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小張。記錄，柳小悅。
春寒料峭，我站在雨裡看著她坐的出租車在漸漸消失在視野裡，雨水像刀片一樣，一路從臉上劃到了心裡。十年的感情，五年的婚姻，沒想到為她最後撐一次傘，開一次車門都被拒絕，只能僵硬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就這樣走遠，再沒回頭。
自從父親去世後，我常常會想，人生不過如此，來到世間遭一段苦難，幾十載後又塵埃般落進回泥土裡。我以為我也會如他一樣，無趣而庸庸碌碌地過完這一生。然而，她出現了…
高一開學一個月了，我早已經習慣在這個陌生的人群中默不作聲，沒有朋友，沒有情緒。我看見她跟在班主任身後走進教室，淡藍色的裙角隨著腳步飄浮起來，輕盈似夢。等我夢醒時猛然發現她已經走到了我的前桌，抬頭正遇見一對明眸，漆黑如積著一汪清水，頓時心鼓亂起，慌亂不已。人和人之間的緣分都是命定的，有些人相陪走過一段路，轉身就忘記；而有些人，只不過一瞥之間，就必定糾葛一輩子。那一剎那我便明白，我註定要用一生來銘記這個明亮的下午。
初戀的美好不僅在於情竇初開的懵懂單純，更在於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像那時候一樣奮不顧身地去愛，去付出了。那時候的我只要一想到她渾身就充滿了力量，為了買到她愛吃的那家燒麥，可以每天五點半起床騎著破單車繞半座城。也可以用整整一個暑假的時間，扛桶裝水，挑磚頭，只為攢錢買一條項鍊。她的一個笑容，一個關心的眼神，一張小紙條，都能讓人開心很久。我總是想，如果愛情能一直這麼甜蜜該有多好。
高考前的一天，我把準備考軍校的打算告訴她。她很開心地對我說，呀，軍人最帥了，那我豈不是要成為軍嫂啦！看著她手舞足蹈的樣子，原本忐忑的心踏實了起來。考軍校不只是夢想，更是不得已的選擇，母親一個人支撐整個家早已疲憊不堪，哪怕多一根羽毛都能將她壓垮。
軍校裡紀律的嚴苛，生活的艱辛是毋庸置疑的，這些對於我而言並不算什麼。最難以忍受的是與外界徹底的隔絕，見不到面，聽不見她的聲音，她在學校裡做什麼，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別的男孩追求我都無法知道。唯一能和她聯繫的方式就是趁晚上洗漱的時間去等公用電話，能輪到的那一天簡直比中了大獎還要開心，一分一秒都彌足珍貴，那怕就此錯過洗漱時間，一身臭汗地入睡也在所不惜。
大二那年，她說準備請假來學校看我，當天晚上我就開始興奮到失眠，腦子裡滿滿的是她的樣子，想著我們見面時會是什麼樣的快樂模樣，要去哪裡玩，還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對你說，整整半個月的等待我都沉浸在幸福中。可現實總是殘酷，我們最終連見面的的時間都少得可憐，身在學校，心裡卻牽掛著這個女孩，她跨越了半個中國來看我，我卻不能陪伴，我懂得她心裡的委屈，她的悲傷，卻只能給她微薄的安慰，我無奈而慚愧，同時也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個等我愛我的好女孩。
畢業以後，我被分配到邊陲，那時基層部隊條件差，駐地遠離城市，交通不便，連打個電話信號都斷斷續續。但因為心裡有她，有我們的未來，苦也是甜的。我拼了命地工作，沒日沒夜地加班熬夜，用盡全力去表現，去接近領導，戴上我最不願意的偽裝去低聲討好，去建立哪些但凡能給予幫助的關係，只為能早些做出一番成就，更為有機會調往離她更近的地方。
25歲，她終於成為了我的妻子。原本以為漫長而艱難的戀愛生活結束後，美好的生活會慢慢向我們走來。還沒等我們從憧憬中醒來，生活真面目便顯露了出來。第一次爭吵就讓人心力交瘁，我自然想要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可我的工作根本就不允許，我也不願意讓她跟著我受苦。於是我向她提議，讓她和我媽媽一起生活，媽媽身體不好，而我們遲早都要生活在一起，我希望她們可以先慢慢培養感情，我也找親戚幫她安排了更好的工作。可她卻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哭泣埋怨我不顧及她的感受，像是我的建議斷送了她的事業和未來。當然，最後她妥協了，而這件事卻在我們的感情上種下了最初的裂痕。
兩地分居，給夫妻生活帶來了無限的矛盾和糾紛。她懷孕的時候我不能在家照顧，寶寶出生時我沒有趕回去，好不容易請到了假，可只在她身邊待了二十多天就收到歸隊的命令。我是多想把她們兩捧在手心裡，無時不刻呵護她們，照顧她們，可是我沒有辦法。我當然知道她嫁給我以後有多不容易。我盡我一切努力對她好，我的工資全部上交，我不抽菸不喝酒，沒有不良嗜好，一起攢錢買房，買她喜歡的車，雖然每月還貸壓力很大，雖然我經常加班非常辛苦，雖然她也經常在我面前抱怨一個人帶孩子多累，和媽媽一起相處多麼不易，但是生活中難免的磕磕碰碰，我一直堅信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可沒有及時察覺到，其實她的心已經開始慢慢變了。
小孩三歲的時候，我已經到機關工作了，雖不是大城市，但也不在偏遠艱苦。我以為我的苦日子終於可以結束了，我和她商量隨軍的事情。我們很多戰友的家屬都是辭了工作來駐地，有的甚至放棄了北上廣的待遇到部隊做全職太太，而且部隊有隨軍就業補貼，雖然不多，但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日子也也可以過得很好，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像一個正常的家庭一樣朝夕相處了。可我沒想到，她竟反對，她說她已經為了我放棄了一次工作，現在的工作上剛剛有了起色，又要再放棄一次。可是誰不是為了這個家呢，如果我有機會妥協，我當然更願意妥協的那個人是我。
於是我在任幹滿八年時，向組織提出了轉業。所有的人都不能理解，領導、同事紛紛勸我，說我能力、經歷、年紀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前景光明不要半途而廢。可我想的是，工作可以換，可家庭更加重要。但結果沒有轉成。我打電話告訴她說這個消息，卻得到她冷嘲熱諷的回答，“這不是正如你所願嗎！”聽到這話，我掉進了冰窟裡，我的一切努力，不過是一場笑話。我也徹底意識到，我們的感情已經變質了，她早已不是那個愛我理解我的小姑娘了，也再看不到我的隱忍和付出，我甚至無法確認我愛的還是不是那個她。
從這以後，我們之間越來越冷淡，我依然試著說服她能夠來駐地，我單純的以為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就不會有太多矛盾。我開始試著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是我關心她的方法不對，還是我哪裡太任性沒有考慮她的感受？我試圖和她一起靜下心來解決問題，可是她的心已經不在了。
一個女人，愛你的時候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可是當愛不在了，無論你做什麼，都是徒勞。
有個老領導講，軍人婚姻最不容易，正因為不容易，才更需要彼此互相體諒和理解。我身邊也見了太多這樣的事情，夫妻兩地分居，一年就只能見幾面，軍嫂們承載著家庭的絕大部分重擔。而軍人一方，他們有理想有抱負，也深切愛著自己的妻兒，自認虧欠家庭太多的他們總是竭盡所能地去維繫家庭，如果可以他們甚至願意用生命去換取家人的幸福。
這十多年來，我的心裡一直裝著那個懵懂可愛的小姑娘，一直像十年前那樣疼她愛她，我憧憬著幸福生活，一直在為之努力，眼看著幸福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她卻然毅然決然的要離開。是我做錯了什麼，還是命運註定要和我開這樣的玩笑？是我不夠愛她，還是我無論如何也填不滿她寂寞的心？
而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她已經走了，帶走了我們的孩子，帶走了我的愛、我的婚姻、我的家。走過了半輩子，猛然一切成空，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抹遊魂一樣站著，一身的茫然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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