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衆生圖鑑:武大郎這輩子該怪誰

《金瓶梅》眾生圖鑑:武大郎這輩子該怪誰

1

命運對武大不太友好。

他天生殘疾,父母雙亡,有一個弟弟,還調皮搗蛋不省心,後來又死了老婆,不得不又當爹又當媽獨自拉扯女兒長大。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不想家鄉又遭了災,一把年紀還要到外縣討生活,別無他長,那就做個小生意賣炊餅吧,結果常常受人欺負不說,不到半年竟然把本錢都折了去。

但命運還算給他留了個窗戶縫。

雖然度日艱難,但也算踩了狗屎運,他的房東張大戶不僅不收他的房租,還給他白送了個漂亮老婆。

什麼,你說這老婆不靠譜,總是送他綠帽子……

不怕,他還有張王牌——弟弟武松。

雖然這小子以前是皮了點,但他功夫了得,景陽岡打虎一戰成名,還成功進入了縣公安局的領導隊伍,關鍵對他這個唯一的哥哥相當有情有義。

有武松這棵大樹依靠,按理說,即使不能事事都順風順水,但也不至於活不下去,可造化弄人,武松不過出差幾個月光景,武大就命喪了黃泉。

2

都說武大可憐,但老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就有兩點,最讓人瞧不上。

一是對女兒太涼薄。

迎兒,是他和亡妻之女, 12歲。

自從潘金蓮過門,迎兒的世界就開始變得無比晦暗。

端茶倒水,拿東拿西,伺候茶飯就罷了,每次吃飯不能上桌也罷了,但來自後媽的虐待簡直令人髮指。

潘金蓮平常怎樣對待這個12歲的繼女呢,書中有一段描寫,從中可見一斑——那是武大郎死後,西門慶有了新歡,一個月也不來看潘一眼:

婦人盼的緊,見婆子回了,又叫小女兒街上去尋。那小妮子怎敢入他深宅大院?只在門首踅探,不見西門慶就回來了。

來家被婦人噦罵在臉上,怪他沒用,便要叫他跪著。餓到晌午,又不與他飯吃。此時正值三伏天道,婦人害熱,吩咐迎兒熱下水,伺候要洗澡。又做了一籠裹餡肉角兒,等西門慶來吃。

……

迎兒問:“熱了水,娘洗澡也不洗?”婦人就問:“角兒蒸熟了?拿來我看。”迎兒連忙拿到房中。婦人用纖手一數,原做下一扇籠三十個角兒,翻來覆去只數得二十九個,便問:“那一個往那裡去了?”迎兒道:“我並沒看見,只怕娘錯數了。”婦人道:“我親數了兩遍,三十個角兒,要等你爹來吃。你如何偷吃了一個?好嬌態淫婦奴才,你害饞癆饞痞,心裡要想這個角兒吃!你大碗小碗吃搗不下飯去,我做下孝順你來!”便不由分說,把這小妮子跣剝去身上衣服,拿馬鞭子打了二三十下,打的妮子殺豬般也似叫。問著他:“你不承認,我定打你百數!”打的妮子急了,說道:“娘休打,是我害餓的慌,偷吃了一個。”婦人道:“你偷了,如何賴我錯數?眼看著就是個牢頭禍根淫婦!有那亡八在時,輕學重告,今日往那裡去了?還在我跟前弄神弄鬼!我只把你這牢頭淫婦,打下你下截來!”

打了一回,穿上小衣,放他起來,吩咐在旁打扇。打了一回扇,口中說道:“賊淫婦,你舒過臉來,等我掐你這皮臉兩下子。”那妮子真個舒著臉,被婦人尖指甲掐了兩道血口子,才饒了他。

女兒被折磨,武大顯然是知情的,他自己是這樣說的:

“我先妻丟下女孩兒,朝打暮罵,不予飯吃,這兩日有些精神錯亂,見了我,不做歡喜”

女兒被如此欺負,當爹的是不是得管管自己的媳婦兒,實在管不了,大不了休了,再回到以前父女兩人相依為命的日子。

可他呢,明知女兒被打被罵,沒有飯吃,甚至精神錯亂,他沒有任何作為不說,竟然只說這丫頭見了他不高興。

這輩子做武大的女兒,真是苦了迎兒。

3

武大第二個讓人頂瞧不上的,是他太不愛動腦子。

潘金蓮和西門慶鬼混到一起,不到半個月,街坊四鄰就都知道這事了,當然除了武大郎。

鄆哥兒,是個15、6歲的少年,家裡有個年邁的老爹,爺倆全靠他在縣裡的酒樓飯館兒賣些應季水果過日子。

西門慶看他可憐,就時常照顧他的生意,而且出手相當大方。

人是有依賴性的,這不他新進了一批雪梨,就連攤兒也不擺了,酒樓也不去了,直接提著籃子滿世界的找西門大官人。

好巧不巧街上遇到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拿人孩子當槍使,跟他說,西門慶跟武大郎的老婆勾搭上了,現在肯定在王婆茶坊裡廝混呢,你去那兒準能找著他。

鄆哥就真的去了。

賣不賣梨不打緊,能從這姦情裡分一杯羹也是好的。

可不想羹沒分到,梨也沒了,還被王婆又打又罵,給趕了出來。

小夥子血氣方剛,哪裡咽的下這口氣啊。

於是去街上找了武大郎。

見了面,他先是冷嘲熱諷武大老婆偷漢子,又罵人家人慫見識短,成功激怒了武大郎。然後又給他支了捉姦的招,最後還騙了一頓酒,兩貫錢並幾個炊餅。

鄆哥目的達成,心滿意足的走了。武大郎也走了,走去賣炊餅了。

這心大的也是沒誰了,天天賣炊餅,還在乎這一會兒,趁這功夫動動腦子不好嗎?

鄆哥說的話能信嗎?潘金蓮跟西門慶這事兒是不是真的,要不要回家直接問問自己老婆,或者再側面證實一下?

如果是假的也就算了,如果是真的呢?

首先如果依照鄆哥的主意去捉姦,捉不到就尷尬了,捉到了就更尷尬了。

西門慶財大氣粗,你能把他怎麼樣?潘金蓮毒嘴毒舌,回到家受氣的還是自己,捉姦成功除了讓他們出一回醜,並沒有什麼卵用,還坐實了自己的綠帽子。而且說不定捅破這層窗戶紙後,他們變得更加肆無忌憚,更甚者搞不好惹惱了西門慶,自己也下場堪憂。

捉姦對自己百害無一利,那該怎麼辦呢?

一,假裝不知道,綠帽子又不是沒帶過,等西門慶新鮮勁兒過了,或者像張大戶一樣翹辮子了,此事也就休了。

二, 這麼長時間了,也該知道這如花似玉的老婆自己確實留不住了,乾脆就私下找西門慶談一談,讓大財主施捨點銀子,他給潘一紙休書,任他們自自由由長長久久,或者套用張大戶的模式,長期合作。

三,實在不行,先假裝不知道,等武松回來,再做計較。雖然一個男人老婆出軌,還得請弟弟做主,這事兒說起來不那麼好聽,但至少穩妥。

可武大這腦子,大概是為了湊身高的。

他毫不猶豫的跟著鄆哥去捉了奸。

果不其然,戰鬥力幾乎為0的他,一下被西門慶踢中了心窩,臥床不起了。而潘金蓮呢,每天照常濃妝豔抹,幽會姦夫,一點兒不耽擱。

4

武大躺在床上沒吃沒喝,卻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遠。

他威脅潘金蓮,你如果好好照顧我,我就不跟武松說這事兒,可如果你待我不好的話,看我回來怎麼跟我們家武二說。

像武大這種不愛動腦子的人,不動則已,一動就容易出事兒。

他是成功引發了偷情小分隊的危機感,但是他們三人會怎麼處理這種危機呢?

一是,按照武大說的,照顧好他,他對武松絕口不提此事。這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動靜最小,但這樣做是有很大風險的,他說絕口不提就不提啊,把自己的小辮子放在別人手裡,後患無窮。

二是,把武大幹掉。這樣不但徹底解決了這個危機,還能讓西門慶和潘金蓮做長遠夫妻,但這樣做也有嚴重的風險——可能會背上殺人的罪名。

如果只有潘金蓮,她大概會選第一條,雖然她夠潑辣,但要說殺人,她還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但誰讓他們中間有心狠手辣的王婆,又有有錢有人脈的西門大官人呢,所以他們果斷選擇了第二條。

於是武大game over。

5

武大努力一輩子,也達不到西門慶的起點,跟武松明明是親兄弟,可人家英俊瀟灑,本領高強,走到哪裡都帶光,而自己卻一輩子矮矬窮,處處遭人欺壓,被人迫害。

雞湯文喜歡說,你想要的歲月都會給你,可《金瓶梅》會告訴你,孩子別傻了。

出身,天賦,運氣,階級,太多太多的東西,無論我們怎樣努力,都彌補不了,那姑且知足常樂吧,活的比武大強,何嘗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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