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票驚魂(民間故事)

一、三百萬!這麼多錢呀!恐怕能裝好幾麻袋吧!來旺娘心動了。

張來旺是張家寨出了名的“妻管嚴”,他生性懦弱從無主見,凡事都是老婆虎英說了算。這天吃過中午飯,虎英交給他200元錢,讓他到鎮上買10袋化肥,割5斤豬肉。因為這幾天家裡耗子鬧得特兇,叫他再買幾包耗子藥。虎英精明得很,在家裡就把帳給算得滴水不漏,10袋化肥170元,5斤豬肉20元,耗子藥兩包兩元錢,剩下的錢還得交回來。來旺唯唯喏喏答應著便發動起了機動三輪車,正要出門,他的母親喊住了他,說有事也要到鎮上去一趟,於是,他就捎上母親一起出發了。

今天是桃花鎮大集,又正好是星期天,集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鎮政府門口彩票投注站的高音喇叭更是聲壓旁音壓倒了市聲,那三百萬大獎的巨大誘惑使門前排起了長龍陣。

來旺擠得滿頭大汗,就差耗子藥沒有買了。他幾乎把喇叭都按破了,好不容易才把三輪車開到投注站對面的樹蔭下。他熄火下車,讓坐在車上的母親稍等一會兒,便穿過馬路買耗子藥去了。

來旺娘獨自坐在車上覺得怪無聊的,無意中朝對面望去,投注站門口高音喇叭裡無休止的宣傳引起了她的興趣:“同志們,鄉親們!請快來投注福利彩票,三百萬的大獎在等著您拿,不拿白不拿,兩元一注,今晚八點開獎,祝您好運…… ”

三百萬!我的天哪!這麼多錢呀!恐怕能裝好幾麻袋吧!來旺娘心動了:我要是能有這麼多錢,就再也不會因向兒子要一元錢買鹽而遭媳婦白眼了。可我有這運氣嗎?來旺娘今年七十三了,屬小龍的,老伴死得早,她膝下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女兒蘭蘭是老二,已嫁到王家屯。兒子來旺是個八棒槌揍不出個屁的老實人,卻娶了個利齒鋼牙潑辣刁鑽的媳婦虎英。婆媳倆常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頂牛鬧彆扭,沒辦法,就只好各起爐灶。為了免生閒氣,來旺娘從來就不向兒子要錢,一切花銷全是女兒給的。這不,前幾天蘭蘭才送來100元錢,她就來集上買了一隻豬仔,又稱了兩斤紅糖。剩下那70元錢就裝在自已口袋裡。對面喇叭的宣傳也實在是太誘人了,她真想去買幾張碰碰運氣。可無奈自已要看車,又怕豬仔跑了,只好隔著馬路幹看著,但是那三百萬的大獎勾得她心裡直癢癢。

忽然,她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士在前面樹蔭下舞拳踢腿打太極,便笑著向那女士招手喊道:“同志,能不能幫個忙啊?”

那女士一身潔淨的休閒服,還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顯得十分文雅大方,看得出來是個文化人。她聞聲轉過身臉來,見是一個老太太在向自已招手,便走了過來。來旺娘對女士歉意地笑道:“同志,能不能幫我到對面買兩張彩票呀?”

那女士是個熱心人,接過5元錢便穿過馬路去了。不一會兒她拿著兩張彩票回來了,將彩票和找回的一元錢一併交給來旺娘便又去練拳了。

來旺娘從來就沒有見過這玩意兒,她接過彩票高高放在眼前,眯著老花眼好奇地看著。這時滿頭大汗的來旺手裡攥著幾包耗子藥回到了車前,他見母親拿著兩張彩票,便接了過來,略看一眼就嘲笑道:“媽,你也想發這個洋財呀?”

來旺娘急忙奪回彩票,蠻金貴地裝進衣袋,一本正經地說:“那可不,說不定還能中個大獎哩,省得花你們一元錢你媳婦都要吵翻天…… 要不,你也去買兩張試試?”

來旺詭秘地一笑,也從懷裡掏出一張彩票在母親面前一晃:“你看,這不是嗎?”

來旺娘也樂了,拿指頭在兒子額頭上輕輕搗了一下,笑道:“你小子不也是想發洋財嗎?”

二、電視屏幕上已顯示出了中獎號碼,來旺激動得連聲音都有點發抖:“中啦!中啦!三百萬啊!”

當母子倆回到家已是傍晚時分了。卸罷化肥,來旺把豬肉和耗子藥交給虎英,然後就扳著指頭一筆一宗地向虎英報起帳來,可算來算去就是還差兩塊錢對不住帳,把他急的滿頭是汗。可怎麼也想不起來那兩塊錢花到哪兒了,他不由掏出毛巾擦汗,沒想到卻從口袋裡帶出一張花紙片來,來旺急忙撿了起來,如釋重負般地叫道:“這不,我買了一張彩票。”

“彩票?什麼彩票?”虎英一把奪過那張花紙片,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是什麼玩意兒,就生氣地往地上一扔,又埋怨起來:“什麼破彩票,能吃還是能喝,真是吃飽撐的,白花錢。”

來旺慌忙撿起彩票,對待寶貝似的吹了吹上面的土,煞有介事地告訴虎英,要是中了個大獎,就能得三百萬哪!虎英一聽有這麼大的獎,心裡不禁一激靈,馬上奪回那張彩票反反覆覆地又看了幾遍,可仍然沒有看出個子醜寅卯來,就不解地問:“獎在哪兒呀?”

來旺“噗哧”笑出聲來,告訴她今晚八點在電視裡開獎,到時候一看便知。虎英忙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已是七點半了,便很快就洗罷了碗,然後搬過一把椅子坐在了電視機前。看看時間不到,虎英歪著腦袋發了一會兒呆,突然異想天開地問來旺:“我說來旺,要是咱真的中了大獎,這三百萬咱可怎麼花啊?”

來旺今年二十出頭三十不到,比虎英小三歲。常言說,女大三,抱金磚,他娘就是衝著這句話才給他定了虎英這個媳婦。沒想到卻是引虎上山,潑辣刁鑽的虎英鬧得家裡整日不得安寧。別說抱金磚了,就連蓋房用的土坯也抱不來,到現在仍然擠在那三間又矮又破的房子裡。來旺聽了虎英的問話,第一個念頭就是蓋房,便脫口說道:“蓋房,要蓋一所全村最高最大、最漂亮最豪華的小洋樓。”

“對,還要買最大的彩電,最大的空調,最大的洗衣機,最大的……”虎英幾乎是得意忘形了,她一時想不起還要什麼了,可忽然又想起了汽車,就又洋洋得意地說:“還要買最大最大的汽車。”

來旺又笑了起來,笑的幾乎要掉眼淚:“你真傻冒,汽車是小的好,小的值錢,你沒聽人說,出門要坐小汽車嗎?”虎英倒沒覺得自已無知:“那好,咱就買最小最小的汽車。”來旺又要發笑,虎英卻瞪了他一眼:“笑什麼呀笑,我還要給我媽買最大最大的金戒指,最大最大的耳環,最大最大的項鍊。”

來旺笑得更厲害了:“就不怕把你媽給壓死呀。”

“那也比窮死好得多。”虎英臉一沉,把婆婆給扯了進來:“誰像你媽,整天一副窮酸相,就是給她穿金戴銀,也是屎殼螂戴花,越打扮越難看。”

來旺一聽虎英對母親是如此地貶罵,心裡很是不服氣,但又不敢發火,只是悻悻爭辯道:“我媽怎麼啦,衝你這句話,這次要是中了大獎,我非給她買最好最好的衣裳,最好最好的首飾,保證比你媽富態,漂亮!”

“你敢!”虎英蹭地站了起來,一蹦三尺高地叫道:“你媽算什麼東西,還不是個只會窮嘮叨的唐老鴨,又養了你這個呆頭呆腦的窩囊廢,配跟我媽比嗎?”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來旺氣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青,但還是忍住了。他見虎英還要說什麼,就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低聲哀求道:“我的姑奶奶,你小聲點行不行,別讓媽聽見。”

虎英根本就不吃這一套,她把來旺的手往下一按,反倒跑到門口衝著院子大聲吼了起來:“聽見就聽見,我才不怕哩!告訴你,我的錢就是扔進河裡,拋到海里也輪不著你花一分一釐!”

“你,你給我回來!”這下可真把來旺氣壞了,他一把將虎英拉進屋裡,並揚起巴掌在虎英面前直晃動:“你真是找打呀!”

虎英見來旺舉起巴掌,料定他沒這個膽,不但不怕,反倒把頭一揚,衝著巴掌一步步地向來旺逼去:“你打,你打呀,把我打死了跟你老孃過去。”

來旺的手在發抖,也正如虎英所料,他的確是沒有這個膽量,面對著虎英的步步緊逼,他只能是一步步地後退,不料被身後的洗腳盆絆倒,濺了一身的汙水,虎英大叫一聲撲了上去。

上房屋裡的打鬥驚動了正在破草房裡燒火做飯的來旺娘,她聞聲跑進上房,見虎英和來旺在泥水中翻來滾去都成了泥人。虎英雖然佔了上風,但嘴裡還是不停地罵,來旺則是滿臉泥水露著白牙一聲不吭左閃右躲。來旺娘忙上前拉開正騎在來旺身上的虎英,來旺趁機翻身站起,虎英卻仍不肯善罷干休,還要往來旺身上撲,卻被婆婆橫在中間給擋住了:“不嫌丟人哪,看看都幾點了,還打呀?”

都幾點了?婆婆這句話倒是無意中提醒了虎英,她這才想起八點鐘電視裡還要開獎,忙抬頭一看,八點五分了。這時,電視裡的搖獎已經開始,並且搖出了兩個號。虎英一急,即把剛才的廝打忘得一乾二淨,推了推仍在喘粗氣的來旺提醒道:“你還愣什麼呀,還不快把彩票拿出來,都開獎了。”來旺恍然大悟,可在身上翻了半天什麼也沒找到,急得虎英直跺腳,二人又滿屋子地找了一陣,仍不見彩票的蹤影,來旺娘卻從腳下撿起一片沾滿汙泥的紙片遞給虎英:“你看是這個嗎?”

“對,對,就是它,就……”虎英先是一陣驚喜,可當她把那張紙片接過來一看,就傻了眼,紙片也掉落在地上。來旺有點納悶,彎腰撿起了那張彩票,可馬上也呆住了:這哪裡是什麼彩票啊!簡直就是從茅坑裡撈出的一片枯樹葉,不但沾滿了汙泥,而且被踩得是殘缺不全,別說上面的號碼,就連圖案也模糊不清了。兩個人頓時就像洩了氣的大皮球,一屁股癱軟在椅子上。隨著電視機裡主持人的聲音,電視屏幕上已顯示出了中獎號碼。已經無望的來旺正要伸手去關電視機,卻被母親給止住了:“別關,別關,我這裡也還有兩張呢,看中了沒有?”

來旺這才想起母親也買了兩張彩票,便急忙蹲在地上用筷子記下那串中獎號碼,即:1 9 7 8 4 2 2 。而虎英卻朝婆婆瞥了一眼,並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嘴角撇得老長老長:“哼,還想中獎哩,做夢去吧!”便一扭屁股進裡屋換衣服去了。

來旺蹲在地上一個一個地對號,真掃興,第一張只對上了兩個號,他隨手扔給了母親。然而第二張,來旺對著對著兩隻眼很快就發直了,他突然發瘋似的滿屋子地跑了起來:“中大獎啦!中大獎啦!”

虎英聞聲從裡屋跑了來,見來旺滿屋的跳躍狂叫,就驚愕地喝道“你瘋啦?”

來旺把那張彩票在虎英面前一晃,激動得連聲音都有點發抖:“中啦!中啦!咱媽的彩票中了個頭等獎,這可是三百萬啊!”

虎英蔑然一笑,根本就不相信,來旺便拉著她蹲在地上一個一個地又核對了一遍。這始料不到的結果,驚得虎英“呀”了一聲便坐在了地上,半晌都沒有說話,真是千悔萬悔都悔自己剛才不該那樣對婆婆講話。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應該怎麼辦,稍稍穩了穩情緒,冷靜了一下發脹的頭腦,又瞅了瞅還拿在來旺手中的彩票,便馬上換了一副難得一見的笑臉,討好地來到婆婆身邊,又是給她拍打身上的泥土,又是給她理頭髮,還十分親暱地喊了一聲:“媽──”

這一聲久違了的“媽”倒把來旺娘嚇了一跳。自虎英嫁到張家以來,從來就沒有聽她叫過一聲媽。來旺娘還以為自已是聽錯了,就眯著眼睛問虎英:“你這是在喊誰呀?”

“媽──我是在喊您哪!”虎英說著又喊了一聲媽,並用更親暱的腔調繼續討好婆婆:“媽,今後咱們就住在一起,吃一鍋飯吧。您都這麼大年紀了,一個人煙薰火燎的多不方便呀。咱們再蓋一座小洋樓,給您老再買個大彩電,大空調,大金戒指,大耳環,大項鍊。您也該享享福啦。”

“是嗎?我媽這副窮酸相,就是穿金戴銀還不是個窩囊廢。還是讓你媽富態富態吧。”早看不慣了的來旺冷不丁插上一句,挖苦道。

虎英瞪了來旺一眼正要說什麼,來旺娘卻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她什麼也別說了。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慢慢站了起來。她心裡非常清楚,虎英的甜言蜜語是衝著那張彩票來的。她壓根就不相信這個刁鑽蠻橫的母夜叉會立地成佛,因為她對虎英太瞭解了。只見她掏出彩票來,諷裡帶刺地對虎英說:“虎英,你說的話我都相信,誰都知道你是咱村百裡挑一的好媳婦。不過,我還是想問你一句話,你可要拿實話回答我。”

虎英並不傻,她早就聽出婆婆的話裡帶著刺兒。但為了那三百萬,也只好伸伸脖子嚥下去,還爽快地回答:“媽,您知道,我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

來旺娘點點頭,就把那張彩票亮在虎英面前,非常認真地問道:“那我問你,要是我手裡沒有這張彩票,你剛才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虎英一時弄不明白婆婆的話是什麼意思。可又一想,不禁暗自發笑,這不是明擺著在考驗我嗎?我才不傻呢,這價值三百萬的彩票明明白白就攥在她的手裡,怎麼會沒有了呢?哼,這點雕蟲小技少在我虎英面前耍弄,也太小瞧我虎英了。於是,便把頭一揚,胸膛一挺,像是在對天發誓:“媽,您放心,不管您有沒有這張彩票,我虎英說話都算數,鐵板釘釘,永不反悔!我會千依百順地孝敬您,您永遠都是俺的親婆婆,比親孃還要親的親婆婆。”

“那就好,那就好,這可是你親口講的,不許反悔啊!”來旺娘說著突然將手裡的那張彩票撕了個粉碎,又往空中一揚。

這突如其來的驚變,立刻就把來旺和虎英驚呆了,但虎英馬上反應過來,她下意識地向空中撲去,去追逐那飄落下來的紙片。好不容易撈著了幾片,她呆呆地望著手中的碎紙,臉上的肌肉在劇烈地抽搐。她萬萬沒有料到這個平時唯唯喏喏,又不多講話的婆婆會來這一手,眼看著就要到手的三百萬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一把碎紙片,震驚、羞辱和絕望的心情很快就激化為憤怒,她揚手將一把紙片猛地向婆婆的臉上拋去,並惡狠狠地衝來旺罵道:“滾,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不識抬舉的東西!”

來旺娘並沒有理會,徑直向門外走去。來旺見母親悻悻而走,也想跟著出去,卻被虎英給喊了回來,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屋門。來旺娘站在院子裡回頭看了看關上的房門,冷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就摸進了自己那間破草房。

三、“那張中獎的彩票並沒撕掉,還在你媽手裡,咱上當了。”

夜深人靜。牆上的掛鐘在嘀噠嘀噠地響著,時針已指向凌晨一點三刻。虎英屋裡還亮著燈光,她目不轉睛地望著房頂發呆。忽然,她心機一動,急忙將睡得正香的來旺給推醒了:“快起來,快起來!我有話跟你說。”

來旺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虎英忙給他披上衣服,又往他身邊靠了靠,低聲說:“來旺,我琢磨了半宿,咱把那張碎彩票再給湊整齊,興許還管用呢。”

“是嗎?”來旺先是一喜,可馬上又搖起頭來:“你想的倒美,那能行嗎?”

“我看能行,只要不是假的,他們還能不認帳?”虎英似乎已有了十足的把握。她又往來旺身邊靠了靠:“說幹就幹,快起來吧。”就這樣,兩個人都只穿著大褲衩,披著布衫蹲在地上東尋西找地折騰了好一陣,好不容易才把那五落四散的碎彩票給撿完了。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可凍得直流鼻涕的來旺禁不住突然打了個噴嚏,又將那些碎紙片吹得八面開花,氣得虎英直罵。兩個人又是一陣忙活,儘管已是春末夏初,但夜裡還是挺涼的,一個個都被凍得紅鼻子爛眼直打顫,可誰也顧不了這些。找齊了碎紙片又一起伏在桌子上東拼西湊地折騰了好長時間,眼看都到了二更天,終於將那些碎紙片拼成了一張四分五裂的彩票。可仔細一看,又都傻了眼,原來這是那張沒有中獎的廢彩票。

虎英別提多惱火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的卻是一張分文不值的廢票,氣的她一把將碎彩票推下桌去。她剛要破口大罵,忽覺得眼前一亮,不禁又哈哈大笑起來,並一伸胳膊抱住了還沒明白過來的來旺,興奮得又蹦又跳,弄得來旺驚慌失措,還以為是虎英被氣瘋了,就大聲喝道:“你這是怎麼啦?”

虎英停住跳躍,指著來旺的鼻子笑道:“傻瓜,你知道不,那張中獎的彩票並沒撕掉,還在你媽手裡,咱上當了。”

這一夜,虎英再也沒有睡著,她想了很多很多。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細細的雨絲拍打在窗戶上,她看看掛鐘已是清晨五點半了,就慌忙下床,拉亮了電燈,又打開了爐灶。不一會兒,一碗熱騰騰的荷包蛋就燉好了。然後她又叫起了來旺,端著那碗荷包蛋來到那間破草房門前,輕輕叩了一下門,親切地喊道:“媽,我和來旺給您端雞蛋來了,快起來趁熱吃吧。”

她喊了一遍又一遍,見屋裡無人應答,心想婆婆一定是在生氣故意不答理。於是,就拉了拉來旺。二人齊齊跪在了門前,虎英並做出一副泣不成聲的樣子:“媽呀,您原諒俺這一回吧,俺可給您跪下了,您要是不起來把這碗雞蛋吃了,俺和來旺就跪死在您門前了。”

雨越下越大了。透涼的雨水落在身上,澆在頭上,順著脖子直往裡灌。虎英凍得渾身直打哆嗦,但還是咬咬牙忍住了,不停地哀求著:“媽,您就開開門吧,俺可是真心實意地來給您賠罪的啊!”

接二連三的噴嚏在那黎明的雨夜中顯得格外清脆。然而屋裡卻悄無動靜,仍是黑洞洞的窗戶緊閉的門。虎英越喊越覺得不大對頭,心裡也是不由得犯起嘀咕來:莫非是婆婆尋了短見?她不敢怠慢,把手中的飯碗往地上一放,拉起一直默不吭聲的來旺讓他快進去看看,婆婆是不是尋死上吊了。來旺驀然一驚,就去推門。可連推了幾下卻推不開。虎英忙回屋裡拿了隻手電筒順著門縫往裡瞧,想看個究竟。那房門已破舊不堪,門縫也足有半尺寬。虎英順著手電筒的光柱發現床上空無一人,又照了照梁頭,也不見人影。就頗感納悶,無意中將手電筒往門頭上一照,差點兒把她給氣瘋了,那門原來反鎖著,婆婆根本就不在屋裡。

來旺三下兩下便把門鎖給拽開了,他進屋直奔床前,拉亮了電燈,伸手往被窩裡摸了摸,這才放心地鬆了一口氣:“沒事,媽是剛走不久,這被窩還熱著呢!”

虎英也把手伸進去摸了摸,自言自語地說:“這老東西到哪兒去了呢?”

來旺想了一陣,忽然一頓足道:“她會不會是去妹妹蘭蘭家了呢?”

“對呀!”這句話倒真把虎英給提醒了。這也是她最擔心、最害怕的事。虎英很清楚,婆婆平時的吃花零用都是蘭蘭管的,再加上蘭蘭那張巧嘴一忙活,那三百萬還能有自己的份嗎?虎英越想越急越擔心,眼下最要命的是決不能讓婆婆到蘭蘭家去。她進屋看看錶已是五點四十了,知道婆婆如果到蘭蘭家肯定要乘坐早上六點從村口路過的班車。虎英一看還有二十分鐘,連雨傘也沒顧上拿,拉起來旺就跑出家門。她只有一個念頭,決不能讓婆婆登上汽車。從家裡到村口有一里的清石路,虎英和來旺踩著片片積水,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村口奔去。虎英雖是個女人家,卻一直跑在前面,她的眼特別尖,老遠就看到一輛公共汽車停在村口,婆婆正要上車。虎英可急壞了,邊往跟前跑邊大聲喊著:“別開車,別開車——”

然而,司機根本就沒有聽見,來旺娘一上車,他就一踩油門。隨著一陣轟鳴,車輪子拖著兩道泥水,很快就消失在風雨之中了。

虎英頓時就傻了眼,她一會兒大罵司機是個瞎子聾子,一會兒又埋怨來旺太笨跑得太慢。她見來旺靠在樹下躲雨,就氣不打一處來,衝他吼了起來:“你倒蠻自在啊,還不回去開車,把你媽給追回來。”

來旺極不情願地嘟嘟囔囔不想走動:“這麼大的雨,汽車又那麼快,能追得上嗎?”

“就是下刀子,追不上也得追。”虎英幾乎是在下命令。但又默默地祈禱:“老天保佑,汽車壞了吧!壞了吧!”

四、天哪!這不就是自己那個被偷跑的粗布錢袋嗎?

虎英的祈禱還真有效,公共汽車駛出張家寨不遠,就出了毛病停了下來。司機鑽在車下費了好大功夫才把它修好,讓汽車重新啟動。

來旺娘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她無心觀賞窗外的山山水水,心裡老是盤算著彩票的事。昨夜她一宿都沒有閤眼,總拿不定主意該如何處理那張價值三百萬的彩票,想來想去還是想到了女兒蘭蘭和女婿王明。她知道每天早上都有一趟從村口路過的公共汽車正好經過蘭蘭住的村子王家屯,可就是不清楚是幾點幾分。為了不晚點誤車,天不亮她就翻身下床,又帶了她70元錢的全部積蓄和那張彩票,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家門,早早就等在了村口。由於雨聲加車鳴,她並沒有聽到虎英的呼喊。她坐在車上只顧想心事,外面的雨什麼時候停了她都不知道。突然,公共汽車來了個急剎車,打斷了來旺孃的沉思,她定神一看,原來是上來了一個小夥子。那小夥子上得車來並沒有急著找座位,而是先四下掃視了一番,見車上的乘客不多,就有點失望地坐在來旺孃的身邊。

汽車顛簸在高低不平的山道上,一宿未閤眼的來旺娘覺得困極了,便把臉扭到窗外想打個盹眯會兒。

……

突然,隨著兩聲:“停車!停車!”坐在來旺娘身邊的那個小夥子已經站了起來。來旺娘也被驚醒了,她見小夥子要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山野地下車,正覺得奇怪,那小夥子已經跳下汽車,翻過路基向山坡上奔去。

來旺娘心裡有點納悶,這小夥子幹嗎在這荒山野嶺下車呀?這時,坐在她身後的一個小老頭捅了一下她的後背,並指著她的衣袋提醒道:“老嫂子,你看丟東西了沒有?”

來旺娘低頭一看,臉色刷地就白了。口袋已被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那裝有七十塊錢和彩票的錢袋也不翼而飛了。一股冷氣剎那間從上涼到下,她不由大哭大叫起來:“天哪!我的包,我的包哪!”

剛才那個小老頭提醒了她:“老嫂子,哭有啥用啊,還不下車去追呀!”

來旺娘雙腳剛一落地,一輛三輪車就停在了她的身邊。她抬頭一看,真是又驚又喜又激動,原來是來旺和虎英來了。來旺娘就像汪洋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快,快去抓小偷,他偷了我的錢袋,那裡面可裝著那張彩…… ”她見虎英站在跟前,就不再往下說了。

來旺被弄得摸不著頭腦,連車都沒下就急切地問:“媽,這是怎麼回事啊,誰是小偷?”

“那兒,那兒,是他偷了我的錢袋。”來旺娘向小夥子逃竄的方向指去,可什麼也沒看見,那小夥子早已鑽進樹叢無影無蹤了。虎英一聽說婆婆丟了錢袋,又見她那吞吞吐吐的樣子,便猜出那張彩票也裝在裡面,於是心一緊,忙急切地問道:“包裡都有啥東西?是不是還有那張彩票?”

“這……”來旺娘欲言又止,因為她自己心裡很清楚,昨晚當著虎英的面已經把彩票給撕掉了,現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少給我打馬虎眼,我知道那張真彩票根本就沒有撕掉,你撕的只不過是一張廢票。”虎英見婆婆仍在遮遮掩掩,真是又氣又恨又著急。也顧不得再埋怨什麼,對無所適從的來旺一揮手,氣急敗壞地吼道:“待著幹嗎?還不快去追!”

來旺這才猛省,拔腿就往山上跑,自知理虧的來旺娘也跟了上去。雨後的山道是滑溜溜的,她一不小心,便一個趔趄要摔倒。來旺娘一急,就順手抓住土坎上的一縷雜草想穩住自己下滑的身體。這雨後的土表都成了泥漿,她剛一使勁,那縷雜草就被連根拔出。隨著她的一聲驚叫,身子就順著那滑溜溜的山坡直往下滾,直到跌進了一道長滿荊棘的深溝裡。就在著地的那一瞬間,她覺得左腿一陣劇痛,差點昏了過去。

來旺孃的第一反應就是:腿被摔斷了!頓時額頭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她蜷曲在雜草中痛苦地呻吟了一陣,才抬頭向上面看去,這是一個足有一丈多深的暗溝,上邊還長滿了荊棘雜草。如果不留心注意,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掉在裡邊。來旺娘害怕了,她忍著劇痛呼喊了一陣,但除了風吹樹叢的沙沙聲便是偶爾傳來幾聲烏鴉的哀鳴。

要出去,要離開這倒黴的地方,不能在這裡等死。求生的慾望使來旺娘向四周察看了一番,她驚喜地發現前面不遠就是一條下山的小徑。她不禁暗自慶幸,便艱難地側過身來,伸出雙手向前爬去。可當她剛把手伸進草叢,卻觸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她心裡不禁一怵,又縮了回來。然而,好奇心使她又把手伸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撥開草叢,卻不禁“呀”了一聲,一個非常熟悉東西出現在眼前。天哪!這不就是自己那個被偷跑的粗布錢袋嗎?

來旺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口也“怦怦”跳了起來。她抖抖索索地把錢袋抓在手裡,卻馬上又“呀”了一聲呆住了。原本那鼓鼓的錢袋如今已是又平又扁又破了。顯然,這是那個小夥子將裡邊的東面掏出後隨便扔在這裡的。來旺娘那剛剛萌生的希望又破滅了。她頓覺得天旋地轉,兩眼發黑,但是,她又懷著僥倖心理用那發抖的手把錢袋打開。奇蹟出現了:一塊摺疊著的彩紙即掉在她的眼前,她急忙抓起一看,天哪,謝天謝地!正是那張值三百萬的彩票。來旺娘落淚了,她激動地摸著彩票,不住地自言自語唸叨著:“找到啦!找到啦!總算找到啦!”剛要翻身站起,頓覺一陣劇痛,兩眼一黑又倒下去。

來旺一口氣跑到山頂,四周都是荊棘叢生的溝溝壑壑,到處都是絕好的藏身之地。要想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他東撞西跑地尋了好一陣子,仍是無功無獲,便只好悻悻下山。當他來到那深溝邊時,忽然聽到溝下邊有人在呻吟,就撥開草叢看去,卻把他嚇了一跳。來旺慌忙跳了下去,將母親向山下背去,並對守在公路邊的虎英喊道:“虎英,快上來,媽出事兒啦?”

虎英見婆婆被來旺背下山來,就急忙迎了上去問這是怎麼回事,來旺只說了句咱媽腿摔斷了,便將母親背到到路邊的三輪車上,正要調頭回家,虎英卻喊了起來:“你要往哪兒開呀?”

“回家呀。”來旺踏住剎車,回過頭來問虎英:“怎麼,不對嗎?”

“錯啦,錯啦!”虎英跳下車來,抓住來旺手裡的方向盤向左一扳,提醒道:“咱媽她不是要去蘭蘭家嗎?應該向東走才是。”

“蘭蘭家?”來旺糊塗了,他看看躺在車上的母親又看看虎英,無所適從地反問:“你不是說千萬不能讓咱媽到蘭蘭家嗎?怎麼又變啦?”

其實,虎英在剛才下山的路上就撥起了小九九,她心裡非常清楚,傷筋動骨一百天,可那是對年輕人而言。如今婆婆已是七十多歲的老朽之身了,就是再快,恐怕沒有一年十個月的是下不了床的。況且她手裡已經沒有了那張價值三百萬的彩票了。要是把她拉回家裡,且不說藥費花銷得要錢,光那端吃端喝,拉屎撒尿也非把人累死不可。她已經打定主意,就是說到天邊也不能把婆婆拉回去。聽來旺這麼一問,可又不好把話挑得太明,只是含糊其詞地催促道:“你哪兒來這麼多廢話,叫你送你就送唄!”

虎英被婆婆說得面紅耳赤,剛想發作,但聽到婆婆後邊的幾句話也就忍住了。她怕再有什麼變故,就給來旺使了個眼色,低聲催道:“聽媽的,快走吧!”

五、這突然舉動,使全屋子的人都措手不及,就連來旺也弄不明白虎英怎麼會突然如此孝順。

在王家屯村口一所坐東向西的房子裡,蘭蘭正和虎英陪著骨科醫生走了出來。醫生在門口停住了,他囑咐蘭蘭千萬不要讓病人下床走動,並要按時服藥。蘭蘭點點頭,卻又憂慮地問:“大夫,我媽要多長時間才能康復啊?”

“要是年輕人就很快,可你母親都那麼大年歲了,骨頭癒合很慢。”王醫生思索片刻又繼續說:“恐怕至少也得十個月吧。”

虎英一直都沒有說話,她們送走了王醫生,便又回到屋裡。此時來旺孃的左腿已經固上了石膏,屋子裡充滿刺鼻的藥味,來旺娘半臥半坐在床上。她見蘭蘭和虎英回來了,就示意讓她們坐在床邊。又讓正忙著端盆接水的來旺也停住手,要他找個凳子坐下,好像是要召開一個家庭會議。他們剛剛坐下,房門開了,進來一個膀大腰圓的青年漢子,他一進門,大家都站了起來,坐在門口的來旺向他點點頭:“王明回來了。”

此人便是蘭蘭的愛人王明,一進門乍見屋裡坐了這麼多人,他先是一愣,又見岳母腿上固著石膏臥床而坐,就快步來到床前,著急地問:“媽,您腿怎麼啦?”

來旺娘張了張嘴卻又欲言又止,站在跟前的虎英急忙搶過話茬:“今天下雨路滑,咱媽不小心給摔了。”

王明信以為真,坐在床邊知冷知熱地安慰了一番,然後就說有事便起身要走,卻被岳母喊住了:“王明,你先別走,都坐下,我有話要跟你們說。”

王明感到有些異常,但又不便細問,只好找個凳子坐下。來旺娘見都到齊了,就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大家都看到了吧,我現在成了個廢人,也是個快要死的人了,我想把後事跟你們幾個交待交待。”

大家都頗感意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但誰也猜不透老太太是什麼意思,來旺娘回頭對王明說:“王明,你拿紙和筆來,我說你寫。”

王明覺得可笑,心想,這老太太不是要立遺囑吧?來旺娘見王明不動就生氣了:“怎麼,我用不動你呀?”

“好,我寫,我寫。”王明見老太太動真格的了,只好到裡屋拿來紙和筆,又往床邊一坐,認真地等著老太太開口。

此時的來旺娘有了那張彩票墊底,說話的氣度也硬壯了許多,根本就不像個病人。她先掃視了大家一眼,然後才一字一板地說:“我叫王二妮,七十三了,屬小龍的,我是個廢人,腿腳不能動了。我想好了,你們兄妹兩個誰養活我伺候我,我就把我的全部家產給誰。”

王明一字不漏地寫著,見老太太停住了,便提筆等待下文:“往下說呀?”

“完啦!”

“完啦?”王明把筆往床上一撂,就哈哈大笑起來:“媽,您有什麼家產啊,不就是那麼一間破草房,兩條破被子嗎?別以為我會去掙去搶。你要害怕沒人養活,乾脆,我和來旺哥抓鬮抽籤,誰抓著誰…… ”

“不,你把我媽當成什麼了?”蘭蘭生氣地打斷王明的話,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用你管,媽由我來伺候。”

“蘭蘭,你聽我說完。”來旺娘拿起王明剛才寫的那張“遺囑”,更為認真地對大家說:“今天我就要你們表個態,誰要是想養活我,就在這上面簽字畫押。”

眾人都面面相覷,誰也弄不清這老太太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來旺娘一看又生氣了,便指名道姓地點起將來:“王明,蘭蘭,你們倆先說吧。”

蘭蘭對王明剛才的話非常惱火,但當著大家的面也不好和他爭吵,現在聽母親點到自已,便把王明狠狠地拽了一把。儘管王明心裡一百個不樂意,但還是違心地表態:“媽,我知道您也沒什麼家產錢財可繼承的,只要你願意,就住我家吧。”

來旺娘並沒有被王明的話感動,又指著來旺和虎英問道:“你們倆呢?說說吧。”

剛才王明的那番話雖然正中虎英下懷,但她又疑心重重:吸取了前幾次屢屢失算的教訓,決不能再中這老東西的圈套了。她緊咬著嘴唇,苦苦琢磨著:天下哪有這麼傻的人,王明作為女婿,怎麼會那麼爽快地答應養活一個不死不活的老岳母呢?說不定那張彩票並沒有丟,要不婆婆咋會說她的“全部財產”呢?誰不知道王明這小子外人叫他小電腦,吃虧不討便宜的事他才不會幹呢!這一定是他們事先策劃好的圈套,他們以為我虎英絕不會去養活一個傷殘老人,讓我乖乖鑽進圈套還有苦難言,他王明也就可以明正言順地獨吞那三百萬了。陰謀!陰謀!全是陰謀!要不是我虎英聰明,險些又中了這老東面的圈套。不就是養活一個快要入土的老骨頭嗎?那有什麼難的,充其量她還能活幾年?有那三百萬頂著,就是再苦再累伺候她十年、二十年,按拿工資也比當個廠長經理強得多。

虎英想到這裡,剛要開口承攬要養活婆婆,可又覺得還得慎重一點,萬一婆婆沒有了那張彩票怎麼辦?那豈不是自找苦吃嗎?她抬頭看了看坐在床上的婆婆,見婆婆正眯著兩眼盯著自己,得意中還流露出幾絲冷笑,虎英馬上就斷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婆婆手裡一定有那張彩票墊底。虎英畢竟還是虎英,她馬上換了一副和靄可親的面孔,輕步來到婆婆床前,又輕輕拉住婆的手,笑道:“媽,您可是有兒子媳婦的,怎麼能讓女兒女婿養活您呢?常言說,千好萬好都不如自己的家好。女兒女婿再好,那也只是親戚,還是回到自己家裡由兒子媳婦伺候著踏實嘛。”

來旺娘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盯著虎英,吃驚地問道:“這麼說你也想養活我?”

虎英重重地點點頭。

“你不後悔?”

虎英又重重地點點頭。

“你敢在這上面簽字畫押?”來旺娘拿起那張遺囑再次問道。

虎英還是重重地點點頭。

“那不行,凡事都得分個先後,我們說得早,媽還是由我們養活吧。”蘭蘭哪裡信得過虎英的話,當即反對。可王明卻暗暗扯了扯她的衣服,又給她使了眼色。蘭蘭回頭瞪了他一眼繼續說:“再說了,咱媽既然已經在這裡了,也經不得來回折騰。”

虎英一聽,更加確信自己的決斷是正確的。她不等婆婆表態,就一把奪過王明手中的筆,毫不猶豫地在遺囑上寫上:張來旺虎英願養活老人,並繼承其全部財產,永不反悔!並簽上來旺和自己的名字。

這突然舉動,使全屋子的人都措手不及,就連來旺也弄不明白虎英怎麼會突然如此孝順。更為吃驚的還算是來旺娘了,她做夢也沒料到虎英會來這麼一手,莫非她真的知道那張彩票又失而復得?她有點惱火地看了王明一眼,恨他不去極力相爭,還使勁給王明使眼色。然而,王明見岳母一個勁兒地給自已使眼色,還以為是讓他趕快順水推舟把這個包袱推給虎英呢。本來,王明並不是真心實意地要養活這個不死不活的老岳母,剛才的那番侃談也只不過是被蘭蘭逼迫而已。他先衝岳母點點頭表示會意,然後才鄭重說道:“嫂子,我佩服你的為人。本來,我和蘭蘭是真心實意地想把咱媽養老送終,可嫂子既然已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又在遺囑上籤了字畫了押,那我們也就不和嫂子爭爭搶搶了。我知道你是十里八村數得著的孝順媳婦,咱媽跟著你,我和蘭蘭是一百個放心,想接,你就接走吧。”

來旺娘這下可就傻了眼,她萬萬沒有料到王明會說出這番話來。難道自己真的成了一個惹人嫌棄的累贅?那好,既然你王明也嫌棄我,那我就讓你後悔莫及。來旺娘想到這裡,便慢慢地側過身去,從內衣口袋裡摸出那張彩票,對虎英和來旺說:“我也不想再瞞你們了,那張彩票我又找到了,既然你們想養活我,這張彩票就歸你們所有啦。”

“真的?”虎英觸電似地跳了起來,她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幾步便衝到床邊接過彩票看了又看,頓時就高興得不知怎麼辦才好。王明和蘭蘭卻被弄糊塗了,但王明是個精明人,他馬上猜測到了什麼,急忙從虎英手中接過那張彩票看了看,就問道:“媽,你這張彩票是不是中了獎?”

來旺娘冷冷瞟了王明一眼,話中帶刺地回答:“中啦!中啦!還是個頭等獎呢,聽說獎金就有三百萬塊呢!怎麼,後悔啦?”

王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手在發抖,這可是三百萬啊!想不到天上掉下了這個大餡餅竟然落在了虎英頭上。他感到太突然了,並暗自咒罵自已打錯了主意撥錯了算盤珠,將丈母孃這棵搖錢樹白白送給了虎英。可是,話已出口,還有什麼辦法呢?他掏出一支菸來,想抽卻又沒抽,只是拿在手裡搓來搓去,硬是將一支香菸搓成了碎末。他不甘心,但也無計可施,便笑著對虎英說:“嫂子,你都不怕這張彩票是假的?要真是那樣,你可別後悔啊!我勸你還是慎重考慮考慮再說吧。”

虎英是何等的精明,她一聽就知道王明是在拿話誘她放棄,就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斬釘截鐵地回答:“我不怕,就是假的我虎英也認了,決不後悔!再說了,就是沒這張彩票,難道我就不該養活婆婆嗎?”她怕夜長夢多王明再糾纏什麼,就讓來旺快點把婆婆背上車走人,可來旺娘又提出了自己的憂慮:“虎英,我太知道你的為人了,萬一你得了那三百萬,再要食言怎麼辦?我不得不防著點啊?”

“是啊,人心隔肚皮,不能不防啊!”王明也附和著在旁邊燒火加油。虎英為了證明自己對婆婆的孝心,她心一橫,猛地咬破手指,用鮮血在紙上寫道“虎英決心養活婆婆,如有反悔,天打雷劈!”幾個血字,遞給婆婆。

來旺娘拿著那血淋淋的誓書還能說什麼呢?只得長嘆一聲:“那就試試吧!”

而王明卻在暗暗叫苦,他真想狠狠抽自已幾個嘴巴,你王明怎麼這麼笨啊!為什麼不動動腦筋好好想想呢?這可好,三百萬讓虎英白白到手了。他看著手裡的那張彩票,真捨不得還給虎英,他看著看著,突然眼睛一亮,似乎是發現了什麼天機,冷不丁地哈哈大笑起來,並把彩票重重放在虎英手裡:“嫂子,祝賀你發了大財,不過進城領獎可得小心點,城裡什麼人都有,要多去幾人才行啊!要是用得著小弟的地方,小弟是萬死不辭,願意為您效勞。”

本來正在擔心王明絕不會輕易讓自已拿走彩票,現在虎英反倒被他這出乎意料的熱情弄得莫名其妙了。但又見他如此豁達大度,不像是居心叵測,也就鬆了一口氣。虎英一琢磨,倒還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是呀,這麼多的錢可不是個小數目,沒有一個精明人跟著,怎麼成啊?自已一個不行,來旺還不如自已。那麼讓誰跟著去呢?虎英馬上想到了王明。誰不知道他是個出了名的小電腦,又見過大世面,這進城領獎還真需要他跟去不可。於是,便把王明拉到院裡,求他一定要跟自已進城跑一遭:只要能把那三百萬拿回來,嫂子是絕不會虧待你的。王明似乎早就料到會有此事,當下也就欣然答應了,並說定明天早上就進城。

六、有了這麼多錢,他打算在城裡買一套房子,再和蘭蘭離婚,然後找個城裡的漂亮小妮兒當太太,那才叫活得瀟灑呢!

當虎英、來旺回到張家寨時,已是夜裡十一點多了。虎英將婆婆安置在上房屋的一個套間裡,又鋪上一床軟綿綿的新被子,來旺娘立刻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溫馨和舒服。虎英打了一碗荷包蛋,又加了滿滿兩勺白糖,攪了攪吹散了熱氣,端到床前,並一勺一勺地喂婆婆吃。直到婆婆睡下,虎英才回到自己的房間。可是,她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整個腦海裡都是錢,她慶幸自己的決策英明果斷,要不是自己察顏觀色,又險些落入婆婆的圈套。明天,自己就要成為一個腰纏百萬的大富婆了,她不時地看看牆上的掛鐘,今夜怎麼這麼長呀。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天亮,虎英早早就起了床,她正在洗漱,王明就騎著摩托車來了。他似乎比虎英還要急,一進大門就催著虎英快走,要不然就趕不上進城的班車了。虎英昨夜就合計好了,她讓來旺在家伺候母親,自已和王明進城。臨出門還特意帶了一個裝錢用的大提包,又在提包帶上繫了一根紅布帶,說是圖個吉利。

他們倆在村口登上開往省城的班車,當她趕到省城彩票中心時,已是下午三點多鐘了。他倆找到了彩票認可辦公室。王明向一個四十多歲幹部模樣的女工作人員說明了來意,然後從虎英手裡接過彩票又轉過身去看了一陣,才小心翼翼地將彩票遞了進去。那個女幹部接過彩票放在桌子上展開,又戴上眼鏡仔細核對了一陣,然後抬起頭來用警惕的眼光審視了一下坐在對面沙發上的兩個鄉下人,又和旁邊坐的一個年輕姑娘低聲耳語了一陣,那年輕姑娘就匆匆出去了。而那女幹部則倒了兩杯開水放在虎英和王明面前,並不動聲色地問道:“這張彩票是你們自己買的嗎?”

虎英點點頭。

“什麼時候買的?”

“前天,啊,是前天中午。”虎英回答,但怕不夠清楚又補充道:“兩塊錢一張呢。”

那女幹部點點頭又問:“你能負責嗎?”

虎英又點點頭。

女幹部不時地向門外看看,像是在等什麼人的到來,並東扯西拉地問今年的收成怎麼樣,農民的生活好不好之類的閒事兒。虎英心眼多,她似乎是覺察出了什麼,就問那女幹部:“同志,俺那彩票…… ”

女幹部趕忙解釋:“別急嘛,這麼大的數額得鑑定鑑定一下嘛。”

虎英這才放下心來,料想這是一道必須的程序,也就不再問什麼了。這時,突然從門外湧進幾個保安,他們氣勢洶洶地來到跟前,厲聲問道:“你們倆誰是當家的?”

虎英一驚,剛要站起卻被王明按住了,他站起來坦然回答:“我是當家的,怎麼,俺那張彩票有問題嗎?”

一個自稱劉科長的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王明,冷冰冰地說:“你們用過期的廢票來詐領獎金,這是嚴重的詐騙行為,請跟我們走一趟!”然後向身後的幾個保安一揮手:“帶走!”

“廢票?”虎英驚呆了,她剛要解釋什麼,王明就被幾個蜂擁而上的保安不容分說地往外拖去,虎英發瘋似地追上,拉住王明死死不放,並大喊大叫起來:“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俺那張彩票怎麼會是廢票啊?”

那戴眼鏡的女幹部見虎英不服,便拿起彩票來到她跟前,指著上面的期號說:“你可看清楚了,本期的中獎彩票是第1 9 8 期,而你們這張彩票卻是1 9 3 期,很明顯,這是一張早已過期的廢票。”

虎英腦袋“嗡”地一響幾乎要炸裂開來,她一萬個不信這是真的,可眼前的事實又使她張口結舌。她馬上意識到自已是被婆婆和王明給耍了。尤其是王明,他肯定早就知道這是張廢票,難怪他會那麼慷慨地把這麼大的便宜讓給我。圈套,又是圈套!虎英越想越火,猛地抓住王明的衣領喊道:“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明並不急,也不火,只輕輕推開虎英的手,冷笑道:“這恐怕得回去問你婆婆,這張彩票是她買的,只有她自已知道。要不,咱回去問問不就清楚了嗎?”他說著拉起虎英就往外走。

劉科長把眼一瞪,伸手攔住了他們:“怎麼,還想走哇?沒那麼容易吧,要走也得把他留下!”他說著便把王明往幾個保安身邊一推。

虎英則幸災樂禍地暗自慶幸,她把劉科長拉到門外,附在耳邊低聲說道:“這個人什麼都清楚,他就是主謀,全是他乾的,千萬別輕饒了他!”然後就連那裝錢的提包也不要了,便急忙離開,臨出門又回過頭來幸災樂禍地衝王明留下一句話:“你就在這兒待著吧,活該!看我回去不把天翻過來!”

虎英氣呼呼地走了,而王明卻方寸不亂,毫無懼怕之態。他見虎英走了,正要向那戴眼鏡的女幹部解釋,而劉科長卻一揮手讓人將他帶進了旁邊的一間黑屋子裡,並“咔嚓”鎖上了門,任憑王明怎樣拍門喊叫也無濟於事,根本就沒人理睬他。他的喉嚨喊啞了,也覺得累了,便掏出一支菸來想穩穩思緒,可當他剛把香菸叼進嘴裡正要點火,門突然開了,並有一臺攝像機對準了他。王明一愣,馬上??意識到這是電視臺的記者在對他錄像。他慌忙用手擋住面孔直喊使不得,自已是冤枉的。而劉科長卻很不客氣地將他兩手掰開,讓記者錄了個夠。劉科長厲聲喝道:“鐵證如山,你冤枉個球哇!這是市電視臺的記者,有啥話你就跟他講吧。”

王明圓滑得很,他先要記者將攝像機關上,說有些事情是不能公開的,否則就什麼也不講。殊不知,那記者也非常老練。他難得碰上這樁拿廢票來騙領鉅額獎金的奇聞,哪裡肯輕易放過這絕好的機會?他一邊滿口答應說關掉肩上扛的那臺攝像機,卻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藏在提包裡的微型錄像機對準了王明。王明哪裡曉得,他掏一張彩票給保衛科長看,並狡黠地笑道:“這才是那張真正中了頭獎的彩票。”

劉科長疑惑地接過彩票,仔細一看果然不錯,期號和中獎號碼完全相符,便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而王明卻詭秘地一笑,說這是家庭隱私無可奉告。劉科長也不多問,便領著王明又來到辦公室,還是那個戴眼鏡的女幹部接過彩票又認真地核對起來。

王明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掏出一支香菸獨自抽著,他望著縷縷升騰的菸圈顯得格外得意。自已馬上就要成為百萬富翁了,他真有點飄飄然。在他眼裡,虎英、來旺和自已的老岳母都是一群烏合之眾,略施小計,他們就不知南和北了。

原來,王明也是個彩票迷,每期他都要買一張碰碰運氣,總想有朝一日突然會成為百萬富翁。他每期只買一張,而且每張號碼統統都是以他的出生年月日編成,即──1 9 7 8 4 2 2 。可是,這樣的號碼他一連買了二十八張,結果竟連個末等獎也沒有中,一氣之下他就再也不買這玩意兒了,把那二十八張廢彩票都扔在抽屜裡了,沒想到卻突然有了大用場。原來他老岳母的那張中了頭獎彩票的號碼竟和自已那二十多張沒中獎的廢票的號碼一模一樣。真是老天有眼,王明眼珠子一轉,就謀出了一個偷樑換柱的妙計來。在他隨虎英進城之前,就特意從他那二十八張廢票中挑出了一張第1 9 3 期的帶在身上。1 9 3 和1 9 8 這兩個期號如不仔細留意就很容易被混淆,況且虎英對彩票壓根就不懂,騙她可以說是小菜一碟。當他從虎英手裡接過彩票轉身遞給那女幹部的一瞬間就調了包,並巧妙地躲過了虎英的眼睛,真可謂天衣無縫!

很快,那女幹部確認無誤並蓋章簽字,財務會計又審核了一遍,便問他是信匯還是要現金。此時,王明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他甚至想都沒想就說要現金,只有拿到實實在在的錢,他才相信這是真的。三百萬扣除稅金還剩二百四十萬,正好裝在虎英丟下的那個大提包裡,裝了滿滿一包,沉甸甸的。可帶著這麼多鈔票怎麼回家啊?他不敢坐公交車,就在彩票中心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直駛王家屯。

省城離王家屯雖說也只不過一百多公里,但出租車還沒到王家屯天就黑了。一路上王明都沒講話,可他那聰明的腦殼卻一直沒閒著。他想得很多,令他最棘手的就是妻子蘭蘭,帶著這麼多錢回家,蘭蘭要問這錢是哪兒來的,那可怎麼回答?畢竟這錢來得不光彩,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再讓虎英知道了,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他一路上是不停地抽菸,眉頭也一直沒有放開,他在苦苦地想,苦苦地琢磨著……當出租車來到離王家屯還有七八里的一處山腳下時,他突然喊了一聲:“停車!”

出租車司機吃驚地踩住剎車向車外望了望,見兩旁都是荒丘野林,就納悶地問道:“怎麼,要在這裡下車?”

王明也不答話,丟下兩張百元鈔票便跳下汽車,司機莫名其妙地搖搖頭便將車調頭開走了,王明扛著那沉甸甸的提包摸黑向山上爬去。他不敢將這麼多錢帶回家去,打算找個隱蔽的小山洞先藏起來再說。有了這麼多錢,他打算在城裡買一套房子,再開個小公司,如果一切順利,再和蘭蘭離婚,然後找個城裡的漂亮小妮兒當太太,那才叫活得瀟灑呢!天越來越黑了,本來就崎嶇不平的小道也越來越難走了。王明累得渾身是汗,也沒找到一個山洞,當他爬到一處開闊地時,忽然隱隱約約看到前面不遠的山壁上有個黑乎乎的洞口。他心裡一喜,便跳下土坎那山洞奔去,可沒跑幾步,突覺腳下一鬆……

這是一個不知誰挖的用來狩獵的陷阱,足有兩丈多深,而且還光滑陡直,不管是人是獸,一旦掉了進去,如沒人相救根本就別想上來。王明一落地即覺左腿一陣劇痛,差點昏了過去,頭上也冒出豆粒大的冷汗。他忍痛伸了伸左腿,知道已被摔斷了,又四下摸了摸,好在裝錢的大提包還在身邊。他把提包掛在脖子上,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必須出去。

黑暗中,他也不知這陷阱有多深多大,就大聲呼喊一陣又四處撲騰一陣。然而,喉嚨都喊啞了,回答他的只有貓頭鷹的哀鳴。手都磨出了血,報答他的也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跌落,王明摔得是鼻青臉腫渾身是泥,活像一條剝了皮的大泥鰍。此時,王明口乾得厲害,嗓子眼幾乎要冒出火來,他實在是渴得受不住了,便伸出舌頭想在井壁上吸吮一點潮溼。然而,那乾涸的井壁卻掛破了他的舌頭。他絕望了,仰面一聲長嘆:“我他媽完了──”往下一癱就閉上了眼睛……

七、“媽,那張彩票你是在哪兒買的,怎麼會是一張廢票呢?”

虎英離開彩票中心,心裡沮喪極了,直罵婆婆和王明耍陰謀詭計,回家非把天翻過來不可。她來時帶的錢不多,現在口袋裡只剩下50元錢了,為了能省下幾塊錢,她就一溜小跑往汽車站奔。當她跑到汽車站時,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售票處買票的人很多,她就掏出那僅有的50元錢讓排在最前面的一個老婆婆替她買一張到張家寨的車票。車票很快就買到了,可她卻對票價感到納悶,就問那老婆婆,俺來時才35元,怎麼現在就成了48元?老婆婆有點不耐煩了,說這是豪華車,當然要貴些,而且只剩下這一張了,愛要不要,嫌貴自己退去。虎英也不好再說什麼,連看也沒看就拿著車票來到進站口。服務員接過車票,見離開車只有兩分鐘了,就急忙將她領上了一輛豪華大客車。她剛坐定車就開了,她坐在那鬆軟的座位上感到十分舒服,而且還有電視看著,心想真是一分價錢一分享受,這豪華車坐著就是舒服,多花這十幾塊錢也值得。也許是昨夜一宿沒睡好,她只看了一會兒電視,就不知不覺閉上眼睛睡著了。

舒適的車,平坦的路,虎英睡得特別香。當她一覺醒來撩起窗簾向車外看去時,驚訝地發現汽車正行駛在一座很長的大橋上,寬闊的河面波光粼粼,偶爾還有一條輪船駛過。她覺得不對勁,馬上驚叫起來:“不對不對,這車是往哪兒開啊?八成是走錯道了!”

司機回頭問她是到哪裡,虎英掏出車票給他看,還莫名其妙地說:“俺是回俺張家寨的,一路上沒有這麼大的河嘛!”

“張家寨?張家寨在哪?這是去張家界的旅遊車啊!”司機接過車票一看,就指著車外的大河笑道:“你買錯車票了,這是丹江,都快到湖北了。”

“湖北?張家界?”虎英驚叫著對司機喊道:“快回去,快回去,我是回俺張家寨的,快拐回去呀!”

車上的乘客都失聲笑了起來,司機也踩住了剎車,不好意地責備她道:“你是怎麼搞的?到張家寨怎麼就買了張家界的票啊?趕快下車吧,要不越坐離你的張家寨越遠。”

這時,汽車已過了丹江大橋,虎英望著滔滔大江愣住了,張家界和張家寨也只是一字之差,鬼知道這裡離家有多遠呀?她大罵那該死的老婆婆給她買錯了車票,如今被拋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大江邊上。

可罵歸罵,虎英現在是身在異鄉,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又沒錢再買車票,只好一邊問路一邊徒步往家趕。這一路可謂是千辛萬苦,渴了餓了,虎英就向別人討點水喝、求口飯吃。真成了一個十足的要飯花子。就這樣,她一直走了三天三夜,終於看到了自己村口的那棵白楊樹。

自虎英、王明進城之後,來旺就在家裡盼著。按理說,他們第二天就該回來的,可一直等了五天還沒有影子,來旺這下可真沉不住氣了,眼看著今天太陽又偏西了。還不見虎英回來,王明總覺得眼皮在跳,一股不祥之兆使他坐立不安,莫非是出了什麼不測?他站在院子裡望著省城的方向不住地默默祈禱:老天保佑,千萬別出什麼事啊!

正在這時,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來旺扭頭一看嚇得差點兒叫了起來,虎英蓬頭垢面渾身泥土,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兩隻眼還腫得像對大桃子,他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拉住虎英驚叫道:“你這是怎麼啦?怎麼一去就是這麼多天啊,錢呢?錢拿回來了吧?”

“拿你孃的屁!”虎英大吼一聲,劈劈啪啪衝著來旺就是幾耳光,然後直闖婆婆房間,見婆婆正坐在床上吃飯,一個箭步上去,抓起飯碗往地上一摔,指著婆婆就罵了起來:“好哇,你這老不死的本事可真不小哇,就拿那一張過期的廢票來騙我,害得老孃被差點死在外面,你說,你到底是安的個什麼心啊?”

來旺娘被這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弄得措手不及,她一邊撥拉著灑在被子上的飯菜,一邊莫名其妙地問:“你,你在說什麼,那彩票咋會是廢票?我咋就不明白啊?”

“不明白?”虎英以為婆婆是在裝聾作啞地做戲,就更火了,“你還在裝瘋賣傻騙老孃…… ”

來旺一看也是又氣又恨,但又不好發作,只低聲問道:“媽,你實話告訴我,那張彩票你是在哪兒買的,怎麼會是一張廢票呢?”

來旺娘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事,只好說那張彩票是一個女人幫她買的:“也許那個女人是騙子,我也是被她騙了呀!”

“是嗎?”虎英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根本就不相信地冷笑道:“編的還真有鼻子有眼的,說什麼是被一個女人騙了,鬼才相信呢。要真是這樣,你就去把那女人給我找來,我還要抽她的筋扒她的皮哪!”

“虎英,這也怪你,當時王明就告誡你,說不定那張彩票興許是假的,可你就是不聽,你就自討倒黴,認了吧。”來旺好心勸道。

虎英一聽此話就更來氣了,兩眼一瞪把矛頭又對準了王明:“你少在我面前提王明,他和你妹妹都不是好東西,他們肯定早就知道那是一張廢票,還騙我立了什麼狗屁字據,把這麼一個不死不活的老骨頭推給了我啊!不過,我告訴你張來旺,這沒門兒,你馬上把這老骨頭拉出去,我一天也不伺候她!”

來旺沒轍了,他看看母親,又望望虎英,兩頭都得罪不起。然而,來旺娘卻不買帳了,她不慌不忙地從懷裡掏出那張遺囑和虎英親手寫的血書往虎英面前一亮,冷笑道:“虎英,你先別狂,別忘了你可是在這上面簽了字畫了押的,又有你親手寫的這張血書,我哪兒也不去,死活都是你養著,就是打官司你也贏不了。”

虎英腦袋“嗡”地一響,幾乎栽倒在地,她踉蹌幾步才站穩了身子,兩眼盯著婆婆手裡的那張血書,便又使出她那一哭二鬧三尋死的看家絕技來,大叫一聲:“天哪,這都是你們在合夥編圈讓我跳,我不活了!我這就死給你們看看!”轉身從櫃子抓起前幾天買的那兩包耗子藥哭著喊著向臥室跑去。

來旺先是一愣,緊追幾步而沒能攔住,卻被關在了門外,使勁推了幾下,房門是反鎖了,他大聲喊了幾聲,還是沒有動靜,來旺頓時腦門上就冒出冷汗。一邊大聲喊叫,一邊猛烈地撞門:“虎英,快開門,快開門哪,你可別嚇我啊。”

臥室裡沒有動靜。

來旺越發感到不妙,便運足氣力。砰地一聲將門撞開。見虎英披頭散髮一動不動地伏在沙發上直吐白沫,來旺頭皮一緊,不禁頓足驚叫:“她喝耗子藥了,她服毒了。”就衝出房門向衛生所跑去。

衛生所的王大夫是個六十多歲的農村醫生。醫術雖不太高明,卻為人極好。當他聽說虎英服了耗子藥,就立刻帶上一根胃管揹著藥箱跟來旺來了。他扳起虎英的頭看了看,見她口吐白沫,人事不醒,便一邊準備給虎英洗胃,一邊讓人打了1 2 0 急救電話。來旺見事情嚴重,就招呼幾個年輕小夥子過來打個幫手,要給虎英洗胃。有人很快打來半桶清水,王醫生拿出一瓶藥水對了進去,然後吩咐那幾個小夥子把虎英抬到床上按住,然後拿出一根很長的胃管往虎英鼻孔裡插。沒想到虎英突然睜開眼睛,推開王醫生的手,大喊大叫起來:“不,不,我不喝,我不喝。”

王醫生向那幾個小夥子使了個眼色,幾個人就按的按,壓的壓,硬是不容分說地把胃管插進了虎英的鼻孔裡。眼看著半桶藥水被灌進了虎英的肚子裡,把她吐得直翻白眼,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哭爹喊娘地直叫難受。王醫生見救護車還沒來到,準備繼續再灌,已經領教過洗胃滋味的虎英可給嚇懵了,她使盡全身氣力亂翻亂滾,聲嘶力竭地又喊又罵,那幾個小夥子只好鬆了手。虎英一把拽掉了插在鼻孔裡的胃管,又把攥在手裡的兩包耗子藥往地上一摔,吼道:“灌,灌,灌你孃的頭哇,姑奶奶沒有服毒,我喝的是洗衣粉!”

眾人大為驚愕!

來旺不相信,他抓起耗子藥看了看,頓時被氣得哭笑不得,他把耗子藥往桌子上一扔,罵了句:“你他媽的混蛋。”便抓起電話想讓救護車不要來了。可是,電話還沒撥通,隨著一陣救護車汽笛聲近前,幾個身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就匆匆走進門。一個戴著大口罩自稱馬醫生的女大夫進門就衝正在打電話的來旺問:“病人在哪兒?”

來旺手拿著話筒愣住了,他和虎英互相看了看,卻不知如何回答。王醫生聞聲走了出來,他來到馬醫生跟前,十分歉意地笑道:“大夫,實在對不起了,這裡的病人已經沒事了,你們還是回去吧。”

“你們不是在開玩笑吧?”馬醫生十分驚異,她掃了一眼屋裡的人又問:“病人在哪兒?既然我們來了,還是再給查查吧?”

一個多嘴的小夥子見馬醫生不願離去,就笑呵呵地把她拉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馬醫生一聽,馬上把臉一沉:“太不像話了,簡直是拿我們開玩笑,你們必須付100元的出車費。”

屋子裡一片譁然,倒把虎英羞得無地自容了,她掏出錢往地上一扔,就拿被子把頭一蒙誰也不理了。馬醫生苦笑一下撿起錢來,向那幾個隨車來的護士說了聲:“咱們走吧。”她剛來到院裡,忽然聽見隔壁屋裡來旺孃的喊叫聲。原來是來旺娘聽見隔壁房間吵吵嚷嚷,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喊叫著要出去看看。馬醫生聽著聲音耳熟,就走了過去。一進屋門,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就是幾天前讓我幫她買彩票的那個老太太嗎?便伏在床邊提著來旺孃的傷腿問道:“老人家,你的腿怎麼啦?”

來旺娘乍見進來這麼個穿白大褂的人,卻沒認出是誰,便眯著老花眼問道:“你是誰呀?”

“是嗎?”來旺娘這才看清楚了,可不是嗎,此人正是那個給我廢票的騙子。她不及多想,一把揪住馬醫生的衣服就罵開了:“好哇,你這個騙子,你可把我給害苦了,我正愁著找不到你哩,你倒送上門來啦!來旺!快來啊!她就是那個賣廢票的騙子呀!”她罵著罵著就衝外邊喊了起來。

馬醫生大驚,怎麼也弄不明白這個老太太是什麼意思,邊奮力掙脫邊莫名其妙地喊道:“大娘,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廢票呀?倒說明白呀?”

這時來旺和虎英都聞聲跑了進來,見母親扯著馬醫生不放,還直喊什麼廢票廢票的,都愣住了。來旺急忙上前掰開母親的手,並連連向馬醫生道歉:“馬醫生,對不起,我母親是老糊塗了,別跟她一般見識。”他說著就要送馬醫生出去。

“等一等!”一直沒作聲的虎英快走幾步攔住了馬醫生,並回頭問婆婆:“她就是那個賣給你廢票的女騙子?”

“對,對!就是她!”來旺娘肯定地喊道,並隨手將床邊的柺杖遞給虎英:“虎英,你不是說見了那個賣廢票的騙子要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嗎?你給我打!要狠狠地打!”

虎英接過柺杖,兩隻手都在發抖,她恨死了眼前這個賣廢票的騙子:是她害得我受了那麼大的罪,差點死在外邊。她把仇恨都聚集到手裡的柺杖上了,使盡全力向馬醫生頭上打去!

柺杖被趕來的幾個護士攔住,馬醫生是既氣憤又委屈,她原以為幫這個老太買彩票是辦了件好事,沒想到人家卻說是張廢票,不可能,絕不可能,自已明明是在投注站買的,怎麼會是廢票呢?她一手抓住柺杖一邊怒不可遏地賭咒:“天地良心,我絕對沒有騙你,那張彩票也絕對不是廢票,我敢拿我的腦袋擔保!”

虎英看看婆婆,婆婆又看看兒子,都被馬醫生給震住了,可又弄不明白,既然那張彩票不是廢票,那麼彩票中心的鑑定又怎麼解釋?人家可是敲定核實那是一張廢票,而且王明還被扣在那裡,到底誰的話可靠呢?虎英肚子裡存不住話,就毫不掩飾地要馬醫生解釋清楚。

“我買的彩票絕對不是廢票,問題肯定出在彩票中心,我勸你還是到那裡弄個明白。”馬醫生自知無愧,十分肯定地提醒虎英道。

虎英一聽覺得很有可能,決定馬上進城,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八、在她眼裡,那是自己的後半生。在她摸到提包的那一瞬間,突覺腳下一空。

虎英在彩票中心又找到了劉科長。劉科長聽罷虎英的來意,不禁哈哈大笑,說你們兩口子可真有意思,誰也不信誰,同床異夢可怎麼過日子啊。虎英連連搖頭否認自已和王明是兩口子,劉科長十分驚詫,就把王明已經將二百四十萬獎金全部領走的詳情告訴了虎英。

虎英冷冷一笑,她根本就不相信自已的妹夫會做出這種缺德事來,還喊著肯定是你們彩票中心在欺負俺鄉下人老實,故意設的騙局,如果不把事情說清楚,就要到法院告你們。劉科長無奈,只好給那電視臺的記者掛了電話,要他趕快將那天的錄像帶送來。時間不長,那記者便趕來了,他先是拍著胸膛證明保衛科長的話絕對真實,然後就將那天的錄像給虎英一連放了兩遍。

虎英懵了,錄像畫面上王明那活脫脫的表演把虎英氣的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給撕了,虎英決定馬上回去找王明算帳。她本想在路邊隨便吃幾根油條,突然天空響起了陣陣雷聲,抬頭一看,只見東南方上空是烏雲翻滾,眼看著大雨就要來臨。她不敢停留,急忙到汽車站登上了回家的汽車。汽車剛剛出站,豆粒大的雨滴就嘩嘩落了下來……

再說王明被困在陷阱裡已經是第五天。開始幾天,他還能勉強呼喊幾聲,但慢慢地就連咳嗽一聲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能絕望地躺在地下等死。

突然,一陣雷聲將他從昏迷中驚醒,隨即便落下點點雨滴。開始雨並不大,雨水順著蓋在陷阱上的枝隙草縫滴在了他的臉上。他順著水滴往上看去,卻什麼也看不到,只能聽到上面嘩嘩流水聲。隨著一聲炸雷,雨越下越大。王明的心興奮起來了:真是蒼天有眼,不讓我渴死啊。然而,也許是應了樂極生悲的那句話吧,不一會,他頭頂上的水已不是在滴,而是在嘩嘩往裡流了,而且是越流越猛。

這個陷阱處在半山坡的一處低窪地,山上的洪水正好匯流到這裡。時間不大,陷阱便是一個深水坑。積水已經淹沒了王明的胸口,剛才還興奮無比的王明這下可慘了。他是個旱鴨子,根本就不會游水,他很清楚,這小小的陷阱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完全淹沒,自已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害怕極了,他不想就這麼死了,那剛剛到手的二百多萬還沒有花一分哪,就這麼糊里糊塗地死了他太不甘心了。儘管他的左腿已經摔斷,但他還是在苦苦地掙扎,拼命地撲騰。可是四處都在流水,眼看著將要淹沒他的嘴巴,他無論怎麼撲騰,人就是浮不起來。掙扎了好一陣,他徹底絕望了,疾呼一聲:“天哪!”便靠著井壁雙眼一閉等死了。但,他始終沒有鬆掉那裝錢的提包。

也是王明命不該絕,隨著又一聲更響的炸雷,整個山野似乎都在顫動,蓋在陷阱上面的樹枝雜草突然“轟”地一聲陷了下去。王明大吃一驚,儘管是在這瓢潑大雨之中,但他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他的四周落滿了枯枝雜草,水在上漲,那樹枝也在隨著向上浮動。王明的下巴已經貼在了水面上了,他無意中拉過一根枯枝往懷裡一抱,自己的身體居然也浮了起來。王明頓時又有了生的希望,他又扒過幾根較粗的樹枝抱在一起,這也就是一個小小的浮船,水在上漲,他也跟著上升,並很快就浮到了陷阱邊沿。可那裝錢的提包卻被掛在了樹枝上,怎麼也扯不掉,也使他無法爬上岸去。

王明心裡一急,就使出全身力氣猛地一拉,卻聽得“嘶啦”一聲,本來就不太結實的提包一下子被撕裂得通底透破,那裝在裡邊的鈔票一疊不留地全都沉在了混濁的水中。他先是一愣,馬上就伸手去抓,可什麼也沒抓著,手倒被掛破了一道口子。他傻了、懵了,抓著那空空的提包哭了起來。他哭得很痛很傷心,這可是自己費盡心血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二百多萬啊,難道就這麼沒了?他幾次想沉下水去撈上來,可無奈自己不會游水,更是不敢鬆開懷裡的浮船。雨越下越大,洪水越來越猛,這裡積水也越來越深,王明想想,眼前是逃命要緊,他抓住岸邊的一棵小樹終於爬上了岸。他望著那雨中的山野,望著那仍漂浮在水中的空提包嘶喊一聲:“天哪!”猛地站了起來,然而,他剛要站起,那摔斷了的左腿又是一陣劇痛,身子一軟又倒了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王明打了個冷戰又睜開了眼睛。雨已經停了,而那個陷阱如今已成了滿滿一坑濁水,空空的提包還在水面上漂來漂去。他輕輕挪動了一下左腿,還是疼痛難忍,又覺得渾身都在發抖,額頭上也燒得燙手,四肢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抬頭向山下看去,知道下面不遠就是公路,在這裡只有白白等死,他的左腿不能動彈,就只能一點一點地向山下爬去。一寸,一寸,又一寸,王明終於爬上了公路。這時正好一輛長途客車迎面駛來,他也不知哪兒來的氣力,竟衝著長途客車站了起來……

雨後的能見度極差,四周霧濛濛的,況且路溼道滑,加上車速較快,客車司機乍見眼前突然冒出個人來,先是一驚,才慌忙剎車,但巨大的慣性使汽車仍呼嘯著向前衝去,剛剛站起的王明來不及哼一聲就被軋在了車輪之下。

虎英就坐在司機旁邊的座位上,雖然也就是那麼一瞬間,但她仍然看清那被撞之人就是王明。汽車剛停穩,她便急忙隨著司機跳下車去,可是王明已命斷身亡,卻不見他身邊有什麼東西,特別是那二百多萬鈔票也不見蹤影。虎英急忙伏下身去,晃著那血淋淋的身體大喊大叫:“王明,王明,你這個混蛋,快說,你把錢弄哪兒去了?快說,快說呀!”

虎英晃了一陣又一陣,喊了一遍又一遍,還是圍觀的乘客將她拉起,她這才明白王明已經死了,是永遠不會再說話了。可是,他把那麼多錢弄哪兒去了呢?虎英退出人群,她站在路邊,默默地望著雨後的山野,怎麼也想不出王明這小子會把錢藏到什麼地方。她無意中一低頭,忽然看到腳下有一道又光又滑的痕跡,這痕跡足有兩尺寬,是從王明身後留下的,又順著痕跡往山上看,那道痕跡一直通向山坡。

虎英心裡一亮,拔腿就向山上跑去,她已從這道痕跡猜想到王明一定是把錢藏到山上什麼地方了,只要順著這道痕跡就一定能找到他藏錢的地方,那可是二百多萬啊!儘管山路很滑很陡,但虎英還是很快就順著那道痕跡找到了陷阱,此時的陷阱早已成了一汪濁水,足有十幾米寬。虎英眼尖,老遠就看到了那隻漂在水面上的空提包,特別是提包帶上系的那根紅布條更讓她確信無疑:這隻提包就是自已帶去的那隻,那根紅布條還是自已親手繫上的呢,那二百多萬也一定裝在裡面。

她踏著水花向那提包飛牽過去,那系在提包帶上的紅布條也在風裡飄動,好像是在向她招手。她跑得更快了,眼看離提包越來越近,她的心在飛,在她眼裡,那不是一隻提包,而是一座小洋樓,一輛小汽車和自已的後半生。虎英的心都醉了,她絲毫沒考慮裝滿鈔票的提包怎麼會漂在水面上。她太興奮了,也就是在她摸到提包的那一瞬間,突覺腳下一空。從來就不會游水的虎英在水裡只撲騰了幾下,便沉了下去。

山野又恢復了平靜,那漂在水面上的提包還在悠然悠然地飄來飄去,好像這裡什麼也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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