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崔玉荷

這是一個被無數文人墨客寫濫了的題目。正如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我的鄉愁,也迥異於曾讀到過的所有鄉愁。每每讀崔顥的“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余光中的“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等詩句時,思鄉之情也會被觸動。有時,禁不住循著父輩的足跡溯游,卻發現家族史的信息很是寥寥,隱隱的失落感瀰漫心頭。

鄉愁

小時候聽父親講古,說祖上是山西洪洞縣人。明朝洪武年間大移民時,弟兄四個被迫分離,一支留在老家山西,另兩支去了河北、山東,而我們老大這一支,則去了陝西神木縣一個叫高莊的村子。年少時好遐想,覺得神木的名字很美,難道是一個遍地神奇樹木的地方嗎?後來,遇到一些走村串戶的乞丐,很多來自府谷與神木縣,因年少幼稚,遂覺得自尊心有一點點受傷,小學時代需要填籍貫時,會悄悄填上山西,同時會有一種惡作劇般的小得意。近年瀏覽了一些大槐樹下移民的文章,讀到他們被反綁著雙手結隊離開故土的章節,心裡竟有一絲隱隱的痛。在一道粗暴的行政命令下,離開了生生不息的故土,那是怎樣的一種一步三回頭的不捨?弟兄四個就這樣天各一方成了永無相見之日的路人;也很驚異祖先,這麼驚心動魄的分離,竟然沒有隻言片語的文字記錄,只有口口相傳的零散信息,徒然引發後人的悵惘。是戰亂、頻繁的遷徙、抑或祖先是目不識丁的草民?洪洞大槐樹、神木高莊,只能在夢裡仰望了。

在爺爺的曾祖父輩上,又從神木遷到鄂爾多斯東勝縣,一個叫“罕臺廟”的地方,據堂哥講,罕臺廟埋著從爺爺的父親上溯至崔家的四代人,推算起來大致應是在十九世紀中葉以前,是被走西口的大潮裹挾至那裡的吧?多年前和同學在一起吃飯,一位嗓音條件不錯的同學即興唱了一段《走西口》,曲調有別於現今流行的各種版本,前奏是大段的“哎嗨、哎嗨……”,唱得迴腸蕩氣,聽得我們感傷不已,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看來走西口人的後裔,冥冥中,和祖先還是有某種感應的。但是這個隔著一條黃河,不到兩小時路程的罕臺廟,對我們來說依然陌生。這可能和祖父的早逝有關,他不到六十歲離世,至今已有六十個年頭了。那時人們受交通、經濟條件的諸多制約,所有路程都分外遙遠;而今有了條件遠遊時,隨著父輩的離世,似乎又是山一重、水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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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祖父趕著毛驢車,領著一家人越過黃河、越過陰山,遷到了離固陽縣城十多公里,一個叫羊場卜子的小村。在我童年的記憶裡,這個小村依舊貧窮,人們居住在多年洪水衝擊形成的溝崖上,挖個窯洞便是家,雖然有玻璃窗戶,但對面幾丈高的土崖擋住了陽光,屋裡整天暗無天日。聽父親說,他對這次的遷徙的居留地很不滿意,提議再度遷徙,但祖父母及大伯非但不採納還責怪他“事兒多”,那時的父親只有十六七歲,自然人微言輕,無可奈何。不久,村裡來了土改工作隊,他們很喜歡識字的父親,土改結束撤離時就把他帶走了。父親工作的第一站,是一個叫四子王旗的地方,那裡土地肥沃,百姓生活相對富足,多年後父親每每提及都嘖嘖稱讚:好地方呀!土改結束後,父親被分配到石柺礦區畜牧科工作,當上了堂而皇之的幹部。成家後,逐漸有了我們姐妹三個。

那時父親因為年輕能幹,很快被組織列為區長(街道辦主任)候選人,但派人到村裡外調時出了差子。父親參加工作前,村裡有一個老頭是一貫道的點傳師,某次一貫道要在爬榆樹村聚會,老頭恰巧生病了,就託年少的父親去替他開會。因為當時一貫道還未被定性為反動會道,只是許多會道門的一種;又因為離家去玩兒的機會少,父親出於好玩兒的心裡,就興沖沖地去開過一次會。結果外調時村裡有人故意說了這件事,父親提幹的事泡湯了,這件事也成了他以後一個抹不掉的汙點,沒有資格進入先鋒隊組織,也就沒有了仕途發展的任何空間。父親一度心灰意冷,又加上六零年出現的大饑荒,他回鄉的念頭愈來愈堅定,就不斷地遞交辭呈,希冀離開這個讓他覺得窩囊的地方,但一直未獲批准。到了一九六二年,饑荒的形勢漸漸好轉,父親已經放棄了回鄉的想法時,組織卻突然批准了他的退職申請。無奈之下,父親領著全家,選擇了固陽縣白菜溝村落了戶。那一年我六歲,大妹五歲,小妹僅一歲。弟弟還未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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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溝並不是一個盛產白菜的地方。據村裡老人講,過去溝裡住過一個名字發音近似白菜的蒙古人,白菜溝據此得名。至於這位老人是什麼時候在村子裡住過,恐怕隨著時間的推移、老人的逐漸凋零,也就永遠不會找到答案了。村人從陝西、武川、準格爾旗等地移民而來,大多是世世代代目不識丁的莊稼人,文化落後、民風淳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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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孩子,快樂是主旋律。夏天跟著小夥伴採山丹花,挖醋溜溜,沙奶奶,辣麻麻,跟著成群結隊的村裡人上山打櫻桃。秋天摘面果果……,把山裡的滋味嚐了個遍。

父親也憑著自己的聰穎頑強、自學不輟,幾年後成了遠近聞名的鄉村醫生,那時叫赤腳醫生。因了當時廣泛推行的合作醫療,村裡人看病不用掏錢,一些常見病、多發病得到了遏制。到六十年代末,撂孩子的事就幾近絕跡了。不講衛生的陋習也有了很大的改觀。隨著那個激進年代的結束,恢復高考後,我們一家姐弟四人通過高考,相繼離開了那個當年極力逃離而現在又無比懷戀的小村,先後落腳在城市,有了穩定的謀生之所,也有了自己的家。父母一天天老了,留在那個無任何親人的小村有諸多不便,在時隔二十六年後的一九八八年,再度搬遷,來到了我們生活的城市,置了寬敞明亮的房子,過著衣食無憂的晚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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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流逝、光陰荏苒。寫這篇文字的時候父母也離開了我們。人老了愛懷舊。雖不是生於斯卻是長於斯的白菜溝,留下了我們成長的腳印,有著數不清的鮮活記憶。那口離家門口不遠的老井,姐弟四人知識的啟蒙小學校,滿是鮮花和果樹的柴門小院,那群鴿子,那片枸杞樹,母親辛勤勞作的菜地,來找父親看病的鄉親們……無一不勾起我們無盡的懷想。

一部不斷遷徙的家族史固然讓人唏噓,令後人們有不知從哪裡來的困惑,這裡面有無法抗拒的時代印跡,但我想,更多的是與命運抗爭的精神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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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我應聘到神木縣一家大型煤化工企業,這是第一次踏上祖先曾經的家園。每天從居住地到現場,沿途蒼綠的山色(人工植樹),光可鑑人的柏油路,路兩邊的綠化帶,不過二十多分鐘的路程,路邊竟然座落著兩家大型煤化工企業,顯然因了煤的開採,此神木已非彼神木了。當時很想去高莊祭拜祖先,拜望族人。但我始終沒鼓起勇氣,不知該怎麼向族人介紹我自己,貿然地走近感覺很是唐突,思量再三放棄了。工程結束後,我怏怏返回包頭。看來我是個沒出息的後代,只能再找個合適的時機去圓夢了。

鄉愁|崔玉荷

作 者

崔玉荷,女,包頭電力系統退休職工。愛好文學多年,有零散作品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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