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負重的脊樑
文：老工農
路旁，兩位五十多歲的男人坐在馬紮上說話，他們面前有幾塊磚頭和水泥碎塊，與收拾乾淨的街面很不協調。胖男人發感慨：“咱中國的老百姓就是不自覺，不遠處就是垃圾堆，把這幾塊破磚碎石丟在街面上，影響公眾的正常生活。要是在外國，不會出現這種事。”
胖男人挺白淨，穿著也很講究，眼神有光且靈活，屬於坐機關或者當幹部又不得志的那種人。
和胖男人坐對個的男人衣著寒酸，長袖襯衫的後襟起了卷，袖口卷得一長一短，兩隻褲腿也皺皺巴巴地放不開。他附和：“中國人就是欠，讓老外一管，都他媽老老實實。我聽說在外國，沒人敢亂扔垃圾。”
說這話的人很瘦，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忘了洗臉，面發紅，顯得很髒。
胖男人瞥一眼瘦子，不屑地問：“你熟悉老外？”
“那當然！”瘦子說：“我給外國人開的工廠打過工，看人家的管理，絕對嚴，說到哪做到哪，就是他媽的歧視咱中國工人。”
“我去過外國。”胖男人說：“那是陪領導，學習國外的先進經驗，參觀先進設施。領導走得夠氣派，專門去名勝，我們隨從也大開眼界。就說外國的環境，街道上連一塊紙片都沒有，哪像咱這，沒法比啊！”
一位彎著腰的老太太走過來，走得慢，很吃力。她眼神好像不太好，對阻礙的磚頭碎塊看得不是很清楚。
瘦子說：“看著吧，有倒黴的，這老太太要是碰到磚頭上，絆倒摔得不會輕。”
胖男人發揮他的想象力：“老太太頭往前探，倒了先摔臉，這要是在國外，倒了有人扶，在咱這，咳，扶不得啊！粘包的太多，這人心都涼了。”
瘦子的目光跟著老太太，他希望老太太被絆倒，那樣更顯出丟垃圾者的可惡。另外，他還要看看老太太被絆倒的姿態和過往行人的表情。
胖男人說：“老太太要是摔個好歹，都是丟垃圾者的過錯，法律應該追究。再者說，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美德，把廢磚頭扔在街道上，最受害的是老人和兒童。”
瘦子聽得出，胖男人還沒改官腔，說得是不著邊的空話。
過往行人在老太太身邊走過，他們不理會腳邊的碎磚頭，或者說根本就沒把廢磚頭和水泥碎塊當回事。
老太太在碎塊前停下來。
胖男人說：“這老太太的眼神看似不好，沒想到還真行，等咱到了這歲數，說不定啥樣呢？”他埋怨：“環衛工光知道拿錢，沒人管就找背陰處歇著，就這麼一點活，硬裝作看不見。”
瘦子對胖男人的話產生牴觸：“你們閒人都能活到七老八十，我們出大力的想都不敢想。這掃大街的，說好聽的叫環衛工，其實和真正的環衛工不是一碼事，從早幹到晚，一天就給二十元，都不夠你們一頓午飯錢。”
胖男人產生優越感也有對現實不滿：“你覺得二十元錢夠一頓飯？那得你們這些下崗的。不過，我也沒這個口福了！還不到退休年齡，先讓出崗位，除去每月開個三四千元也沒太多的福利。機關的免費飯還讓吃，咱不上班，也不能死皮賴臉啊！”他又說：“聽說幹部的退休年齡往後延，以後在機關就好乾了。這個政策實事求是，沒有不說好的，把那麼多閒人推向社會，哪有讓老幹部發揮餘熱來得實際。”
瘦子心裡不平衡：“咱倆都下過鄉，我比你先調回誠，進了煤礦，在最大的國有企業裡出力，生活有保障，工人們拼命幹活，不計較出力氣。現在可好，保障沒了，和你們事業單位的差距越拉越大。你雖然吃不上免費餐，每月有幾千元頂著呢，年節分得東西吃不了。我想吃飯，就得給私人老闆打工，歲數大了，幹不動累活，開倆錢兒將供嘴。”
胖男人相勸：“也彆著急，再有幾年你就能拿到退休金。”
“哼！”瘦子彷彿覺得退休對他很遙遠：“在以前，給礦工提前退休，現在不同了，還要把退休年齡往後延。這樣做，還是你們坐機關的合算，我這出大力的早累垮了，到那時，體格還趕不上眼前的老太太呢。”
老太太哈下腰，像一張兩頭著地的弓，她用右手抓起一塊磚頭放進左手，左手拿不住，掉回地上。
胖男人問：“老太太拿磚頭幹啥？是不是有這個習慣？我猜測，她以前是撿破爛的。”
瘦子問自己也是問別人：“撿塊金磚也值得，撿這沒用的垃圾，這老太太是不是老糊塗了？”
行人匆匆走過，沒人理睬老太太撿磚頭的舉動。
老太太把一塊較大的磚頭放平，上面摞上水泥碎塊，用兩手託著，乏弓樣的身子立起，挪動蹣跚的腳步，奔垃圾堆走去。
胖男人又發感慨：“老太太是把破轉頭送到垃圾堆，可敬可佩啊！全體市民都這樣做，城市就不會有髒亂差的現象了。”
瘦子也激動：“古有花木蘭戍邊征戰，近代有秋瑾灑血為共和，八女投江不失民族氣節，女運動員為國爭光。我們這個偉大的民族，幹好事做貢獻都讓婦女佔了，只是陰盛陽衰的說法不好聽。”
“我不承認陰盛陽衰！”胖男人的屁股動了動，小馬紮承受不了重壓，發出艱難的“吱嘎”聲。他說：“把社會責任推給女人，柔弱的脊樑承擔不起啊！我不主張男權社會，但男人應該挑起社會的重任。”
老太太把磚頭放在垃圾上又返回來，她走得很慢。
一位拿著書本的中年婦女走過來，追上老太太，把書交到老太太手裡，然後彎下腰收拾散在地上的磚頭和水泥碎塊。
老太太捧著書站在一邊瞅著中年婦女，露出笑，非常慈祥。
一個小女孩跑過來：“老師，我來撿。”
一群小男孩跑過來，把磚塊等垃圾收拾得乾乾淨淨。
胖男人受感動，但他不再吭聲，喝著涼茶水搖著摺扇打發悶熱。
瘦子站起身，拎著馬紮說：“我得去上工，別的管不了，這張嘴還等著填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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