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记(智齿)

经历了两个死去活来的日日夜夜。48小时里。时时刻刻都是担惊受怕和煎熬。

口腔是很私密的场所。倘若打开给人看,姑且不说口气是否清新,语气是否善良。这意味着某种程度的信任。可以意味着将性命交给别人,也可以意味着心悦诚服的妥协与服帖。

智齿在一周前开始发炎,低烧,牙痛,辗转发侧。医生说你这个牙齿需要拔了,影响了旁边的牙齿,旁边的牙齿牙龈开始萎缩了。常常,我们没有办法顾及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比如打扫卫生的,卫生死角,再比如,身体的某些部位,它总不能翻转过来,任你细细刷刷。若是看不到,则会认为一切安然无恙。

直到疼痛来袭。这些身体部位强烈的提醒着意识,我是存在的,你干嘛一直忽略我。给你点颜色瞧瞧。就比如说身体的五脏六腑。再比如说牙齿。平日里吃香喝辣,大鱼大肉,平日里可以口若悬河,甜言蜜语。但一旦生病,则只能沉默寡言,沉默是金,清心寡欲了。

我的智齿,也是这样的存在,倒数第二颗是5年前拔,那个时候已经知道最后一个坏小子的存在。但它尚未发育完全,躲在牙龈里。所以医生建议暂时观察,况且一口气拔两颗牙,也着实伤人。但早晚也需要拔除的。但这许多年里,都忘记了它的存在。直到疼得我死去活来。

各大医院的牙科诊所人满为患,至少要一周过后才能排到号码。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连去了两家小诊所。相对来讲,人都是习惯性动物。我们一旦对某人,某事,某物,有了印象,有了接触。姑且不论好坏。在心底里,总有些信任感的。认为相熟一些。

夏医生就是这样的存在。父母在他那里看过牙齿,我的上一颗牙也在他那里拔的。实话实说,上次拔牙的恐怖景象仍然历历在目。那时候我刚离婚一年,估计是生活压力巨大,精神压力也大,导致了牙疼。可能把自己的问题描述得太过沉重,夏医生一个劲儿的小心翼翼,再三确认。疼不疼,疼就举手,我现在做什么,做什么了。各种细心。但我清楚记得,我的牙齿是在我的祈祷下离开我的牙龈的。拉扯的感觉太过疼痛,我的牙龈和牙肉感情太过深沉。它们紧紧粘连,死也不放手,我几乎快要晕厥过去,在心里说,拜托了,离开吧。

说起来,我真的挺对不起我的牙齿的,它们对于我这个母体如此依恋,而我仅仅因为发炎就轻易的抛弃了它们。牙齿的心态完整,根那样深,那样健康。除了牙冠有点点受损。很长时间里,牙龈空空如也的小洞穴里,老容易卡饭粒儿,常常提醒我,这里曾经很饱满的。但最终,若干年过去,牙龈的伤口愈合,与上一颗牙齿紧实的长在一切,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其实我从来,都不喜欢切割身体的部分,他们生长不易,是依靠我这个母体汲取的营养。努力的生长。这个不太健康,日益年迈的母体。承载着太多的东西。我不轻易放弃任何部分。除了头发,指甲。

最后这颗智齿,因为疼痛,因为未来工作,生活的考量,不得不放弃。我匆匆在夏医生那里登记了。只有第二日7点有时间。医生说,吃饱点。周日清早,我6:20起床,好好的刷牙,降温了。穿上厚厚的衣服。走出门,天还没有亮,夜色浓重,我踏着有点青苔的路,踢踢踏踏的响声里,只得我一个人。在麦当劳里点了平时双份的食量,2块薯饼,一个双层鸡腿汉堡。我细嚼慢咽的吃着。那感觉很像囚犯临行前断头饭,说不出的萧索,悲壮。

7点,我准时出现在夏医生诊所里。他开着灯,在做准备工作。认识近10年了。他也有老态了。初初时,还是个英俊的年轻人。现在眼角眉梢都有点浮肿。调整好最舒服的颈枕,打麻药,动刀子,一步一步开始了。他的妻子打下手。负责按压口腔和吸嘴里的血液。初初满心的恐惧,心率飙升,我说喘不过气,他联想到我以前得过的疾病(甲亢)。吓得不敢继续,彼时口腔已经划破,弊端有浓浓的血腥味。他连连说,健康最重要,如果你不舒服,我们随时可以停下来。

我要来手机,打开音乐,调到最大音量,放在耳边。让自己平心静气。深呼吸。闭上眼睛。任凭他俩在我的嘴巴里,刀光剑影。我看得到钻孔机,锤子,榔头,镊子,进进出出。我听得到嗡嗡的切割声。要知道,这是我的口腔,我的口,鼻,舌,整个赖以生存的依凭。我觉得悲伤又恐怖。这种恐怖不断加深,我集中注意力在音乐上,但是音乐的声音被钻割机的声音切割得支离破碎。我勉力让自己抽离现状。我祈祷着这一切折磨尽快结束。

第一次打麻药,我的神经仍然敏锐,觉得很痛。打了第二次,其实也有很强的感觉,特别是缝针的时候,整个脸颊牙龈都拉扯着疼。也不知道是麻药太伪劣,还是我的神经太敏感。就这么煎熬着,只得我一个人,在冰冷的,清晨的牙医的凳子上。整个人都很脆弱。这场折磨无休无止,有人按我的脸颊,有人按我的牙齿,我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疼痛,悲哀,惊恐,却又无可奈何。

这场折磨很缓慢,堪称凌迟之刑。牙齿一块一块的被切割。它那样顽固的长在我的牙槽里。任随怎么摇,怎么扯,都安若泰山。大约过去一个世纪,夏医生才说,拔出来了。我的感觉,像堕胎了,一个胚胎完整,但无法见到世界的孩子。很悲伤,也很释然。我从未堕胎过,但我就觉得,身体里这颗顽固的牙齿,是我的一个孩子。它曾扶持,帮助我享用美食,映衬我的大大笑容。但现在,它碎裂成片状,满身是血的,躺在一个白色盘子里。

医生说,可以带走。但我怎会把它带走。我轻轻地摇头示意,不用了。

在牙医的诊床上躺了半个小时,才起来。将要面对的问题,纷至沓来。我有太多的疑问,小小一颗牙齿,为什么缝了那么多针,我将来会否面瘫,是否有破坏神经。我会否感染,要知道,我的炎症还没有痊愈。我是否有后遗症.....

周日,我让自己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吃饭,只能轻轻的像喝水一样,喝进去。只能喝比较稀的白粥。我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我怕自己感冒,我怕自己发烧。医生只给了我两颗止疼药,说现在的口腔手术不建议使用抗生素,因为口腔有自愈功能。

我没有等待中的疼痛。舌头好像失去了味蕾,鼻子也好像失去了嗅觉。半张脸,一直不像是自己的。没有血腥味,没有铁锈味儿...

谢天谢地的是,第二日,也没有发烧,麻药过后,吞咽有点疼痛,但第二天缓解了。很少喝水,怕疼。基本上是躺着的。大约我的这种修养生息起了作用。现在看起来,我的脸并不肿,吞咽东西,也没有那么疼了。晚餐吃了母亲准备的豆腐。看儿子吃炸鸡,炸薯条,看了许久,他转过头,了然的说,很想吃,是不是。不要紧,你很快也可以吃。他居然知道安慰我,挺感动的。

这两天里,儿子还做了一件事,帮我贴冰冻帖,以及把冰块放到冰箱里,凝固了,又给我拿过来用。第二日,上学前,还记得给我换了一张贴。他虽然呱噪,吵闹,但能这样关心,照顾我,实在是不容易。

拔牙记(智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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