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遠方的野丫頭:生命最重要的是有趣

採訪時間:2018年7月3日

姓名:野丫頭(暱稱)

性別:女

年齡:31

上海人,她曾是兒科護士,成為攀巖愛好者、驢友後辭職,成立了一家獨立書店——遠方書屋,在店裡既當老闆又兼服務員,渴望永遠在路上。

野丫頭的遠方書屋,藏在一個並不好找的辦公樓角落,從外看沒有任何指示標識。推門進去,一間客廳那麼大的房間,三兩男女自在地看書、聊天、忙活著手中的電子設備。

吧檯前有位素面朝天的女孩正衝著咖啡,看起來像是服務員。我差點沒找到書屋,進來後又無法分辨誰是這兒的老闆。

這便是野丫頭給我的感覺:隱匿在鬧市和人群裡,不聲不響地造出一個屬於自己和同類的空間。

這需要自信,更少不了一份灑脫——外在的標準沒那麼要緊,人生只需按自己期望的樣子活得有趣,又何必在乎結果?

活在遠方的野丫頭:生命最重要的是有趣

憧憬未知生活,厭煩按部就班

我從小父母離異,跟著爺爺奶奶長大,沒有兄弟姐妹朝夕相處。也許這種成長環境,讓我的性格既安靜,又潛藏著對外面世界的好奇心,還有我和家人都不曾發覺的——野性。

我的前20年和大部分同齡人一樣循規蹈矩,懵懵懂懂的,也沒發現自己對什麼事有特別的興趣和熱情。

初中畢業時,我的成績考不上重點高中,家長認為我能上好大學的希望也不大,於是,我進衛校讀了護理學專業。

六年後,21歲的我被分配進了上海某醫院兒童醫學中心,成了一名新手兒科護士。

初入醫院,我日復一日重複著鋪床-查房-打針/發藥的工作。雖然我還挺喜歡臨床護理,但病房的工作實在枯燥,還常常被病人家屬打亂工作節奏,讓我感到工作很侷促。

幸好,在普通病房呆了一年,我就被調到新生兒監護室。在監護室裡,幾乎每天都有各種突發狀況發生,意外帶來了挑戰,也賦予了我新的機會。

但這裡的工作對我而言,充實卻並不快樂。

監護室是一個特殊之地,在那裡,一個個弱小的新生命因為各種原因,剛出生就不得不經歷與家人撕心裂肺的分離。

雖然有醫護團隊的全力救治和照料,還是有一些孩子,會在監護室裡結束他們短暫的生命。

在監護室呆久了,生和死都變得那麼匆忙和尋常。一個剛剛死去的孩子,我可以只用五分鐘,就把他小小的屍體包好,交給殯儀館的大叔,手上動作麻利,心裡無波無瀾。

我開始感到自己的可怕——才20來歲,就對生和死已經麻木,我的人生還能因什麼而動容?還能找到樂趣嗎?

除了工作本身,醫院的工作氛圍也漸漸讓我難以承受。同事們每天聊的都是結婚生子、家長裡短。有閒就抱著書看的我,像個格格不入的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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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時候結婚啊?”“買房子了嗎?”在我所處的這個體系內,所有人被教導的人生路線很規整、單一:上學-畢業-工作-結婚-生子。

在上海這座城市,給了身處其中的人更大生存壓力: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如果不按這個路線走,還能怎麼走?買房怎麼辦?看病、養老怎麼辦?

人們似乎很享受這種按部就班帶來的確定性,在醫院,每個人都很清楚自己工作的未來。

從上班第一天,就可以看到退休那天的情形,每個人都不徐不疾地等待必將到達的那天。

我討厭這種一眼見底的生活。我愛看書,愛跟著各種題材的小說來幻想生活不同的可能性。

從17歲開始,一有空閒時間我就愛去嘗試各種稀奇古怪的兼職。試問我怎麼能忍受一輩子就走這樣一條呆板直線?

可對於只做過護士的我來說,不幹護士,還能靠什麼活?我想不出來,只能被生存危機感更壓得喘不過氣。

攀巖給了我新的轉機

彷彿命中註定,偶然間我遇到了自己的生活轉角。在一次逛街時,我看到一個攀巖館的團購廣告,抱著隨便試試看的心態體驗了一把。

第一次攀巖,帶我的教練坦誠而健談,他一邊給我指導動作、提供保護,一邊主動跟我聊攀巖的樂趣、聊他的業餘愛好——旅行。

後來,他成為了我的攀巖師傅,也為我打開了全新的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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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巖館裡來來去去的都是像我師傅這樣的人,曾經做過或正在做著循規蹈矩的工作,但他們正爭分奪秒地用業餘時間各種撒野——攀巖、徒步、窮遊。

在巖館裡,我常常會聽到有人隨意聊起:“我明天出發去尼泊爾徒步。”當時的我一臉驚詫:“那上班怎麼辦?”

“不上班了啊,我辭職了。回來再找唄!”然後留我一個人愣在原地,簡直想象不到,竟然還有這種操作?

工作中壓抑的我,在攀巖館找到了釋放和歸屬感。從那時起,我和其他巖友一樣,開始爭分奪秒地享受在巖館的時間,哪怕立刻要上夜班,我也要省出時間跑館裡來。

激烈熱身、攀爬、瀑汗全身的感覺是那麼暢快。後來,我不滿足於室內的模擬環境,開始跟著巖友們一起去戶外做真正的野攀。

只要週末有時間,大家就約著去蘇州、杭州、臨安,甚至更遠地區攀登。一起攀巖的日子,讓我感覺自己終於找到了組織,找到了一群可以同吃苦、同撒野的朋友。

野在路上,樂在其中

在巖友們耳濡目染之下,我開始了戶外旅行。我的第一次遠行是在攀巖之前,和兩個同事一起去了雲南。那是一次旅遊“菜鳥”行,我們走的是常規路線。

但在那次旅行中,我接觸了青旅老闆和戶外領隊,青旅老闆曾是個歷史老師,辭職來到大理開了一家青旅。

這種跳躍的人生軌跡,讓我驚奇不已,也在我心裡種下一顆遠方的種子。

活在遠方的野丫頭:生命最重要的是有趣

結識了巖友們後,我不停的往外探索,西藏、尼泊爾、雲南、內蒙古、老撾、泰國……都留下過我的腳印。

我特別喜歡高原,也許,那些離天空更近的廣袤原野,才給了我更真實的生命力。

第一次去西藏,我就走了遊客少走的阿里線。在岡仁波齊山下的經幡廣場,望著平靜注視著我的神山,我把積壓已久的心事痛痛快快地倒出來,任憑眼淚傾洩,胸口不再悶痛。

神山腳下,有聖湖和鬼湖。我偏愛鬼湖拉昂錯,人跡寥寥,湖水冰徹人心,但它清澈明朗,讓我感到平靜和安寧。

我喜歡用徒步、露營等儘量接近自然的方式去行走,雖然常常在翻山涉水時遇到大巴車壞在山坡上、沒吃沒喝等晚點班車、身處異國他鄉被圍觀的種種情況,但我樂在其中。

在尼泊爾,本地嚮導帶我欣賞其他遊客不曾領略的風景;在泰國小城素可泰等班車的夜晚,我結識了傾蓋如故的旅友。

在路上撒野的時光,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活著。

我在上海搭了一個遠方

2013年,我終於下定決心,要離開醫院。那時我已結婚,丈夫工作穩定,他也很支持我離開壓抑已久的環境。於是春節後,我就離職了。

當時,我沒有想好接下來要做什麼,也沒有計劃找下一份工作,只想著先離開、放飛自我。

不上班的日子,我先痛痛快快出去玩了兩趟。一邊玩,一邊琢磨回來後怎麼打發時間。

一開始,我想開家青年旅舍。在雲南第一次住青旅,我就被征服了,特別喜歡青旅的大廳。

在那個並不寬闊的公共空間裡,每個人可以自由來去,交流和陪伴都是那麼自然而然。

可為了家人,我不能離開上海,而上海這個現代化城市又缺乏青旅的存在氛圍。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愛好——看書,所有零售商品中,我就對書還算了解,那麼,就開一家書店吧!

書店不掙錢,那就順帶賣咖啡養書店。我花了一個多月學咖啡的各種知識,在網上、線下買自己覺得優質的書,到處壓馬路找門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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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我是一個純粹的讀者,對書店沒有任何清晰的圖景,從來沒了解過獨立書店的行內門道,甚至連去哪裡買書都不知道。

幸運的是,在找門店時,我遇到了一位做民國書的書商樊老師,他是我認識的第一位圈內人。

原本準備混進咖啡圈的我,就在因緣際會下被他帶入了書商圈,還給我介紹了進貨渠道。

順理成章的,我的書店就定在了他持有的門面房裡,我們也開始了賣書業務的合作。關於店名,我也很快做了決定,就叫它“遠方書屋”。

遠方,對我來說才是生活最真實的模樣。雖然不能時時到達,但我希望在上海停駐的時候,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感覺到自己仍然在路上。

然而,等一切準備就緒,卻發生了兩件讓我深受打擊的事。

我的師傅,那位帶我走上攀巖道路,領我打開新世界的好友,在一次登山活動中失足墜落,不幸離世。

他的離開,給了我一次痛擊。知道噩耗後的那段時間,我難過到無法獨處,常常遏制不住憤恨,恨他為什麼對留下的人做這麼殘忍的事。

他曾跟我說過:以後老了,他們夫妻要跟我們一起結伴去旅行,走到哪算哪,走不動了,就死在路上,也不用安排誰收屍,被老鷹吃掉就好。

我後來想明白,他是在為自己最愛的事情付出生命。在登山前,他就清楚那意味著什麼風險,但他仍然一往無前。

他為最愛而死,難道不是死得其所嗎?我應該為他感到欣慰。

換作是我,也寧願死在路上,好過死在病床。而兩個月後,照顧我長大的姑姑因為癌症去世。

生命中兩個重要的人,用他們的離開教我懂得了生死無常的道理,教我更堅定了自己的選擇——也許明天就死了,在死之前,要做自己喜歡的事。

活在遠方的野丫頭:生命最重要的是有趣

2015年1月6日,遠方書屋開業了。我邀幾個朋友到店裡簡單聚了一下,就正式開始了獨立書店老闆兼服務員的日子。

書店很小,不到40平米的屋子。我用自己喜歡的書,還有在路上時收集的記憶、小物件把這間小屋佈置成很隨意的空間。

很多客人都是在閒逛時推門而入,然後忍不住感嘆:“這裡很像家。”

這是我想要的感覺——自由、有趣、沒有約束。在這裡,分不清誰是老闆、誰是客人。

一開始,我只賣書和咖啡。慢慢的,隨著客人增加,為了讓大家覺得有趣,我開始在每週六放電影,還跟找上門來的一些文藝圈朋友合作辦沙龍講座。

第一年養店,書屋入不敷出。作為新手,我常常遇到經營方面各種各樣的問題,每天都在硬著頭皮解決問題。

書店滿兩年時,因為房租問題,我又找了新的店址,在江蘇路上一個商務中心的二樓,一間隱藏在各種小工作室之間、完全不沿街的小屋。

搬家時,我在旅行路上認識的好朋友從深圳趕過來,還有一些老客人,一起見證了第一家遠方書屋的最後一天。

2017年9月,遠方書屋在新址上開業,一些曾把這裡當成家的客人繼續過來,隨意轉轉、聊聊天、在遠方“故事會”上寫寫自己的故事,彼此都覺得隨遇而安。

我覺得,能留下來的都是有故事的人。雖然,我對書屋說不上有什麼期待,既然開了,又是一件有趣的事,就儘量繼續下去。

對我來說,這就是青旅的那個大廳,來到這裡的人,不是初見,都是冥冥之中已經熟悉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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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重要的是有趣

十年前,我想不到自己會成為一個獨立書屋老闆,也沒想過十年後的自己會做什麼。只有未知,才有趣啊!

我的人生目標就是,不希望自己是個無趣的人。很慶幸,我現在應該已經算是有趣的了,萬一明天就死了呢?要及時行樂,才不枉在人世走一遭吧。

一次行業內的朋友聚會,有個書店老闆說:“我總結了做書店老闆最常被問到的三個問題——1、這些書你都看過嗎?2、這些書是哪來的?3、你是全職幹這個嗎?”

我們幾個聽眾笑得前仰後合、拍手稱快:“能不能把這三點複印給我們貼在店裡?”

別人問我第三點,我就回答:“沒錯啊,我家裡有錢,我是富二代。”這也算是幹這行的職業笑話吧。

雖然一直都在虧錢,我也不後悔。死的時候回顧自己這一輩子,我只希望我的墓碑上可以留下陶淵明那句詩詞:但恨在世時,飲酒不得足!

除了酒沒喝夠比較遺憾,其他都沒什麼可後悔的,人生有趣過,就好了。

——END——

每週三、週六,

跟我們一起窺探平行世界裡的人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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