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遠兮
吾將上下而求索
——屈原
#茲按#
本文是應一位音樂人朋友的要求而創作的歌劇腳本，初稿完成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因為尚待完善，所以一直沒拿出來。這個本子寫完後，還沒機會和那位朋友坐下來細談。這位朋友是屈原的粉絲，我不是。屈原和漁父在一起，我更傾心漁父。但要談中國文化，屈原是繞不開的話題。既然繞不開，就不妨跟著談一談，順便激揚一番。
風之韻：九歌
地之韻：離騷
水之韻：漁父
火之韻：招魂
屈原（男高音）：峨冠博帶，仙須飄飄，衣著華貴而潔淨。
山鬼（女高音）：美麗的女鬼，長髮，身姿柔美，性格溫婉，全場舞蹈、輔以鼻音、哭笑等來表達。因為是女鬼，所以雖然觀眾可見，但劇中人都看不見她。
漁父（男低音）：老者，鶴髮童顏，澹泊祥和。
風之韻：九歌
［湘江之上，緩行一舟。划槳老叟，名曰漁父；挺拔秀士，是為屈原。］
屈原（渾厚地，朗誦）：
若夫南國，地大物博。
江湖浩淼，山川巍峨。
今我涉水，倘佯微波。
怡然自得，迎風當歌。
漁父：三閭大夫，您這是要吟詩了嗎？
屈原（長笑一聲，唱）
東皇太一，聽我一歌。
吉日兮良辰，穆將愉兮上皇。
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雲中君兮，聽我一歌。
龍駕兮帝服，聊遨遊兮周章。
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湘君伉儷，聽我一歌。
沅湘兮洞庭，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
大少司命，聽我一歌。
愁人兮奈何！原若今兮無虧。
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為。
東君東君，聽我一歌。
應律兮合節，靈之來兮蔽日。
撰餘轡兮馳翔，冥杳杳兮東行。
河伯洛神，聽我一歌。
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濤濤兮來迎，魚鄰鄰兮送予。
妙哉山鬼，聽我一歌。
薜荔兮女蘿，採三秀兮山間。
怨公子兮忘歸，君思我兮何閒？
（收斂儀容，肅立吟誦）
成禮兮會鼓，
傳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與；
春蘭兮秋菊，
長無絕兮終古。
山鬼（在屈原唱到“妙哉山鬼”時，山鬼從山林中漸漸飄出，開始舞蹈。待屈原唱完，山鬼疑惑地唱）：
是誰？他獨在水中吟哦。
是誰？他把我化入九歌。
是誰？他洞悉我的心窩。
是誰？他乘著清風微波。
（逐漸飄至屈原的小舟前，以舞蹈表現。看著屈原，恍然大悟地）
果然是三閭大夫！您是楚國之子，楚辭之魂！您是香草美人的知音——屈原先生。
［因為山鬼是隱形的，所以雖然她在場上轉了好幾圈，屈原和漁父都不曾看到她。］
漁父：三閭大夫，你知道得可真多。我看，這天下，就數你的學問最廣博。
屈原（微微一笑）：我哪裡算得上博學，你知道嗎？我的疑惑還是很多很多——
（此時，屈原仰望上天，似乎有著無限的疑惑，對著上天連連發問）
蠻荒太初，大道何來動向？
天地未判，又是什麼模樣？
昏昏暗暗，時空如何辨別？
天分九重，是誰將他區分？
東南的天柱真的斷了嗎？
太陽和月亮又是怎樣運行？
……
漁父：三閭大夫，天色已晚，我們歸去吧。
屈原：好好好！
流連山水，不在一時，不如歸去，吟唱新辭。
（低聲吟哦）
女歧單身，何來九子？
女媧造人，誰造女媧？
……
（隨著小舟的遠去，聲音也漸漸減弱，以至於無。）
山鬼：他們這是離去了嗎？多麼俊美的人，多麼動聽的歌。我要隨他而去，對，我要隨他而去！（跳著舞，向小舟隱去的方向飄去。）
地之韻：離騷
［屈原獨自出現在臺上，依然是峨冠博帶。但上一場衣著光鮮，這一場的衣著顏色黯淡。］
屈原（唱）：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覽揆餘於初度兮，肇錫餘以嘉名；
名餘曰正則兮，字餘曰靈均。
山鬼（輕吟）：
您是顓頊的後裔，
您是伯庸的愛子。
您出生在吉祥的日子，
您有著美好的名字。
屈原（唱）：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山鬼（輕吟）：
您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屈原（唱）：
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紂之猖披兮，夫唯捷徑以窘步
唯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
豈餘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山鬼（輕吟）：
您嚮往堯舜的祥和，您厭惡桀紂的暴亂。
您不願結黨營私，只關心祖國的前途。
您不願苟且偷生，只擔心祖國的覆亡。
屈原（唱）：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餘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
既替餘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山鬼（輕吟）：
您淚流滿面，感嘆人民的艱辛。
您潔身自好，卻不容於仕途。
您香草隨身，不被世人理解；
您一如既往，不惜一切代價。
屈原（唱）：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覽相觀於四極兮，周流觀乎餘乃下。
山鬼 （輕吟）：
您上下求索，不畏漫漫長路。
您可知生命有盡時，求索無邊際。
屈原（唱）：
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
恐鵜鴂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
何瓊佩之偃蹇兮，眾薆然而蔽之。
惟此黨人之不諒兮，恐嫉妒而折之。
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山鬼（輕吟）：
您打算趁著年輕施展手腳，
卻擔心杜鵑過早地啼血，百草失去了芬芳。
您不願庸庸碌碌，奸邪也將您嫉妒。
您不願在此久留，只因為世事變幻無常。
屈原（唱）：
已矣哉！
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
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山鬼（驚）：
屈原先生灰心喪氣，莫不是準備離去？
我不能聽之任之，總要盡我的努力！
水之韻：漁父
［屈原既放，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
屈原（長嘆一聲）：
不能與龍馬馳騁，就該與牛羊同行嗎？
不能和蒼鷹比翼，就要和雞鴨爭食嗎？
不能盡善盡美，就可以自暴自棄嗎？
在這個混濁不堪的世上——
到底什麼是吉，什麼是兇？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而我，又將何去何從？
（唱）
蟬翼為重，千鈞為輕；
黃鐘譭棄，瓦釜雷鳴；
讒人高張，賢士無名。
（沉思獨吟）
聽說大夫伍子胥被沉屍江底，
聽說王子比干被剜掉了忠心。
忠肝義膽的人不被認可，
是誰讓這個世界是非不明？
［江邊舟上，漁父曲肱而臥，鼾聲可聞。山鬼慌慌張張，飄至漁父跟前。］
山鬼：我且託夢，求他幫忙。（飄至漁父跟前，呼喚道）漁丈人，漁丈人！屈原先生準備懷沙投江，請您救他一救。請您救他一救！
漁父（醒，坐起）：是誰在呼喚我，是誰傳達這樣的噩耗？（一回頭，見到屈原遠遠地過來）看來是真的了，我且問他一問。（迎上前去，問）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至於斯？
［在漁父和屈原對話的時候，山鬼一直在旁邊飄蕩。］
屈原 （吟）：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漁父（唱，哭腔）：
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
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
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
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
屈原（唱）：
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
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
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
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遂去，不復與言。）
［山鬼向漁父做呼喊狀，漁父聽不見，徑自去了。回頭想去勸解屈原，卻同樣不能引起屈原的注意。山鬼百般努力，總是惘然，不禁哀哀欲泣。］
屈原（懷抱一石，向江岸走去。吟唱道）：
浩浩沅湘，分流汩兮。
修路幽蔽，道遠忽兮。
懷質抱情，獨無匹兮。
伯樂既沒，驥焉程兮。
民生稟命，各有所錯兮。
定心廣志，餘何所畏懼兮？
曾傷爰哀，永嘆喟兮。
世渾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
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
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吟唱完畢，抱著石頭，舉身一躍，投入江流。隨即傳來狂風巨浪之聲。山鬼驚起，亦舉身自撲，投入江流。］
火之韻：招魂
［舞臺上一片靜寂，漸漸一點光亮起，驟然燃成一堆巨大的篝火。佈景漸明，山川樹木，皆以白色為主。篝火邊圍著一圈人，半跪著面向篝火。］
眾人 （突然站起，圍著篝火跳躍，大聲呼喊）嘿咔！嘿咔！嘿咔！……嘿咔！嘿咔！嘿咔！……嘿咔！嘿咔！嘿咔！……（最後齊仰天大呼）噢～～噢～～噢～～
［漁父划槳而來，至篝火前停住，以漿擊地三下，眾人立時安靜，面向漁父站立。］
漁父：魂兮歸來！
眾人：歸來咯！
漁父（唱）：
東方不可託兮，東方有驚濤駭浪。
潮湧兮萬丈，激流兮漂盪。
歸來歸來，不可託兮。
眾人：歸來歸來，不可託兮。
南方不可止兮，南方有烏煙瘴氣。
濛濛兮瀝瀝，渺茫兮靜寂。
歸來歸來，不可止兮。
眾人：歸來歸來，不可止兮。
西方不可歇兮，西方有大漠狂沙。
一望兮無涯，孤雲兮昏鴉。
歸來歸來，不可歇兮。
眾人：歸來歸來，不可歇兮。
北方不可停兮，北方有飛雪寒冰。
戰戰兮兢兢，眾流兮冷凝。
歸來歸來，不可停兮。
眾人：歸來歸來，不可停兮。
上方不可往兮，上方有飛鳥猛禽。
利爪兮尖喙，怒目兮飛翎。
歸來歸來，不可往兮。
眾人：歸來歸來，不可往兮。
下方不可入兮，下方有鬼魅幽靈。
杳杳兮昏冥，危危兮將傾。
歸來歸來，不可入兮。
眾人：歸來歸來，不可入兮。
此方曰故國兮，多故人兮。
水兮土兮，安兮樂兮
歸來歸來，歸此方些。
眾人：歸來歸來，歸此方些。
（反覆再三）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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