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兄弟，十分對不起在這種時候打擾你，可是這個合同沒有你就真的談不下來……”
電話被粗暴地掛斷，穿越呼嘯的風，被扔出樓頂，在空無一人的後巷地上被摔得粉碎。
趙無極站在樓頂邊沿，看著天空中急匆匆飄過的烏雲，目光穿透那烏雲，看著極高處的天空中，高懸的月亮。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呼……”然後抬腳就要往空氣中邁步。
“啪！”一張紙從虛空中飛來，正正貼在趙無極臉上。
他嫌惡地從臉上扯下那張紙，藉著月光，看清了那張紙上的字。
——
契約書
“今有陽間人士______，自願貢獻陽壽（尾壽）三年，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換薄賞（賞格指定：榮華富貴），簽字_______，畫押________。”
地府福利辦，戊戌年五月初七。
——
趙無極木愣愣地盯著這張紙，衣服在風中呼啦啦響著。
“哎，上面那個，你幹嗎呢？”樓下突然有人喊。
趙無極立刻往後退了一步，沉默幾秒鐘，他抬頭高喊：“今……今朝有酒今朝醉！再喝！”
“……得，又是個酒鬼，上面那個，你別動啊，等我上去。”
趙無極自然不會乖乖等下面的好心人上來，勸他這個一滴酒都沒喝的“酒鬼”下樓。
他只是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自己想要跳樓而已。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麼奇怪，有的人站在樓頂尋死覓活，但可能只是想借跳樓做要挾拿到些什麼。而像趙無極這種人，一旦想要求死，那就會找個沒人的地方，縱身一躍，靜悄悄死去。
但是現在跳樓計劃暫時擱淺了，趙無極搖搖頭，從消防樓梯快步下樓。
既然如此，就去找找看這個……陽壽契約，看看這契約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如果這契約是真的……
趙無極的手緊緊攥住這張輕飄飄的紙，臉上露出一抹激動的神色。
如果是真的……
2
睡夢中，趙無極感覺鼻間癢癢的，他微笑起來，喃喃地說：“寶貝別鬧，我明天還上班呢，我們老總說這個合同……”
他突然清醒，合同？
趙無極從床上騰地坐起，看看空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的雙人床上，低頭，正看到自己手中握著的這張契約。
“小張，睡著了？清醒一下。”趙無極開口說，語氣不容置疑，“你幫我查一個東西，叫陽壽契約。”
電話那頭的張小亮並沒有問為什麼要查，畢竟他是真的接近無腦地崇拜、尊敬趙無極，這個大哥是他見過、跟過最厲害的上級。即使最近他經歷了那樣的事情一蹶不振，張小亮也始終相信，趙無極，趙哥，早晚可以振作起來。
他在公司裡的主要工作，也是幫助趙無極蒐羅各種各樣可能派得上用場的信息，所以中海市三教九流，他都熟悉一些，也有自己獨特的消息路子。所以聽到趙無極如此說，張小亮很快回答：“好的趙哥，很晚了，你先睡吧，明早給你消息。
第二天一早，趙無極就知道了自己該去找誰。
這個陽壽契約在中海市有不少傳說，但沒人知道從哪來的。
只是在中海市城西，有個叫王半仙的，他那裡應該還有別的陽壽契約。
3
汽車在居民樓中間拐來拐去，終於在一棟樓前停下。現在這種不設圍欄的老小區，在中海市已經很少見了。住這裡的人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趙無極把車停在路邊劃好的車位裡，停得四平八穩，兩側車輪邊沿離劃線的距離都接近一樣。
他停下車，卻沒有下車，因為突然想起一句話——
“你啊，每次停車都像在做停車教學一樣，大傻子。”
趙無極笑了笑，用手捻一捻車玻璃上懸掛的玩偶小貓，下了車。
他左右環視，成人用品店右邊是乾洗店，再右邊是一家算卦看命的店鋪，然後是五金店和保健品營銷店。
趙無極想了想，脫下西裝外套，走進乾洗店。
“大姐，我想洗一下這件衣服，乾洗。”趙無極語氣和善。
那大姐看看趙無極，他已經把這幾天長出來的絡腮鬍子剃了個精光，人還是挺帥氣的，大姐笑著接過衣服，讚歎一句：“料子不錯，這西裝挺貴吧？”
趙無極沒有接話，微笑遞過一張紅票子，接過憑票，這才斜倚著櫃檯，閒聊一樣地開始攀談，“大姐，隔壁這個算命店準不準？等會我去算一卦，最近挺想算一卦玩玩。”
聽聞此言，那洗衣店女老闆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張嘴小聲說：“準個屁，我跟你說啊，這個店裡面那個老頭，就是個神經病……”
和煦的陽光下，玻璃門後方的趙無極和洗衣店女老闆有說有笑地聊著。
4
童顏鶴髮、仙風道骨的老頭，正和對面那年輕人爭得面紅耳赤。
“我的馬剛才明明就吃了你的象，一回頭象竟然又回去了。師叔祖，你不要這麼耍賴好不好？”
年輕人則是老神在在，“誰給你證明？你莫不是開玩笑！”
“哼，不下了不下了。”老頭一揮衣袖站起身來，卻正好看到趙無極要邁步走進來。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紅色一瞬間就消了下去。
等到趙無極推開門，老頭已經撫著自己雪白的鬍鬚，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小夥子，你有什麼事？”
趙無極商業性的笑容已經擺了出來，“您好，是劉半仙麼？”
“嗯，小夥子，你……咦？”老頭看著趙無極的臉，像是發現了什麼，語氣嚴肅起來，“小夥子，你該去看心理醫生，你最近是不是一直難受，想哭，感覺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有時候甚至會想死？
“不要怕，抑鬱症是很常見的心理疾病，你不要諱疾忌醫，我認識好幾個不錯的心理醫生，等會給你找一下名片哦。”
趙無極一愣，開口問道：“你們這兒到底是算命館，還是心理諮詢所？”
他對剛才聽到的，隔壁洗衣房大姐的話還響在耳畔，“那個算命的劉半仙，呸，他又是什麼半仙來著，只要別人有什麼問題，他就先勸人去看心理醫生，不知道有什麼病，真是……”
趙無極啞然失笑，不過劉半仙一眼看出他最近想尋死，也確實挺厲害。
原先構思的步調被打亂，趙無極索性從褲兜裡掏出來一張紙，紙背面影影綽綽的，印著一座古城。
趙無極捏著紙，看向劉半仙身後那個一直背向他坐著的年輕人。
“酆都……這是……陽壽契約？”劉半仙身軀抖動起來，伸手就抓向趙無極手中的紙，只聽得背後一聲輕咳，劉半仙的手尷尬地僵在空中，訕訕收了回去。
那年輕人站了起來，轉身走到趙無極身邊，輕輕從他手中抽出這張紙，看了一眼，面色也變了一變。
“嚯，老哥運氣不錯啊，竟然是榮華富貴契約，那個小陰差一共就弄丟一份的頂級玩意，竟然還讓你弄到了。”
劉半仙站在一旁望眼欲穿，聽到“榮華富貴”契約，眼珠子瞪得溜圓，眼角邊皺紋都炸了起來，“就是那個只要簽了就保你榮華富貴要錢有錢要權有權的，榮華富貴陽壽契約？”
“嗯，竟然還是尾壽契約……”年輕人低頭看著契約，嘖嘖有聲。
趙無極心中念頭翻滾，不錯，看起來自己的籌碼很不錯。
他是精擅談判的高手，臉上神色半點都沒變，笑著說：“聽上去我這個契約好像還挺珍貴的。”
“咦？說起來，你找我有什麼事？哦，我叫王山，你叫我王半仙就成。”年輕人伸手示意趙無極在屋子裡僅有的棋桌前坐下，手中的陽壽契約遞給趙無極。
站在一旁的劉半仙望眼欲穿，鬍子一抖一抖地悄悄伸手摸向契約。王山轉頭狠狠瞪了一眼劉半仙，劉半仙偌大年紀，竟然像個小孩子一樣脖子一縮，乖乖讓到一旁去了。
趙無極也不客氣，在桌前坐下，看著同樣落座的王山，開口說道：“這個契約上特別標註了榮華富貴，現在這些東西對我來說不是很有用，我想來拿這個，跟你換個別的。”
王山笑了起來。
他在衣兜裡掏來掏去，一邊使一個眼色，那劉半仙趕緊來把棋盤撤走。王山把兜裡一堆零碎，全掏出來，擺在桌上。
看著趙無極質詢的目光，王山一樣樣數起來，“我今天帶在身上的東西不多，這些是精粹玄牛眼淚，見鬼用的；
“這是最近剛弄到的好貨，吸血鬼牙，是從美國一個瘋子科學家死後的家裡偷弄出來的。那瘋子竟然用這牙上的DNA克隆吸血鬼，真是不知死活，這玩意磨成粉可以治外邪入侵，一顆見效；這些陽壽契約，你應該沒什麼興趣……”
“不，我就是對別的契約，有點興趣。”趙無極指著那一沓紙，語氣堅定。
“哦？你要什麼？運氣？天賦？武力？智慧？餘錢？”王山問道。
趙無極說了一句話：“聽說你認識一個可以操控時間的大師？”
“操控是吹牛Ｘ，但是那位大佬可以自由穿梭時空，或者小範圍內時間回溯。可是，只有它自己能做到。”王山說道。
“嗯，我想見見那位大師，順便讓他幫一個忙。”趙無極想了想說。
“哦，行，那這事就這麼定了。小劉啊，你去買兩碗福鼎肉片來，一碗老規矩，另外一碗……”王山回頭看趙無極。
趙無極搖搖頭。
“好，不放辣椒，你跟店主說，要是一碗不放辣椒，那省出來的黃椒就全放我那份裡啊。”王山絮絮叨叨地囑咐劉半仙，劉半仙聽得一愣一愣的，指著自己鼻子，“那我呢？”
“你都七老八十了，吃什麼肉，吃胡蘿蔔和芹菜就得了。”王山揮揮手。
劉半仙氣得鼻子都歪了，“我是兔子啊？”
“去。”王山一個字，劉半仙就灰溜溜去買吃的了。
回過頭，王山看著趙無極，“吃過飯我就聯繫那位大佬，它現在應該在睡午覺，輕易叫不起來，而且它主人恐怕還沒放學呢……”
午覺？主人？放學？趙無極一腦子問號，但是既然他都走到這一步，也就不在乎再多等一會兒了。
趙無極想了想，對王山說：“方便的話，你能不能和我說說看，你知道的關於我們這個世界以外的世界的樣子？”
王山覺得索性無事，那讓他心嚮往之的超辣福鼎肉片還沒送來，說說也無妨，就揀著重要的東西和趙無極說了說。
不過，趙無極只聽到一半就打岔問起來：“你說，有的世界，時間不是連續的？”
“四次元世界嘛，比如咱們等會要勞煩的那位大佬，時間對它來說就不是連續的，可能是一頁一頁的。他想回到哪一天，只需要翻書一樣翻到哪一天，就可以了。”
趙無極低頭沉思起來。
“哎呀，我差點忘了，你幫我看下店，我去買點給大佬的酬勞。”王山丟下這句話就出了門。
只剩下趙無極一個人坐在店裡，一遍一遍想王山最後說的話。
5
“什麼，你確定？”大口往嘴裡灌湯的王山，聽到趙無極的話，驚愕地張嘴，連劉半仙都傻愣愣地看著趙無極。
“對，能辦到麼？”趙無極一筷子也沒有動眼前的肉湯，盯著王山問。
“有那位大佬在，能倒是能，可是，你何苦……”王山說。
話說一半，就被趙無極打斷了，“這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現在太陽已漸漸偏西，正是下午三點多，只聽門外車響，門被人推開，一個抱著只黑貓的小女孩和一名西裝革履的老先生走了進來。
小女孩好奇地看一眼趙無極，趙無極衝她笑了笑，心中揣測，這個大師竟然還去接了孫女放學，架子真不小。
“小小姐，王半仙找……它有事，你先跟我回車上等吧。”老紳士一張嘴就推翻了趙無極的猜測。
等一下，王山嘴裡的大師不會是……就看那小女孩和王山打了個招呼，說了一句“叔叔要快點把貓貓還我哦”，就出了店門。
留下那隻黑貓，眼神冷漠地在和煦的暖陽下癱在地上，捲成一團，舔幾口身上的毛，就閉上眼睛要睡。
“等會兒，大佬，別睡！”王山開口了。
黑貓臉上竟然很人性化地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微微張嘴，“到底……有……什麼事？”
趙無極眼睛瞪大，後退一步，看著黑貓。
他下意識地望望四周，又低頭看看黑貓。
“這次的事情比較難辦，大佬，你聽沒聽說過那個那個……”王山蹲下去和黑貓咬起了耳朵。
黑貓猛然站起來，看著王山，尾巴毛微微炸起，“我……黑貓……不做壞事。”
“這哪是壞事呢，而且這位叫趙無極的哥們兒是自願的。”王山眼看事情要糟，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根魚味火腿腸，慢條斯理地剝開。
那黑貓本來神態極為堅定，從王山掏出火腿腸，黃澄澄的眼睛就只顧直勾勾盯著剝開的火腿腸不動。
“不過這個事情操作難度挺高的……”王山將火腿腸在黑貓眼前往左一揮，黑貓的頭跟著往左偏。
“所以我也得先和這個趙無極籤個契約……”王山將火腿腸又往右揮，黑貓的頭也跟著往右扭。
“怎麼樣，給你十根魚味腸，而且還可以分期付款，保證你主人小婉不知道這個事……”王山繼續誘惑黑貓。
黑貓低頭沉思半晌，一屁股坐下，一隻後足撐地，三隻爪子高高豎起，“十……五根。”
“十二。”
“十……三。”黑貓艱難地收起兩根尖爪。
“成交。”王山笑了。
6
趙無極從一棟居民樓裡走出來，將眼角的淚擦去，又快速走向車子。
他還有另外一個媽要告別。
回到父母家，母親正在廚房忙碌，趙無極走過去，抱住自己母親。
“誒？兒子，你這是幹嗎呢？”趙無極的母親驚訝地問。
“沒事，就是想抱抱你，媽。”趙無極說。
“媽媽，再見。”趙無極心裡說。
7
凌晨，趙無極將車緩緩駛入自己家。
在那裡，王山、黑貓已經等著了。
王山坐在趙無極家的茶几前，先從褲兜裡掏了兩下，在巴掌大的衣兜裡，拽出來足有二尺長的羊皮卷軸。卷軸攤開，上面全是外國文字。
“籤一下。”王山言簡意賅。
趙無極也不問，乾脆利落地簽名。
那捲軸自己緩緩合上，空氣振動起來，只有王山、黑貓和趙無極的房間裡，突然響起無數低語，那些聲音邪惡又憤怒，像是在人耳邊鼓動著，躁動著，誘惑人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
卷軸燃燒起來，很快化為飛灰。
“這外國陽壽契約，還自帶域外天魔混音啊？”王山挖了挖耳朵，不屑地說。他回頭一看，黑貓渾身的毛已經全部炸起，正盯著虛空中四處亂看。趙無極也受到影響，目光渾濁，伸手想要抓住什麼。
王山嘿嘿一樂，打開手機，熟練地按著音樂播放器，找了一首嗩吶獨奏《百鳥朝鳳》，點了播放鍵，富有穿透力的嗩吶聲波頓時響徹房間。
趙無極渾身一震，這才回過神來。
“這歌驅魔比‘大悲咒’還好使，嘿嘿。”王山得意地收起手機，面色一肅，看著趙無極，“你準備好了？”
趙無極點頭。
王山看向黑貓，“大佬，動手吧。”
黑貓坐下，扭頭看向牆上掛著的鐘表。
鐘錶彷彿得到命令，下一秒，指針瘋狂倒轉起來。
房間裡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時光飛速倒退著，趙無極的身影在房間裡彷彿被人按了快速倒放鍵，飛速閃動，大多數時間他都在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另一個身影出現在房間裡。
黑貓歪歪頭，時間慢了下來。
趙無極渾身都在發抖，看著那個躺在床上虛弱不堪的身影，眼裡全是深情。
那是他死去的女朋友。
那個在時光中的趙無極，在她的身邊，正殷勤照顧著。
她得了惡性腦腫瘤，發現時已經晚了，後來她就……趙無極心中一痛，不忍再想下去。
“大佬，不是這裡，再往更前一點。”王山小聲對黑貓說。
黑貓又歪歪頭，時光再度快速後退。
終於，趙無極開口了：“停，就這天吧。”
黑貓一偏頭，牆上的鐘表就再度走了起來。
“確定是這天？”王山確認到，看到趙無極點頭確認，他從身後小包裡，拽出一把足有一米長的大錘子，錘頭足有趙無極頭那麼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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