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爲什麼會選擇一個寸步難行的人來破解宇宙之迷?——專訪霍金

世界為什麼會選擇一個寸步難行的人來破解宇宙之迷?——專訪霍金

《今日中國》中文版2006年第8期《霍金拈花我微笑》

3月14日,英國著名物理學家斯蒂芬·霍金教授去世,享年76歲。

一信之緣

霍金生於1942年,伽裡略去世300週年紀念日,21歲即被診斷為運動神經原疾病,醫生預言他只有兩年壽命,而霍金卻創造了奇蹟,一直“天問”到今天。這位繼愛因斯坦之後最傑出的理論物理學家,坐在裝有馬達的輪椅上,依靠電腦發聲合成器,以正常人十分之一的速度與人“交談”,雖然口不能誦,腳不能行,卻縱橫浩淼太空,窮究宇宙起源,做著類似上帝才做的事情。

1994年底,我在《中國科協報》上發表了一篇介紹霍金的短文,還親筆繪了一幅霍金頭像,那年的新年,隨一張賀卡一起寄給了霍金,賀卡上寫道:霍金博士,祝你成為第一個到達“宇宙起點”的人。借這份祝福表達對他在輪椅上“天問”的敬意。

那時的霍金是我心目中的江湖英雄。因為小時經常手捧星圖瞄準天空找星星的緣故,自從拳打腳踢不再是現時代英雄的主要動作,我心中的英雄寶座便留給了輪椅上的霍金。在訂閱了一年又一年的《飛碟探索》,翻爛了一本藍白封皮的《天文知識》之後,我終於成長到了懂得感慨的年齡,隨後到來的感慨就是:中國之大,卻鮮有人抬頭望天。真像金庸小說裡的俠女任盈盈飲泣的:“琴簫合奏,世上哪裡去找這一個人去?”

很快,目標出現,卻是一個囚禁在輪椅上的形象。他“探”天的姿勢十分不便,卻比以另一個姿勢結束“問天”的屈原更勇敢。我幾乎在第一時間立刻成了這個人的粉絲,還一再幻想誰能有耶穌那樣的神通,走過去,在他身上摸一下,或者念一句任盈盈常唸的《清心普善咒》,然後天現彩雲,奇蹟降臨。

那張小小的賀卡是我當年心中很大很大的一個祝福,送出去,也算給自己心中的宇宙夢畫上一個阿Q那樣的圈圈。

沒想到的是,我畫的圈圈比阿Q的圓。不久,我就收到了霍金秘書代寫的回信和一份名為《簡史》的霍金自傳,信中還夾著一張霍金在劍橋校園裡的帥照。霍金秘書說,由於霍金身體的殘疾,不能親手在照片上簽名,希望這份傳記能引起我的興趣。照片上的霍金在滋潤了無數巨人的劍橋大學的草地上笑成大孩子狀,讓人感覺宇宙起源是一件像他的微笑一樣單純自然的事。霍金在自傳中道出了其豐碩成就後的困惑,他說:我或許能成功地發現宇宙的開始,但卻不知道它為什麼開始。

窺視時間

1988年,霍金寫了《時間簡史》,當即熱銷。那年,我參加一對英國夫婦的Party,那位英國先生拿出他視若瑰寶的《時間簡史》英文版,說霍金的書在英國知識界幾乎人手一冊。當時,《時間簡史》的中文版剛剛上市,還沒有風行,我在北京四處尋覓這本心中的“寶典”。最終,在清華大學南門的一家小書店裡如願以償。那是中國最早的譯本,書名譯作《時間的簡明歷史》,橘黃色封面,樸素得好像人民出版社印發的學習文件。

坦白講,那本書譯得有點夾生,讀幾行就要卡殼。如果魯迅先生見了,不知能不能“硬著頭皮看下去”。但我還是很敬重譯者,他讓一個“霍粉”找到了可以破解英雄身世的第一手資料。大爆炸、黑洞、奇點……一系列“俏”詞瞬間便在我的心中做下了厚繭。

1991年,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推出了新版的《時間簡史》中譯本,甫一上市就名列科技類暢銷書榜首,短時間內甚至出現了數種盜版。藉助於在科普上駕天御地的能力,霍金把一個高深艱澀的話題普及到了百姓餐桌。後來,《時間簡史》被譯成幾十種文字,發行量累計達1000多萬冊,是真正意義上的暢銷書。有人曾對霍金戲言,說他的物理學著作賣得比麥當娜的“性”還好,科學著作熱銷若此,令書商和霍金本人都大跌眼鏡。

《時間簡史》是一部講述宇宙奧秘的科普讀物,出版商告誡霍金,書中每放一個方程就會使銷量減半。為此,霍金只好割愛,書中惟一保留的是方程式是愛因斯坦的E=MC2。在完全平易的寫作態度下,霍金解答了人類最古老的命題:時間從什麼時候開始,到什麼時候結束,宇宙究竟有沒有邊界……

大爆炸理論認為,宇宙開始於距今約150億年前的大爆炸,它發端於一個奇點,在那個點上,所有物理學定律及可預見性均告失靈。霍金稱:宇宙開始時是一種被稱為“無限密度”的狀態,按照廣義相對論,這一狀態無法用現有物理學定律進行解釋,……通過量子力學,宇宙起源的預測才成為可能。

美國未來學家、《第三次浪潮》的作者阿爾文·托夫勒曾挑剔當代西方文明發展的最高技巧之一是拆零,即把問題分解成儘可能小的部分,卻經常忘記把細部重新裝到一起。而霍金則剛好相反,他一手促成了相對論同量子力學的完美“聯姻”,他試圖以這樣的組合揭示, 為什麼宇宙在約150億年的時間裡由一點擴展成無限,又以另一種方式進行收縮。

當年,霍金的《時間簡史》和普利高津的《從混沌到有序》、裡夫金的《熵》、彭羅斯的《皇帝新腦》曾是我這類文科生涉足高深理科的必讀書。《時間簡史》中對 “黑洞”、“夸克”、“大統一理論”、“帶味”粒子和“自旋”粒子、“反物質”、“時間箭頭”的有趣描寫曾讓我茶飯不思,陶醉其中,直恨自己沒有“頭懸樑、錐刺骨”地猛攻數理化。霍金預測,當日益膨脹的宇宙崩潰時,時間倒溯會引起人們的不安,那時宇宙將分裂成11維空間,一種“沒有邊界”的宇宙理論可能取代大爆炸理論。那也許會返回到卡爾·薩根在《時間簡史》序言中所說的“一個空間上沒有邊緣、時間上無始無終、並且造物主無所事事的宇宙”吧。

果殼中的宇宙

幾年後,霍金再次染指科普,完成了另一本鉅著《果殼中的宇宙》(對於一個輪椅騎士來說,任何作品都堪稱鉅著)。這一書名源於莎士比亞名劇《哈姆雷特》,它的隱喻是如此之重--哈姆雷特認為,即便把他關在一個果殼中,他仍然自以為是無限空間之王。以此承載了霍金的個人信念:雖然人類的肉體受到許多限制,但是精神卻可以自由地探索整個宇宙,2002年年4月16日,我在報紙上再次撰文,介紹霍金的這本新著,題目是《霍金將宇宙裝進果殼》,隨後,再次將報紙寄去了劍橋。不久,我又一次接到了霍金的來信,對中國讀者的厚愛給予了高度評價。他說:“中國人對科學和宇宙學有著濃厚的興趣,他們是我前一本書《時間簡史》的忠實讀者。希望他們會喜歡我用更易懂的方式寫成的《果殼中的宇宙》。”(“The Chinese are very interested in science and cosmology. They were great readers of my previous book, A brief History of Time. I hope they will like The Universe in a Nutshell. I have written it in a way that should be easier to follow”)

有人曾要求霍金用三個詞來描述自己,霍金回答:堅定、樂觀,並說他想不出第三個詞。他的太太會說他固執或者與現實脫節。也許正是因為這一份固執和執著,霍金才成為繼愛因斯坦之後當今最偉大的理論物理學家。

殘疾之幸

幾年來的閱讀霍金、瞭解霍金,我的腦海中經常會閃過這樣一個問題,世界為什麼會選擇一個寸步難行的人來破解宇宙之迷?

直到有一天若鏈條落地,譁然而解,我好像忽然一下開了竅。嗨,這不正是最好人選麼?健康人多忙於靈活運動四肢東奔西走,要破解宇宙的沉痾謎底,哪裡來的恆心定力?如此一想,霍金真的是有福了,他一動不動地固定在他的崗位--輪椅上,任憑大腦神遊八極,本該去Party、喝咖啡、看電影、上網聊天的時間被一點一點凝固成箭頭直溯時間之源而去,直到這位精神無比健康的殘疾者一步一步走近那個驚心動魄的“豌豆”(那是他所設想的宇宙最初模樣),這時,再吃豌豆,就會小心咀嚼,心情崇敬得好像一個聖徒。

有人問霍金:物理學最重要的問題是什麼?他回答:物理學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理解宇宙,理解宇宙為什麼是這樣的,怎樣變成這樣的。

在化石一樣蒼老的宇宙中,渺小如蟻的你我所能遭遇到的問題中,還有比這更致命的麼?如同靈山會上的迦葉尊者,我在臺下聽得“拈花微笑”。微法妙門,深到極處,真的是要不立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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