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我和一棵樹相遇
如果描述我和一棵樹相遇的高原
不說在西藏，肯定沒有典型意義
如果描述一棵樹和我相遇的高原
不說在藏北，肯定沒有典型意義
無論一棵樹和我相遇還是我和一棵樹相遇
如果不是在唐古拉山，如果不是面對冷漠的冰川
肯定也沒有任何典型意義
我之所以和一棵樹相遇
是因為我太想念樹了
一棵樹之所以和我相遇
是因為樹太想念我了
在這樹和人的生存都如此艱難的地方
在這蒼鷹俯地而飛羚羊逐草而走的地方
在這打不出電話也接不到電話的地方
樹和我的想念註定如此悲壯
我和樹的相遇註定充滿悲歡
樹是呼吸著相對充足的氧氣才能活著的
人是呼吸著相對充足的愛情才能活著的
只有到了藏北高原上，我才知道
我不是一個有了愛情就能生活的人
在寬廣的平原和浪漫的大海上
我可以忽略氧氣的存在而只重視愛情的存在
在一個寸草和苔蘚也只能零星生長的高原上
我可以忽略愛情的存在卻無法不重視氧氣的存在
4000米的高度是一個極限
5000米的高度是一個極限
6000米的高度是一個極限
甚至高几十米甚至只高几米都是一個極限
在對待氧氣的問題上，樹比我敏感
在對待愛情的問題上，我比樹敏感
樹不會與我爭奪愛情
我卻會與樹爭奪氧氣
我開著車，從樹木消失的地方離開青藏公路
我在可可西里的雪湖邊眺望，沿著藏羚羊
奔跑的方向，尋找進入高原的道路
一條修建青藏鐵路的施工便道
從只是生長冰雪的唐古拉山無人區出來
從沒有樹的凍土、溼地和沼澤上出來
從奔跑著棕熊、野犛牛和藏羚羊的紅頂山出來
從遼闊的羌塘草原和幽深的安多谷地出來
從獅泉河到安多，或者安多到布強格出來
冰雪高原上100多個日日夜夜
我對親人和朋友的思念如此強烈
我對一棵樹的思念如此強烈
我渴望與一棵樹相遇
我終於和一棵樹相遇
當心中的渴望如此強烈地洶湧成
北桑曲的湧浪，錯那湖的波濤
我知道我距離那一棵樹已經不遠
那是我心中嚮往的一棵樹
就像虔誠的藏民長頭跪拜匍匐著行走的嚮往
我不是因為見異思遷才疏遠了樹的
我不是因為見異思遷才疏遠了愛情的
在高原上，忘記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忘記樹
在生活裡，忘記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忘記愛情
即使在無法播種綠色、更無法播種樹的地方
剛帶著隊伍登上高原的徐懷中還是執拗地說
我們可以播種愛情
我沒有把遇到卓瑪的故事講給你
但是我願把遇到樹的故事講給你
沒有綠色的單調生活太長久了
眼角匆匆出現的樹的形象
讓我們忽然都振奮起來
我把車停下來。大家把車停下來
倒車，調頭，往回走
看看那棵樹，只是看看那棵樹
如此而已
只是一種偶然。在思念和孤獨之後
很小的一棵樹
比我們中間個頭最矮的小王還矮
很大的一棵樹
比我們中間塊頭最大的老張還要高大
一棵叫不上名字的樹，可以忽略樹的名字
一棵誰都不認識的樹，只要認識綠色就能如此激動
海拔4300米的當雄，念青唐古拉山和桑曲偎抱著的當雄
因為有了一棵樹，讓我在高原的行走格外溫暖
作者肖像
文、圖/劉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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