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神》原型陸勇的16年人生橫截面:沒有那個廠,沒有網絡,就沒有「藥俠」

《药神》原型陆勇的16年人生横截面:没有那个厂,没有网络,就没有“药侠”

圖說:《我不是藥神》上映之後,電影人物原型陸勇的針織手套廠訂單翻了好幾倍。

文丨羅敏

陸勇的工廠和他出名了。

這家無錫郊外小小的針織手套廠,在電影《我不是藥神》上映後的一週裡,訂單翻了許多倍。有人在網上一口氣訂下十萬副手套,還有家電影院的老闆找到他,買了許多手套免費送觀眾們。這是普通民眾的敬意。

以陸勇為原型的電影被千萬人看到、評價,更多人認為它是《達拉斯買傢俱樂部》的中國現實版,也有人把它理解為普羅米修斯傳遞火種的故事。但從生活的本質來說,這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在對抗命運的悲喜與刻薄。

陸勇出生於一個殷實的家庭,但鉅額醫藥費面前同樣耗不起。2003年,每天一睜眼就要吃掉價值800塊人民幣的正版格列衛,生死、疾病、倫理的輪番壓迫中,生活還給陸勇留下一道縫隙——一家不大的針織手套廠,它依託於互聯網,有了來自國內外的訂單,也讓他保持著溝通世界的外語能力,和更大的視野。

是這個苦苦支撐的小工廠,從殘酷的生活中撕開一條口子,救了他的命。也讓他在之後的十年裡救別人的命,給他們以“活著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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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與現實

“我給電影打90分,太多苦難無法展現”

健言:作為《我不是藥神》的原型?你觀影后的第一感覺是什麼?

陸勇:5月28號在北京,在片方的放映室,我第一次看到了成片。看完第一感覺還是很觸動的,不瞞你說,有幾個地方,我流淚了。

健言:哪些場景觸動了你?

健言:覺得電影中的程勇和現實生活中的陸勇,最大的不同是什麼?

陸勇:主要有兩點不同。程勇本人並不是患者,他是一個健康的人,但我是個患者,這是一個不同。第二,程勇是先賺錢,然後良心發現。而我是先自救,順帶幫助大家。雖然這兩人都有牢獄之災,但是我在法律上是沒問題的,你們可以看當年的不起訴決定書,裡面寫得很明白。

健言:你覺得電影把這個病人群體經受的痛苦展現了幾成?沒展現出來的是什麼?

陸勇:還有很多沒展現出來。比如生病以後家庭發生的變故,離婚的、離家出走的,人跟人之間的關係,這種殘酷和現實,電影裡不能一一展現。

另外就是患者那種極其強烈的對活著的渴望,我覺得展現得還不夠充分。我認識一個杭州的病人,生病後家裡把房子賣了,給他做移植,結果他復發了,只好做第二次移植。最後還是不行。到後期,他滿嘴都是血泡,東西也不能吃,完全靠打點滴來維持,但他只要有勁兒,就會給我打電話。他去世前一天,我去見他,當時他戴了個氧氣面罩,已經無法主動呼吸了,但眼睛一直在盯著那個儀器,觀察血氧濃度。你看到他那眼神,是無法言說的對生的渴望。可最後,他還是走了。

健言:如果100分是滿分,你給電影打多少分?為什麼?

陸勇

:打90分吧。剩下的10分,我認為有兩個情節可以商榷。一是程勇的職業,按照邏輯,病人們不太可能找一個賣印度神油的去買藥,找留學生、導遊、海員之類的人可信度更高。第二是程勇後來從印度買2000塊的藥,以500塊錢的價賣出去,這是可以理解的,電影中的衝突和反差感吧,但他還讓各省的患者都來買,我們細想的話,現實中恐怕真做不到。

健言:電影上映之後,你生活中發生的最大的變化是什麼?

陸勇:這部電影的影響力,遠遠超過了2015年那一撥新聞報道。最近有很多人,認識我的,不認識我的,包括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繫的人,都會打電話來問候一下。我的工廠訂單也增加了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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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迫與縫隙

“沒有這個工廠,我無法維持我的命”

健言:你在接受採訪時說過,2004年那個100人的QQ群裡,只有你和另一個人能吃得起原版格列衛,你的家境原來還是比較好的。

陸勇:對,我家還算比較殷實。父親很早就幫學校開了一個校辦工廠,1995年就轉給我們私有了。我個人之前在外貿公司工作,2000年也辦了一個工廠。但是當時也是非常貴,光吃藥,我們家兩年就花了接近60萬。十五六年前,兩年60萬是什麼概念?

健言:現實中是什麼事情或者什麼轉折點,讓你決定從自救到救別人?

陸勇:當時病友群裡,只有我們兩個吃原版藥的人控制得還可以,其他人狀況都不好,你會發現,可能每個星期都有人走掉。有的病友頭像很久不亮了,過段時間突然又亮了,“我是這個人的家屬,他(她)已經走了。代他(她)跟你們道聲別。”群裡會沉默,我在電腦前使勁睜大眼睛,就是不讓它流下來。我想,我有能力,也應該把他們拉回來,讓那些頭像還亮著。

健言:但當時你已經知道這是在打法律的擦邊球了?

陸勇:我當時很清楚,所以一直遵循一個原則,你要買藥的話,我告訴你我的情況,然後把渠道全部公開,包括怎麼跟印度聯繫,怎麼匯款,QQ群裡都是有模板的。這些都告訴他們,讓他們自己完成。但是有些人外語不好,確實還是要由我來完成,我應該是一個橋樑。

健言:你的外語能力如何?這是不是也是你聯繫印度賣家的一個必要條件?

陸勇:我大學畢業後一直從事國際貿易,2001年,我註冊了淘寶的國際站國際站,這是和外國人打交道的一個網絡平臺。包括現在我工廠的大部分訂單,都是國際站上的外國客戶,英語是不成問題的。

健言據說你的工廠是做針織手套的,大概是怎樣的模式?

陸勇我做外貿生意,出口比較多,雖然只是做針織手套,但是覺得眼界應該更大點。在淘寶的國際站上註冊完國際站後,沒多久我生病了,停了一段時間,2008年左右又恢復了,後來也在1688網站上接單。尋找更多的機會。

健言:開設這個工廠對你治病和助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陸勇:我得活命(請原諒我用了這個詞),得幫大家活著,這個工廠我活命最重要的依靠。百分之八十的訂單都是在這兩個網上接到的。

雖然那時我每天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看白血病的資料,但我也非常需要錢。特別是最開始吃原版藥,每天睜開眼睛就是800塊錢醫藥費,沒有錢,怎麼撐?沒有這個工廠,我無法維持我的命。電影裡,程勇如果沒有那個廠,他又怎麼能進價2000賣價500的貼補?

健言:那麼工廠現在每年的收入能支付你的醫藥費嗎?

陸勇:現在收入的具體數額不能透露,但是我能說,如果這個藥還是像2003年那麼貴,我現在也是完全負擔得起的。

《药神》原型陆勇的16年人生横截面:没有那个厂,没有网络,就没有“药侠”

圖說:1688和國際站上的訂單,是陸勇十多年來續命、助人的最大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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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還是英雄

“這世上沒有神,但應該有俠義的精神”

健言:你說電影上映後,工廠訂單增加了很多,具體增加多少?

陸勇:這段時間1688網站上每天都有很多客人給我留言。聯繫我的人是以前的幾十倍。大家也知道了我有這麼個廠,他們諮詢我們到底生產什麼東西,一旦符合需求,就會把訂單下給我們。我知道,這不僅僅是生意,他們在幫我,有個安徽的買家一次就下了十萬雙手套的訂單。

健言:有什麼特別讓你印象深刻的細節嗎?

陸勇:有個客人,在1688上找到我訂了一批手套,他應該是一家電影院的負責人,或者老闆吧,後來他才說,想給每個看《我不是藥神》的觀眾免費發一雙手套。

我說不出那種感動,大夏天的,讓觀眾戴著手套看電影,或許是建立人物原型與電影角色的聯繫,他認可我,在用自己的方式鼓勵我,幫助我。

健言:電影上映後,很多媒體叫你藥神、藥俠、英雄之類的,你接受這些評價嗎?

陸勇: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患者,一個幫助了大家的病人。如果可以,我還是願意做我自己。但這個時代裡,有些事情上,被人貼標籤是難免的。如果一定讓我接受一種,我更認可藥俠,這世界上沒有神,但是應該有俠義的精神。

健言:在你的記憶裡,保守估計,你一共直接幫助了多少病人?

陸勇:

現實中跟我見過面的超過百人,網上交流過的,應該遠超過幾百人。我沒有去統計過這些數字,對我而言,有些事情只不過是舉手之勞,如果能改變很多人的窘迫,甚至命運,為什麼不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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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壞的和最好的

“唯願每個人都病有所依,都吃得起藥”

健言:從2002年生病到現在,16年過去了,這些年裡,最壞的和最好的事情分別是什麼?

陸勇:最壞的事情就是吃不起藥,明知道有很好的藥,但很多人吃不起;最好的事情就是,國家政策在完善,藥已經進入了醫保,很多患者都能承擔得起了。這是最好的改變。

還有就是這個時代,互聯網能讓我們(病友之間)彼此連接、鼓勵,能讓我接到來自國內外的訂單,讓自己有能力自救、助人。

健言:你還會有那種不安全感嗎,會覺得生命還是很脆弱?畢竟電影裡說的現在85%的存活率,還有15%,指向的是死亡。

陸勇:不安全感不可能沒有。我這次在北京遇到一些患者,他們不太幸運,有些人已經對第一代藥產生耐藥性了,需要第二代藥物,但是二代藥的價錢非常昂貴,每個月藥費三萬六,這些患者還面臨著我曾經遇到的那種窘迫。還有些患者更糟,已經需要第三代藥物了,第三代藥物在國內還沒上市,在國外也是非常昂貴,每個月要六萬多。他們也想知道,也想通過我去呼籲,這種難題應該怎麼解決。

健言:那對你個人來說,你作為一個病情穩定的人,未來是想過更好的私人生活,還是想繼續為別人做些事情?

陸勇:個人生活非常重要,下個月8號,我患病就整整16年了。我現在工作生活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我希望過寧靜、平和的生活,每天喝喝功夫茶,做自己喜歡的事。

但現在片方願意拿出200萬,讓我成立一個基金會,繼續幫扶這些腫瘤患者、白血病患者。不管怎樣,我做這個事如果能給大家更多實際的幫助、精神上的鼓勵,這對我更重要。

健言:你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健言:如果對認識你的病友們說一句話,你想說什麼?

陸勇:大家別放棄,你看只要堅持,還是能還有希望的。

《药神》原型陆勇的16年人生横截面:没有那个厂,没有网络,就没有“药侠”

(視覺 | 黃佶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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