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箭小說:馬大山死了

令箭小說 : 馬大山死了

一直想寫馬大山,後來聽說死了,自己對自己說算了吧,一個身量很輕又上不了大象的螞蟻,沒人在乎看他,包括我。

過了很久,我內心有一個問題一直翻騰 : 他活著的時候,你怎麼不寫呢。自問自答多沒意思,於是就躲避自己,去夜店喝酒,然後和某些女孩擲骰子。我輸了拿一張紅錢,她輸了讓摸一下她身上溫熱的紅錢。終於有一天,我厭倦了媚眼如絲,驅離了城市紅顏。馬達,我知道馬大山是我的資深夢魘,不寫過不了自己的火焰山。

一盒南京九五之尊幾乎抽完了,我的鼠標手脫離出來摸我的腦殼或耳朵,不知道怎麼寫馬大山這個可憐蟲。他的村長說,嗨呀,這個窩囊廢,老鴰屙屎也不落他家院。我領你去紅寡婦家,她才能寫。還能吃一口她的湯水面。他說完就笑了。他似乎覺得自己很幽默,這讓我感覺自己很猥瑣,怎麼會和這樣卑劣的一個人同行。我說,馬大山做湯水面會有老鼠屎嗎。村長說,哪有老鼠屎,麥子面也沒有。

難道就這樣寫?我是不是瘋了,竟然把自己放在鄉野塵埃?我是博士,於是我抽菸。我曾經戒過煙,這真讓我後怕,不抽菸還能幹什麼,摟著某人啪啪麼。我覺得自己真他麼沒勁兒。

那次踏進馬大山家院子,一股菊香嗆進鼻子,院子裡竟然有十幾盆盛開的菊。我心裡是厭惡的,但我並不願意和村長保持一種心情。村長喊,馬大山,領導來看你了,還不出來,躲屋裡發黴咋的。馬大山答應著就跑出來,一臉笑,瞅我的手。我突然覺得該拎兩壺油比較合適,脫口說,哎呀,忘了忘了。馬大山說,不急不急,下回下回,嘿嘿。

聽說他剛從大連某個工地回來,和村裡的一大群人一起回來的。我想知道他的以前,而不是他的現在。我在梳理採風對象時候,偶然發現馬大山的父親是黃埔軍校八期的,當下也被黃埔校友會接濟。不多,但總有。我說就他吧。李部長說,我讓宣傳部給你配輛車,加油不好報銷,你看著自己加吧。我說不用。沒那麼嬌貴。於是,見到了建議我去採訪紅寡婦的村長,然後進了老鴰也不願意屙屎的開滿菊花的院子,見到了這個叫馬大山的可憐蟲。

後來我一直在想,愛菊是不是一種表達或者馬大山你也配養菊?但後來的悲愴讓我越發鄙視自己,神馬玩意你。至少我認識到自己缺乏某種悲天憫人的氣質,讓我500度的近視加散光加青光眼眼神越發迷離可憎。

馬大山當過兵,有過溫婉妻子,也有過一個亭亭玉立的閨女。只是可惜閨女一場病,耗盡了馬大山以前的和以後的所有精力,結果也沒有保住孩子。妻子跟人走了,留下他一個人發呆。這或許不是他的錯,但他如此萎靡只想養菊,這令人作嘔。

採風讓我沒了意思,真不如在夜店玩骰子。一直到後來聽說馬大山被抓了,我竟然笑了。村長說你不能笑啊,你不是壞人,你怎麼能笑呢。我另一隻手也沒閒著,摸著某個長髮美女的肩胛說,那還能咋滴。村長說,他們出錢,想讓你寫材料。我說,找律師吧,馬達。

可能我的身份證地址給了村長一種震撼,我是省府一號院。他堅持要來看我,我說我在美國參觀科羅拉多大峽谷。他說他和兄弟們等我回來。我不說什麼,這些鄉下人真不懂很多事情不是他們想的樣子。但他們真的來了。

我的辦公室有兩盆菊花,爆滿山那種形態,很妖嬈,很奔放。他們說著,但我看著菊。他們說馬大山被抓了,他們說那不是他們的錯,他們說遭遇了黑工頭,他們逃跑然後被追擊,他們用石塊還擊,他們用木棍還擊,他們用鞋子還擊,然後光著腳跑回了家。那裡的警察說他們蓄意傷害,馬大山說是他乾的,別人都沒動手,警察就帶和著他走了。我說,你們這群人都動手了,唯獨馬大山沒動手,是吧。一群人有人點頭,有人搖頭,但最後都說,馬大山是冤枉的。

很顯然,他們覺得他們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我說怎麼不報警。他們說報警了,可警察總問他們用什麼打人。他們說了黑工廠,警察打斷他們說,問你們什麼就說什麼,懂不懂規矩。最後說了黑工廠,警察說那歸勞動監察管。我說去找了麼。他們說,勞動監察說要身份證要用工合同,哪有,身份證都被收繳了。他們學著勞動監察的姿態和腔調,脖子一縮眼一翻說,那木門。我突然想笑,這群人真可笑。然後問,你們讓我寫什麼,有用嗎。那群人七嘴八舌也沒說一個真正有價值的問題。我說,試試看吧。那群人忽然跪下了,包括他們拎著的什麼盒子。這些人真討厭。

我打了很多電話,當然是公用電話,用自己的手機不值得。幾個同學和幾個戰友都表示了為難,只說歡迎我去吃海鮮。放下電話,我說,馬達。

事情有時候很滑稽,你太使勁兒反而扯淡,你快忘了呢,事情反而簡捷。馬大三死了,某些部門感覺很鬱悶。他們不知怎麼就知道了我的那些扯淡同學們,電話打過來就不只是吃海鮮喝茅臺了,而是成了親兄弟,幾乎都可以互換老婆啪一下了。我說,那好吧。

馬大山拉了回來,埋了。那群人也都得了拖欠工資,馬大山也有了幾萬塊錢補償。這個時候,馬大山老婆突然回來了,哭著和墳裡的馬大山訴苦。村長說,嚎什麼嚎,嚎也沒錢。女人馬上就怒了,不給錢去告你們。然後晃著咪就走了。

大家埋怨村長。人家好歹是夫妻,你得給人家錢。村長笑了,說,我說不給了麼。

這些都是村長和我模仿的,他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模仿的情緒不亞於中戲學員。他說,還是可惜了,馬大山他老婆再沒回來要錢,不知哪兒去了。說不定又看上哪個浪漢,一推一送就忘了。

我說,那馬大山的命錢咋辦。

村長說,我也不知道。你說咋辦。

我盯著辦公室的殘菊不說話,無話可說。馬大山院子裡的菊大概也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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