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悶熱，是入夏以來的第一個熱天，正在辦公室整理案卷，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來到辦公室。急急忙忙的說，我兒子殺了人，聽說快要槍斃了，你能幫幫我嗎？我讓她坐下來慢慢說，她說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聽村裡人說兒子在河北殺了人要被槍斃了。我問她事情出了多長時間了，她說有一個多月了。我說你別急，現在你兒子不會被槍斃的，案件還在公安局，不可能那麼快的。她說你能去河北看看我兒子嗎？我說要等兩天我才能有時間，她很失望的對我說，我在浙江打工才回來，很想去看看兒子，問問他到底怎麼了，孩子很老實，怎麼會殺人呢？看著她急躁的模樣，我不忍心讓她在焦急中再等幾天，這幾天也許是她最難熬的日子，於是我放下了手頭的案子，和她一起去了河北。經過一路的顛簸，我們來到了河北廊坊一個偏僻的縣城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第二天我早早地到了公安局，把門的保安說法制室要到八點半才能上班。我便到刑警隊隨便問了問，沒想到接待我的警官正是辦理這個案件的警官，他仔細的審查了我的律師證及公函，說我帶你去看守所吧。這時那位母親走過來對說，你求求警官讓我去看看我兒子吧，千里遙遠的來到這裡，我想看他一眼。我說不行，除了律師誰也不可以見他的。經過一番例行的嚴格的審查，嫌疑人被帶到了我的面前，我打量了他一下，他個子不算很高，一個月的監獄生活使他的面色顯得很憔悴，眼裡既沒有殺人犯的兇光 ，也沒有恐懼和遊移不定，倒是顯得很漠然。還沒等我開口，他就說你有煙嗎？我點燃了一支菸遞給他。我說：“我是你母親為你聘請的律師，可以為你提供法律幫助，你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他的眼睛忽然一亮。我說你為什麼要殺人呢？他說：“我是殺了人，但我和那個人無冤無仇”。我聽得懂的他的意思，他的言下之意是他和被殺的人無冤無仇，他為此殺了人罪應該輕一些。他的文化水平和法律知識有這樣的想法，我不感到意外。我反問了一句，和你無冤無仇的人你竟然能殺死她，什麼樣的人你才不殺。他一時語塞。我說你把經過詳細的講一下，他又要了一支菸。他才23歲，再過兩個月就要結婚了，他很早就來到河北打工，由於他很能幹，老闆對他也很好。有一次老闆邀他到家裡吃飯，和他一起吃飯的還有老闆的哥哥和當地的一個朋友，喝酒時老闆說起他們當地有一王姓老闆調戲他老婆，老闆的哥哥很生氣，說要把王姓老闆殺了，拿著刀就去了，老闆順手也給了他一把刀，讓他也跟著去，當他走到王姓老闆的住處時，老闆和老闆的哥哥已經把王姓老闆殺死了。他們對他說屋內還有一個女人，她不死的話，他們都得死，就讓他去殺死那個女人，他就把那個女人殺死了。我問他是怎樣把那個女的殺死的，他說開始時在她的左肋部捅了一刀，她說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殺我？他說是他們要我殺你的，你死了也不要怨我，你要怨就怨他們。我說這個時候你還能下去手嗎？他說他也不想殺人，是老闆和他哥哥在外面不停地催他。我問他捅了幾刀，他說捅了七刀。我的心不由的寒了一下。我問他為什麼要殺她那麼多刀？他說幾刀都沒有殺死她，最後還是把她的喉嚨割斷了。我問他你現在後悔嗎？他說後悔，我說你怎麼這麼傻呢，開始時他們把人殺死了，你又沒殺人，你怕什麼，他們要殺人滅口他們可以自己動手，他們是借你的手去殺人，同時也把你牽進去。他問最後會怎樣判呢？我說你這樣的情節是很惡劣的，他說我這樣的情節能算惡劣嗎？這一次他的話讓我不僅感到意外而且感到很荒唐，我問他怎麼才算惡劣呢？他無語。沉默了一會，他問：“我會判死刑嗎”？我說：“你沒有可以從輕處罰的情節呀”。他說：“我知道我會死，請你對我媽媽說，我在這裡很好，不要她擔心我”。我說：“你的父母把你拉扯大容易嗎？你這樣做，你的母親很傷心，她也來到了這裡，按規定她不能見你，你不讓她擔心她就不擔心了嗎”。他低下了頭，我看見有淚水從他的眼中流出。我說：“也不是沒有一點希望，你要好好認罪，爭取寬大處理，再者你能對死者的家屬積極賠償，爭取死者家屬的原諒，也許你還能有機會活著”。他說：“我家裡很窮，要是一、兩萬元也許能賠得起”。我說這些錢，遠遠是不夠的。他又沉默了。我說：“你也別急，慢慢想辦法吧，你在裡面好好認罪，爭取有個好的態度”。結束了會見，我和警官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門，我們都沉默著，誰也沒開口說話，我在想見了他母親我該怎樣對她說。上了車，警官說其實這個小夥子很能幹的，在我們這裡打工時，很多老闆都很喜歡他，這次犯事也是出於報恩。去年他父親去世，當時沒有發工資，這個老闆給了他2000塊錢讓他回去奔喪，也正是這2000塊錢讓他為這個老闆賣了命。送走了警官，見到了他母親，面對她急切的發問，我不知道怎樣回答她，沉默了一會，我說：“情況不是很好，你兒子確實殺了人”。她哆哆嗦嗦的罵了一陣自己的兒子，然後急切的問：“會槍斃他嗎”？我說目前還不好說，能對受害人積極賠償，也許還有希望。她問：“那得要多少錢呀”？我說：“不好說，也許要幾十萬吧”。她一下愣住了：“我們上哪弄這些錢呀”？我說：“慢慢想辦法吧，也許不會那麼嚴重”。
她說：“律師，你不要安慰我了，其實我都明白，我兒子是沒希望了”。我心裡一陣難過，安慰她說：“也許你兒子會有救的”。會見已經過去半月多了，可是這件事時常在心中想起，他的家人已經放棄了對他的努力，也不會委託律師為他辯護了。當然按照國際慣例和國家法律規定，法院會為他指定律師辯護的，因為按照國際慣例這樣的重罪，沒有律師的審判是非正義的。但是這樣的情節，律師又能給他做怎樣的辯護呢。從我內心來說，也就是不以律師的身份來說，他死是罪有應得，因為他非法剝奪了別人的生命，給受害者的家屬造成了永遠的傷害。但是他也給他的母親及其他的親人造成了永遠的痛苦。我常常想，這個社會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因為一點區區小事，有時甚至什麼事都不為，動輒就刀棍相加致人死命，還有些是舉刀揮向那些天真爛漫的無辜的孩子。夫子說：“人之初，性本善”。還有人說：“人之初，性本惡”。我是傾向於性本善的，但也不乏有性本惡的人。記得作家柳青說過：“人生的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往往只有幾步，特別當人年青的時候”。希望所有的人都能走好人生關鍵的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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