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張發奎:北伐中的「鐵軍」

口述史|張發奎:北伐中的“鐵軍”

張發奎,北伐名將,抗戰時任第八集團軍總司令

軍官們現在佩上手槍了,在我師,我們得益於從鄧本殷部繳獲的毛瑟牌手槍,然而第十師有些軍官尚未能佩上手槍。

我們的士兵裝備有:一支步槍,一條容納150顆子彈的子彈帶,兩顆手榴彈,一條毯子,一件雨衣,一個軍用水壺和一隻飯盒。按規定還配備鐵鍬和洋鎬,但並未常用,一個班只帶著一兩套。全部加起來,一個士兵要背40至45斤裝備。

士兵獲發了較好的軍服,冬季獲發棉衣、棉褲,還有短褲與汗衫。在執勤時,所有的軍官都要穿上軍服,由他們自己掏錢買。作戰時無論官與兵,每人都要戴一條紅白藍領巾以資識別。軍官常常穿士兵制服以防敵軍辨認。所有官兵都佩戴布制徽章,印著他們的姓名與職務,軍官的徽章加上不同顏色的邊框——將官是紅色,校官是黃色,尉官是藍色。

無線電通訊設備僅參謀總部與第四軍軍部有,我師仍然沒有。我們的電話比以前多,每個團部與一些營部裝上了電話。其實通常在團部與營部之間不必使用電話,因為駐地通常離得很近。長距離的通訊,我們仍然依賴逐站傳遞信件,有時使用馬匹。那時我們的馬匹比以前多了,傳令兵可以用軍馬代步。

情報工作方面也有革新,表現在組建偵察隊。師部規定每個團要組建一個偵察隊,戰略情報則由師部作戰處情報科掌握。

現在只有軍級才有權招募新兵,當我計劃招兵時,就向李濟深呈報:我欲在某縣招募多少新兵,他便行文有關的省政府,省政府乃指示該縣縣長協助我招兵。這樣,縣長們就不會像以前那樣辛苦了。以前,幾名團長能輪番到同一個縣去徵兵。這是徵兵制度上的改善。僱聘挑夫的程序也照此改變,挑夫改稱“運輸兵”。他們與戰鬥兵待遇相同,組成了軍隊中最重要的部分。僅有的差異是:由於運輸兵不用打仗,所以徵募運輸兵的年齡上限遠遠高出戰鬥兵,通常是25至35歲。我們的運輸兵來自許多省份。

有時,某人對我的下屬說,他能為我們徵募一個運輸連,條件是要任命他為連長。我們通常會接受這一條件,因為他與那批新兵來自同一個地方,新兵們都聽他的,換一個人當連長就得不到那批新兵的信任。那時充任運輸連連長是不必具備特定資歷的。

運輸連同正規連的編制相同,是師部直轄的。他們過夜的地方遠離大部隊,次日又要回去執拾他們的貨物——大多是軍火、醫療用品和現金。每個運輸兵最多挑60斤。有需要時,我們僱用臨時的挑夫。

俄國人在後勤方面援助我們到什麼程度我不清楚。我所知道的是:以前當團長的必須操心所有的事,包批軍需、傷兵等等;現在的團長就不再擔憂了。軍需總署在北伐軍總司令部設立起來了,由俞飛鵬主管。軍部與師部也設立了兵站,負責向後方運送傷兵,向前線運輸軍火、軍服、糧食等等。口糧是每人每日配給22兩米,如果有結餘,可以出售給老百姓,將收入去購置副食品。當軍部兵站不能發放食米或數量不夠時,便發放現金。各部隊在當地年長村民或地方當局幫助下使用現金買米。這樣做很容易,因為湖南省盛產稻米。

有時候副食品如豆類、鹹魚等是直接送到部隊的,軍人的伙食改善了。士兵的伙食費仍然是六元錢,那就是官兵們都喜歡打仗的原因——他們能繳獲大米以及其他食品,分文不付;他們的升遷也更容易。

師部副官處負責處理戰俘工作。俘虜們由特務排看管。通常先指派他們抬擔架或當運輸兵,然後分派到不同的連隊。有時直接分配到戰鬥部隊。

我贊成“革命軍人連坐法”。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下令所有部隊作戰時實施這一法規,是為了確保官兵們不敢擅自退卻。

醴陵之役後的最大硬仗,是1926年8月19日的平江戰鬥。第十師與第十二師再度參戰。第十師攻擊右翼,十二師從正面主攻平江。在進攻中,我斥罵了第十師的團長蔡廷鍇,因為他私自率領一個連襲擊敵軍的炮兵陣地。他忘了自己的團長身份,匹夫之勇是枉然的。當然,我對蔡廷鍇是很瞭解的,我常常叫他“高佬蔡”。

平江之戰比醴陵之戰猛烈得多。我們再度於拂曉展開進攻,但直至黃昏並未攻佔縣城。平通防禦司令陸沄指揮十餘萬人沿山地構築堅固的防禦工事,遍設地雷與鐵絲網,光是山炮就擁有十幾門,據險頑抗。我奉命擔任中路指揮官。8月19日拂曉開始攻擊,平江的農民自動組織隊伍擔任嚮導,他們熟悉敵方主力陣地、地雷鐵絲網及沿途地雷,故我部深受其益。我親自指揮進攻童子嶺,未及兩小時便佔領平江城東北古城嶺。在此戰居首功者是三十六團團長黃琪翔,該團經肉搏衝鋒,首先攻入平江。入城後激烈巷戰,十二時已全部解決。敵軍悍將、平江通城防守司令陸沄拒絕投降,舉槍自盡。我們從被俘敵軍軍官口中知悉,陸沄自信能消滅我軍。當他的部屬告訴他,他們已決定投降,他說:“好,走吧!”即拔槍自戕,以報吳(佩孚)大帥知遇之恩。他求仁得仁,我欽佩他,軍人當有此殺身成仁的氣概。我買了一副好棺材將他厚葬。

此戰俘敵軍官79人、兵1500餘,繳獲大炮11門、機槍5挺、步槍1000餘支,馬12匹、軍用品無算。我軍傷亡173人。

當第四軍官兵英勇作戰時,人民對平江大捷再次作出了貢獻。獨立團的特遣隊是先期進入湖南的葉挺團長組織的,其成員有當地民眾,他們協助我們偵察敵情。特遣隊並不直接參加戰鬥,雖然中共黨史專家胡華說農民自衛軍參加了湖南的北伐戰事,但我從未見過農民持槍,他們只是手執木棍。湖南農民與廣東農民不同,他們沒有武器。

我們輕易拿下了通城與崇陽,然後向汀泗橋挺進,吳佩孚在此部署的兵力數倍於北伐軍。汀泗橋系鄂南重鎮,前臨巨湖,東枕高山,西、南、北三面環水,粵漢鐵路自西南至東北縱貫其間。由於湖水很深,我軍實在不可能奪取橋頭,其北端堤壩上由敵軍佈滿了裝上倒鉤的鐵絲網。我想不起敵軍是否在橋頭部署了重兵,我想不必要部署重兵,敵軍可以據險而守。

敵軍的主力包括吳佩孚的“鐵衛隊”駐守在鎮東的高地,那裡有精心製作的防禦工事。繆培南的三十五團部署在橋頭,黃琪翔的三十六團部署在橋右,第十師在三十六團右側,葉挺的獨立團充當預備隊,它和我留在十二師師部,位居第三十五團與三十六團之間。

政治部帶來的農民告訴黃琪翔,徒步跋涉那條流入黃塘湖的汨羅江是可行的。黃向我報告,且建議涉水。我接受了他的建議,並向陳銘樞報告。陳信任那些農民。從湖南的戰鬥經歷可知,農民是站在我們一邊的。我們要求他們提供幾十名嚮導。

嚮導們幫助我們是不簡單的,他們沒有武器卻暴露在敵前,不顧生命危險去給我們帶路。黃琪翔整個團都涉水過河了,他們把步槍頂在頭上,走過了水面齊胸的汨羅江,在戰鬥中,他們一馬當先,攻打敵軍的堡壘。許多人陣亡。8月26日至27日交接時,在夜色中銜枚疾走,俟接近敵陣時,攀登鼓譟,以白刃殺入敵陣,殲敵甚眾,敵不支潰竄,黃團遂佔領中央最高陣地數處。27日拂曉急攻佔領其炮兵陣地。我親督三十五團與獨立團於七時佔領汀泗橋東北一帶全部高地。“衝呀!衝呀!”的喊聲刺破了夜空,終於在拂曉時攻下了要塞。該二團衝過鐵橋,午前十一時佔領咸寧城。是役斃敵1000餘,俘軍官157人、士兵2296人,繳獲大炮4門、機槍9挺,步槍3000餘,馬14匹、軍用品無算。我軍傷亡90人。

第二十九團部署在黃琪翔團的右側,它攻擊敵軍的左翼——並非敵軍主力。從來沒人說是第十師攻佔了汀泗橋,人民見到陳銘樞時,他們從來不為攻克汀泗橋稱讚他;然而人民常常為汀泗橋勝利向我致敬。

我們選擇攻擊敵軍的最強點,因為一旦它被擊潰,敵軍的殘餘陣地就會陷於混亂。這是戰略上的明顯例子。在渡河期間,三十五團從橋頭佯攻,向敵軍猛烈開火。當三十六團壓制住敵軍的要塞火力,三十五團與獨立團就跨過了橋面追擊敵軍。

由於奪橋有困難,但我們要求當地民眾協助,我們明白正面進攻是不可能的,便希望涉水搏一搏,然而我們不曉得何處適合徒步過江。如果沒有那些農民幫助,我們可能為逆流所阻,那麼也許是第十師率先過河。

我們沿著鐵路進攻汀泗橋時,第七、第八軍從左翼壓制住敵軍,所以他們不能調動到汀泗橋。攻下汀泗橋的,無疑是第四軍。

汀泗橋附近國民革命軍攻擊經過圖(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珍本與手稿圖書館提供)汀泗橋之役黃琪翔應居首功,他的三十六團傷亡慘重——至少折損三分之一,亦即幾百人。在戰鬥中,一名營長、幾名連排長陣亡。當然負傷者多於戰死者。其他團隊傷亡少得多,尤其是葉挺的獨立團。我的師部損失了一名上尉參謀。

雖然我們的士兵勇氣可嘉,但若沒有當地農民相助,我們是過不了河的。汀泗橋之役樹立了民眾援助國民革命軍的一個樣板。我們到處都受到熱烈的歡迎。倘若戰事發生在其他省份,民眾無疑會同樣援助我們。

汀泗橋對任何由南向北攻擊的軍隊來說都是難以攻陷的。在1921年湘鄂軍閥內訌時,(趙恆惕率領的)湘軍終以天塹不能飛渡,損兵折將退回湖南。毫無疑問,汀泗橋戰鬥是北伐戰爭中決定性的一仗(吳佩孚守汀泗橋的精銳部隊中,3個團長戰死,39個連長死剩5個,士兵死傷過半)。設若我們拿不下汀泗橋,吳佩孚就會避免失敗的命運。這場戰役理應名垂青史。

口述史|張發奎:北伐中的“鐵軍”

書名:《張發奎口述自傳》

夏蓮瑛 訪談及記錄

胡志偉 翻譯及校注

定價:56.00元

出版時間:2012年7月

張發奎是中國現代史上一位奇特的人物,風靡一時的電視劇《人間正道是滄桑》中的董建昌身上就有他的影子。張發奎是國民黨陸軍二級上將,曾任國民黨陸軍總司令。他是一員悍將,在北伐戰爭中功勳卓著,率第四軍第十二師在汀泗橋、賀勝橋連創吳佩孚部隊,第四軍因此被譽為“鐵軍”;在抗日戰爭中,從淞滬到百色,從華東到西南,他指揮過近50萬國民黨各個派系軍隊同日軍作戰。但他又與一般國民黨將領不同,在多變的時局中屢次轉換陣營。他曾三次武裝反蔣;也曾同情和支持過共產黨,葉挺、賀龍、葉劍英、林彪、張雲逸等一批中共名將都曾是他的部屬;20世紀50年代,他又在美國的支持下在香港組建過“第三勢力”。他所結交或過招、對抗過的現代名人既有國共兩黨黨政軍要員,也有名流紳商、各系軍閥、情報特工,甚至幫會豪強、漢奸土匪,還有美英、蘇俄在華顧問、官員,越南、朝鮮等國人士。張發奎口述自傳堪稱20世紀中國歷史的縮影,也是一部具體而微的北伐、抗日、國共戰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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