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去的吸毒男友

我死去的吸毒男友

毒品,有人從未接觸,有人一生深陷泥淖之中,不能自拔。

01.

時隔六年,當我再一次見到許璨的時候,我幾乎很難把眼前這個身影和我回憶裡無數次日思夜想的人聯繫起來。

高聳的顴骨和眼下的青黑色都昭示著他的不同。

在我愣神的時候,許璨一笑,暗黃色的牙齒讓我想到了埋伏於沼澤裡伺機而動一口咬斷獵物脖子的鱷魚。

他說,“走吧,我知道我這幾年滄桑了一點,你也不用這樣吧。”我默默地點頭,心裡的熱切像是突然被割開一個大口子,只剩下呼嘯而過的風聲。

看著走在前面佝僂著腰的許璨,我本來期待熱烈的感情好像都瞬間沉寂。突然我注意到,許璨竟然穿著長袖,在三伏天裡我被熱出的一身汗瞬間成了背後的鋒芒令我不安。

我有一個猜測:許璨又開始吸毒了,或者說,他從未停止吸毒。

回到許璨的出租屋,我聞到一股腐敗的味道。看著昏暗的房間和緊緊拉著的窗簾,我幾乎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都開始停滯。

當我拉開衛生間的門,我被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我看到衛生間裡一個和許璨年齡相仿的男生正衣衫不整地仰面躺在地上,口水和鼻涕混合在一起,而他的表情說不上是痛苦還是解脫只剩下一臉的茫然。開門的聲音或是我的尖叫都未能給他任何的觸動,他的視線甚至都沒有朝我轉移分毫。如果不是胸口微微的起伏,我甚至懷疑他是否活著。

還沒來得及拔下的空針管正插在他的胳膊上。

我跌跌撞撞地想要跑出去,許璨趕忙抓住我。“沒事,沒事,我以為我朋友已經回家了。別怕,阿包,沒事的。”許璨一邊推上衛生間的門一邊用瘦削的手掌蓋住我的眼睛,試圖安撫我不斷顫抖的身體。

說著許璨按著我坐在沙發上,轉身想要去給我倒一杯水。我趁著他走到廚房的功夫,拉開防盜門拼命地往下跑,我依稀聽見許璨在身後叫我,卻沒有勇氣再回到那裡。

我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往哪個方向跑,只感覺全世界都被按下靜音鍵,只剩下我自己撲通撲通跳動的心臟。

02.

六年前的我,剛剛上初二。我認識許璨也正是在那個夏天。

成績優越的我在當時正飽受校園霸凌的折磨。僅僅幾句難辨真偽的流言,就讓本來就缺乏判斷力的青少年群體視我為眼中釘。

有一天剛下課,我便被一群女生拉著起鬨似的將我推進學校的人工湖。人工湖不深,不過想必我若是就這樣溼淋淋地立馬爬上去難免還是要遭到下一次的“迫害”。

我索性就站在湖裡扶著人工湖邊沿的瓷磚,等上課鈴響她們回去了我再想辦法上去。

上課鈴響以後,我掙扎著想要上岸。卻看見眼前遞過來一隻白嫩的手掌,逆著陽光我一時看不清他的臉,卻直覺地認為他沒有惡意。我抓住他的手,伴隨著一陣水花,我狼狽的坐在人工湖的邊沿大口喘氣。

“謝謝,你快走吧,已經上課了。”

我聽到一聲輕笑,才抬起頭看著這個頭髮被染成金黃色的少年,這幅尊容還沒被教導主任親自動手染回黑色想必根本就不是學校裡的學生了。

“許璨。”

“包小仙。”

“噗,好傻的名字。”

“走開啦你。”

許璨的出現於我而言就像是從天而降的天神,他拯救了一個青春期少女的委屈和孤單。

從此以後,許璨便每天送我去學校,霸凌我的群體也轉移了新的目標。我一度天真的將高大帥氣的許璨視為我生命裡的避難所,卻未曾想到他才是最大的危險。

有一天放學以後,我沒看到許璨等我的身影。便跑到他家找他,門沒有關一推門我便看到一地七零八落的飲料瓶和桌子上散落著的白色粉末----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冰毒。看著神志不清的許璨一臉病態地衝我笑,我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我本以為我會跑開,卻感覺自己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何況,我隱隱覺得,許璨在我最難堪的時候伸手拉住了我,現在只要我願意陪在他身邊,我們也一定會度過他的人生低谷。

年少無知,我既不懂毒品,也不懂人性。

許璨略微恢復神智的時候,便抱著我開始哭。我看著啜泣地許璨,心裡鈍鈍的疼痛不斷朝我襲來。“媽,媽你別走,我會聽話的。”許璨一邊哭一邊低聲地哀求。

那一天我才知道,許璨的爸爸本來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在一次談判中被人在抽的煙裡面動了手腳,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染上毒癮。

慾壑難填,何況毒品這種蝕骨的渴望,於是很快就變賣了家產走到窮困潦倒的那一步。最後在一次毒癮發作的時候,失足從天台掉下,當場死亡。

許璨的母親面對如此突然的變故,沒有勇氣廝守在這個破碎的家庭裡。便留下16歲的許璨和多年前孃家的房子,轉而改嫁。終究是自己的兒子,許母再婚以後生活過得不錯,每個月都會給許璨大量的生活費。

退學,做混混,“溜冰”(吸食冰毒),這一切彷彿水到渠成。是這個孤獨的少年最自然的選擇。

聽到這些,我也開始哭。許璨把臉貼在我的臉上,我們的眼淚開始相溶。

許璨說,“阿包,為了你,我發誓我再也不碰這些了。”

我說,“許璨,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

我本以為這樣開誠佈公的談話後,我和許璨將是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卻不知道命運的分岔點正是這次混雜著眼淚和白色粉末的記憶。

03.

新學期開始我便被家人轉學到偏僻周縣上一所升學率極高的中學。軍事化的管理和繁重的學習任務,讓我只有到週末才能有小半天的時間和許璨發短信訴說思念。

一開始只要我短信找他,許璨會立刻回我,給我講身邊好笑的故事,向我保證已經很久沒有吸毒,安慰我要好好學習。

可是半年以後,他回覆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最後,我帶著失望睡著,醒來摁亮手機屏幕卻還是看不到任何來自他的訊息。

許璨疏離我的同時,我的手機反而因為別人熱鬧起來。

隔了一週再打開手機,叮叮咚咚蹦出來十幾條短信。我興奮地查看本以為是許璨,誰知道竟然是一個自稱UU的女孩子不斷在質問我是否知道許璨躲在哪裡,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顫顫巍巍地打字,“你是許璨什麼人?要找他幹什麼?”

沒想到我剛發出去就有了回覆,“我是他老婆!我懷了他的崽,我不找他找誰啊!!!”連著三個感嘆號像是給我判了死刑,我看著短信腦子裡一片空白。

見我半天沒有回覆,那頭又來了短信,“你告訴許璨,當初溜冰的時候在我這兒又是拿錢又是拿貨,現在搞大老孃肚子就玩消失。別以為老孃是吃素的!!!”

結尾還是三個令我觸目驚心的感嘆號,短信還在不斷地進來,我嚇得關掉手機大口的喘氣,就像是我從人工湖爬上來的那個下午一樣。

我每天提心吊膽地生活,生怕收到任何關於許璨的消息,又害怕我再也收不到任何消息。

兩個星期以後,我竟然久違地收到許璨的短信。

“阿包,對不起。我還是沒忍住又一次吸毒了。我沒臉再去聯繫你。前天,我和別人發生了點矛盾,我不小心把他捅成了重傷,我可能很快就要進去了。再見,阿包。”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該質問他為何言而無信地又去吸毒,還是詢問他為什麼要傷害別人,亦或者那個UU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他的身邊。

我心裡實在有太多的疑惑,但又害怕聽到我不願意接受的那個答案。

04.

因故意傷害而入獄的許璨像是我心裡的一個難以結疤的痛點,每一次觸摸都是鮮血淋漓的顫抖。

我愈發地沉默,也愈發地懷疑許璨是否真實出現過。

吸毒,故意傷害,入獄,這一切都好像是離我是那麼的遙遠,可卻又真切的發生在我的身邊,發生在我心愛的人身上。

除了校園霸凌,我甚至沒有在電視機以外的地方看見過任何黑暗。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切就這樣真切地發生在我的身邊。只是我還是習慣用那個翻蓋的老式手機,我甚至可以背下來許璨發給我的每一條短信。

懵懂時期,還不懂愛情,卻總是承諾永遠。

我曾經以為我會永遠思念那個叫做許璨的少年,以為我永遠都沒辦法再見到他的笑顏,以為他永遠都會是我記憶裡面長相俊美的模樣。

在那時候的我看來,故意傷害基本等於無期徒刑。

然而,一年零六個月以後,許璨刑滿釋放。我再見到他的時候,那頭原本金黃色的捲髮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剛剛冒出新芽的黑色發渣。

我笑著伸手摸向他的頭髮,越摸越覺得扎手,指尖的疼痛一點點傳到心裡,然後我就哭了起來。

許璨笑著拍我的頭,“傻包兒,我回來了,不哭不哭。”

一個星期以後,許璨告訴我他要去酒吧做領班。我心裡一沉,便轉過臉去並不搭話。許璨看出我的擔心,認真地捧著我的臉強迫我看著他,“阿包,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我在監獄一年半都沒辦法吸毒,我已經徹底戒掉了。何況你知道,我沒什麼學問,找不到別的工作的。”自許璨出獄以後,許母便不再給許璨任何經濟支持,我心裡知道這也是許璨不得不出去工作的一大原因。

我悶聲悶氣地說,“你可以等我養你。”

“你才高二,等你養我的那天我早就餓死了。何況,我還要攢錢帶你過好日子呢。”看著許璨言之鑿鑿地樣子,我雖然不放心卻已經拿不出反駁他的理由。

05.

我的高中雖然在市重點,卻是一所學風良好,管理寬鬆的學校。

我偶爾會逃掉晚自習,買幾包方便麵去找許璨一起吃晚飯。看著許璨呼哧呼哧地吃完一大碗,我便把自己的那碗也推過去給他。

許璨總是舔舔嘴巴,硬撐著和我說,“阿包,我吃飽了,你在長身體你多吃一點。”我便裝作一副為難的樣子,“最近天天吃方便麵,是真的吃不下了。我困了,我先去你床上眯一會。八點叫我,我還回學校呢。”

說完我便頭也不回地走進臥室,過一會,我聽見外面呼哧呼哧吃麵的聲音。我覺得很開心,雖然僅僅是兩包方便麵卻依舊能讓我聞見愛情的味道。

說來奇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總是會莫名其妙地丟錢。在文具店裡,我挑選了幾本輔導書正準備交錢的時候,打開錢包發現只剩下一張十塊錢。明明很少買東西,錢包裡的錢卻不正常的在減少。

我懷疑是舍友拿了我的錢,但迫於沒有證據實在無法發作。

兩個月後的某一天,我照例在許璨的床上睡覺。卻比以往醒的早一些,我悄悄地走到客廳想要在許璨背後矇住他的眼睛,卻發現許璨在翻我的書包。

我看到許璨找到我的錢包,從裡面拿出我當月的生活費500塊錢。猶豫片刻以後,又塞回去兩張。

可能是感覺到我的目光。許璨回過頭,目瞪口呆地看著在原地淚流滿面的我。

很快,許璨反應過來支支吾吾地問我,“怎麼醒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許璨,你在找什麼?”

“沒什麼啊,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沒有紙巾。家裡的衛生紙用完了。”

我不想多說便要離開。許璨看我要走“噗通”一聲跪在我的面前,抱著我的腿哭,“阿包,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人啊!我溜冰了,我忍不住啊,阿包,對不起,對不起,阿包。”

我看著眼前這個語無倫次重複著那幾個詞的男人,感覺那一刻我的靈魂都已經離開了軀體。我沒想到毒品對於許璨的吸引力竟然如此致命,更沒想到他會一而再的欺騙我。

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失語,除了機械式地流出眼淚,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

看著我神經恍惚地往大門的方向走,許璨緊緊抱住我,“阿包,我只有你了,別離開我。阿包,我再也不了,你別走好不好?”

面對眼前同樣涕泗橫流的許璨,我的心裡卻生出幾分堅硬,“放開我。”

許璨看攔不住我便把我往臥室拖,一邊拉著我,一邊試圖拔掉我的衣服。“阿包,你不能離開我啊。你不是說你愛我的嗎?愛我就和我做啊,和我做了你就沒法跟別人了吧。”

我不知道毒品究竟有什麼樣的魔力,能夠讓一個人如此反覆無常,前一秒的可憐,下一秒的兇狠。

我一邊掙扎一邊躲避著許璨落下來的親吻。直到連校服的褲子都被扯開,我嗚咽著在許璨的身下哭泣,別過臉,我看到窗外陰沉的天氣仿若我此時此刻的人生。許璨埋著頭在我的脖頸處撕咬,一抬頭正對上我流著淚的眼睛。

我感覺到他動作的遲疑,隨後,許璨從我身上離開。找出一條他夏天的短褲扔在床上,便一言不發地坐在地上點燃一支香菸。

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去過許璨的家,我扔掉了那個只能存儲100條短信的翻蓋手機,並在一年後接受了另一個男孩子對我的表白。

許璨就像是短暫的煙火,片刻的閃耀以後留給我的僅剩下整夜絕望的黑暗。

06.

六年以後,我來到另一個城市上大學。

沒想到在夜市的燒烤攤上會遇到那個熟悉的影子,我看到一個男孩子背對著我的桌子正在喝啤酒。

看到這個背影的那一瞬間,我只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幾拍。明明是有風的夏夜,卻生生讓我驚出一身冷汗。

“老闆,再來碗清湯小面。”

男孩子衝著在烤肉串的老闆吆喝了一聲,我手一抖把剛端上來的牛肉麵碰到。熱湯撒到我的裙子上,我驚呼一聲,老闆跑過來看我,“姑娘沒事吧,怎麼這麼不小心?”

聽到騷動,男孩子回過頭正好看到滿身狼狽地我,“阿包?”

他率先叫出我的名字。那一瞬間我的腦海裡閃過無數曾經的片段,人工湖畔他的輕笑,初三時候他發給我的短信,一起吃方便麵的時候他鼻尖上的汗珠。

“許璨。”

我這才看清楚他的樣子:油膩凌亂的頭髮隨意的披散著,本來藏著一條銀河的眼睛黯淡得看不出任何光彩,眼底的烏黑和疲憊像是與生俱來,曾經叫我羨慕的好皮膚如今長滿了暗瘡。

在我的遲疑中,許璨快步走過來,用桌上的餐巾紙把我擦著裙子上的湯汁。“怎麼還是那麼不小心?這麼燙的面,應該是有點燙傷了呢。”

看我不說話,許璨撓撓頭,“我現在醜了。我租的房子就在附近,一會來我家上點藥吧。你皮膚白,留下疤痕可不好看了。”

隨許璨去出租屋以後便發生了開篇的故事。我驚恐地跑出了小區,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才恍惚覺得回到了人間。

我已經不是六年前那個戀愛大過天的自己,我不會再相信許璨說自己不再吸毒的誓言。

吸毒,只會從一開始的搖頭丸,冰毒,到最後的海洛因。當針頭注射進肌膚的那一刻,死亡的倒計時也就開始了。

一年以後,我聽說許璨已經不在了。

據說在注射過量以後,救護車還沒有開進小區的時候,就已經抽搐著停止了呼吸。

那一年,許璨26歲,他將永遠都是我心中少年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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