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雞記者!

野雞記者!

圖丨源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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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大學剛剛畢業的我來到A城,這個因煤炭、天然氣等礦產資源而“一夜暴富”的城市,到處都充斥著閃閃發亮的商機。有經商就需要“宣傳”,而在網絡還不那麼發達的這個小城市裡,傳統媒體依舊佔據著主導地位。

我去應聘一家民辦報刊的平面設計,不會“方正飛騰”的我,瞬間被淘汰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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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間不足20平米的辦公室,報社全員(10名採編人員,3位投遞員,2位版面設計,1名主編)開會時,會顯得格外擁擠。但這絲毫不影響採編人員在一起討論“報刊選題”的高漲熱情。

我們商量每個節日的應景專題、每週的輿論監督對象、以及市區建設方面的安全隱患等,懷著憂國憂民的新聞理想,或慷慨激昂,或唇槍舌劍。

在這十幾平米的辦公室裡,我們為整座城市的建設“出謀劃策”!

每週,主編會在例會上對所有采編人員進行培訓,講解《南方週末》《南方都市報》等報刊上的精彩範文。

同時還對自家刊物上週刊發的稿件,從選題、取材到文字掌控進行逐一點評,利用一些不知道從哪裡蒐羅來的“群眾反響”為稿件打出分值,這“分值”既關乎此篇文章稿費的高低,也關乎採寫者的“臉面”。

主編是個有文采、又很“粗野”的人,開心時他會誇你“寫得有才,很有影響力”,煩躁時他則會因為一個錯別字指著你的鼻子罵娘。

那時候,我們雖然人手一本“假證件”,但仍然理直氣壯地認為,只要是為了市民該知道的真相,“證件”只是一塊無足輕重的“敲門磚”。

那時候,我們就是這麼年輕那麼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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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貨”的快樂,就在於“價值被實現”!

2011年國慶節前,我終於“轉正”了,稿子出現在頭版的次數越來越多,工資也上了一個新臺階。同時,我選擇放棄“政法線”,轉戰喜歡的“民生版塊”,因為我想深入到群眾最關心的問題裡去。

我動手採編的第一篇稿子是《他們叫醒城市:清潔工的“365”天》。

為了稿件的真實立體,我跟不同工種的清潔工交流——垃圾山清理員、街道清潔工、廁所掏糞工等,關注他們的狀態——他們工作量大,待遇低,且沒有任何醫療及養老保障。

儘管我自己也沒有五險一金,卻在文稿裡一次次向政府相關部門呼籲,期待他們可以給予基層工作者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像以往一樣,稿件雖然刊登在我們報刊的頭版頭條,卻未曾得到任何人的應答。我一時覺得自己很可笑,可能這些日理萬機的領導們,從來都不曾知道這份報刊的存在。

清潔工稿子發出一個月後,我被街邊的一位清潔工攔住,這位我曾經採訪的老人,滿眼開心地說:“我也不知道你電話,就在這條路上等了你好幾天,終於見到你了。女娃子,謝謝你呀,我拿到生活補助了,1000多塊錢呢。這是100,你拿著,也買點好吃的,辛苦你了。”

很久以後,我還能記得當時老人懇切的表情和我自己激動的心情,這是媒體獨一無二的力量,“使命感”、“價值感”油然而生,尤其對於剛剛踏入這個行業的我,很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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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農民工學校”爭取政策傾斜、曝光“幼兒園入學”亂象、追蹤“地溝油”源頭……民生版塊的3個採編人員,好像尤其喜歡“打黑除惡”。

我們每天從網上觀察全國刊物的負面新聞,再像嗅獵物一樣,尋找本市出現的類似現象,作為下一個懲治對象。

我們報刊一度很紅,是市民爭相購買的第一手黑小報,專門披露社會問題。

2011年冬天,豬肉價格暴漲。喜歡冒險,被新聞理想衝昏了頭的我,自告奮勇要去追問豬肉暴漲的深層根源。

凌晨2點半,跟著線人去偷拍屠宰場病死豬肉的採買過程,不僅要小心翼翼地躲避裡面監管人員的問話,還要想辦法瞭解這些問題豬肉的去向;

進城邊村的農戶家裡詢問豬瘟爆發的全過程;

坐拖拉機上山,與豬場的飼養員討論近幾年養豬的狀況;

到肉市採訪市民的反饋;

向食品藥品監管部門諮詢等等。

這篇稿子,我前前後後進行了兩週的素材採集,懷揣著一顆熱忱的心,讓稿件中的每句話言之有物、切實可信,力求還原市區豬肉的來龍去脈。

《市區豬肉問題調查》剛一出爐,我激動地等著市民的迴音,卻沒想到先等來了一紙詔令——70%的未銷售報刊被責令召回,原因是“容易引起居民不必要的猜測和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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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經八卦,才知道總編為了報社全員的工資,已經發愁很久。因為廣告盈利有限,總編在墊付了近半年的員工工資後,決定鋌而走險,去礦區“敲”一筆。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總編第一次撈外快,卻預感到,報社的性質,或許要發生變化了。

果不其然,2012年的第一次專題會後,採編人員被一一單獨約談。

總編語氣親切地肯定了我入職後的表現,並詢問了我春節回家的情況,開始攤牌:“小莫,你是不是不喜歡錢?”

“額,不是啊。”我在領導面前一向靦腆。

“總編,我嘴笨,不會拉客戶。”

“別做民生版了,到宣傳版塊吧,多跟企業領導打打交道,慢慢就學會了。”說這句話時,主編有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飄過。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進行人物採訪,企業家、致富帶頭人、新產業代表及監管部門的個別領導,聽他們講奮鬥史,看他們寫字、畫畫、玩古董炫耀生活,每次還得在文末加上一長段對其企業、產品、管理理念等的大肆吹捧。

我變得圓滑、世故,阿諛奉承的話信手拈來,還會隨著主編出入酒局和娛樂場所,喝酒、擲色子、K歌等項目也變得樣樣拿手。

不到半年,我嚐到了其中的甜頭,比起寫苦哈哈的民生稿件,歌功頌德的話更容易脫口而出,手中的筆、紙上的鉛字,變成了這些商界、政界翹楚們贊助報社的廣告費,也變成了我的廣告提成,少則三五百,多則三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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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好景不長,大概是2013年4月,“民生版塊”突然被切掉了,原因是廣告版面增加,必須有一個“非盈利”版塊做出讓步,而且“民生板塊”還容易惹事兒。

自此,我們的“黑小報”徹底變成了“宣傳欄”。

同年,我離開了報社。

直到現在,我也不確定,如果那時不是迫於各種壓力,離開了那個行當,到如今我會成為什麼樣?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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