伯驹,就像是收藏界的孤胆英雄。

但他斥巨资,冒风险收购保护字画,这些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他也并不需要多么高的赞扬。

他唯一需要的,是理解和信任。

唯一能摧毁他的,也只有不理解,和不信任。

他费尽心血做的努力,被别人轻而易举地抹杀,丢进火堆,他真的能够淡然处之吗?

媒体宣传伟大的人物,总喜欢把人塑造成神,品行完美,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可行走世间,道路泥泞,哪有人能够一味奉献,掏空自己还能一直保持热情,保持淡然呢?

比起把他推上神坛,赋予一些虚名,或许我们应该试着从正常人的角度出发,去直面他的情绪。

被冒犯了,被欺负了,可以生气、抱怨、委屈、申辩,这些,都应该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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