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時夥伴俊姑

俊姑是我兒時的夥伴,我不見她已經有十年了。她是我本家九爺爺的小女兒,因為輩分比我高,且她的名字裡有個俊字,所以從小我就喊她俊姑,實際上她只僅僅比我大了一個月而已。

我的兒時夥伴俊姑

前些日子回老家看望父母,卻意外的得知俊姑患了不治之症。當母親告訴我這個讓我震驚的噩耗之後,一陣巨大的悲痛襲來。獨自站在自家的後院裡,只覺得喉嚨發硬,呼吸彷彿被堵住了一般。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斑斑駁駁的灑落一地,那一刻我眼前一片模糊,竟什麼都看不清了。於是決定去看看她,母親說,和你從小一起玩大的,去看看也好,明天上午去吧,下午不興看病人的。於是在老家多待了一夜,可是到了那天晚上卻得知她不在家,第二天我又只能回家了。和父母相聚的時間總是短促,也不願意在父母面前流露悲傷。回家之後和老公女兒說起時,卻再也忍不住,淚落如雨。

俊姑像她的名字一樣長得很俊俏,一頭烏黑的頭髮帶點自來卷,長長的睫毛下忽閃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說起話時上嘴唇便會可愛的翹起來。如果不是兩歲時不幸患上了小兒麻痺症,她大概是我們村最漂亮的女孩,也是最聰慧的女孩。可是那個年代小兒麻痺症似乎很多,我們一個村裡同齡人就有好幾個患了這個病,男孩女孩都有。別人儘管也不幸,但瘸著腿還能走,俊姑卻比別人都嚴重,她根本不能走。

在我最早的記憶裡,我和她玩的時候,她只能靠兩手和雙膝在地上爬(淚奔)。後來長大了一點,家人給她打了一副柺杖,以後便拄著柺杖行走了。俊姑不能走路,別的孩子自然不願和她一起玩。甚至有個玩伴的母親不願讓自己的孩子和她玩,也鼓動我不要去和俊姑玩,她說我們要是和俊姑玩,我們也會被傳染上那個病,以後也就不會走路了,今天我且原諒她的無知吧。我家和九爺兩家祖輩關係都比較好,母親便總是讓我和弟弟去和俊姑玩。當然重要的是俊姑並沒有因為殘疾而影響她成為一個很好地玩伴,記憶裡她一直都是很歡快的模樣,也總是能提出很多很好地玩法。

過家家是每一個孩子童年都玩過的遊戲,我便抱著小枕頭孩子假裝去俊姑家做客,俊姑便用樹葉,土坷垃給客人做豐盛的午餐,這些遊戲常常逗樂了大人,笑得我們很不好意思。那時還有鄰居的兩個小妹妹也喜歡和俊姑玩,有時候我們會玩跨大步。俊姑很頑皮,她就在站在旁邊,用柺杖支撐住身體,一隻腳在地面上點一下,便輕輕的把身體蕩得比我們都遠。然後就笑著說我比你們都跳得遠。我們都搶著用她的柺杖,學著她的樣子,她就會坐在旁邊給我們教,果然會盪出好遠。那時候,我們家家戶戶院子外都長著很多各種各樣的樹,我們就在那裡找兩棵合適的樹,自己拿根大粗繩,綁起一個簡易的鞦韆來。我坐在上面時,俊姑就拄著柺杖用一隻手搖我,俊姑坐在上面時,我就在旁邊搖她,只是她的一條腿抬不起來,盪鞦韆時那隻腳便常常拖在地上。

那時九爺家廚房裡有一個小土炕,到了冬天,外面下著鵝毛大雪,九婆總是把那個土炕燒的熱呼呼的,我們就擁著被子坐在那個暖和的小土炕上玩。有時候九婆會給我們端來一碗炒黃豆或者炒玉米粒,那就是我們那個時候的零食了。我們就一邊吃著一邊玩撲克,那是一種只有火柴盒一般大小的撲克,有的上面還會印有《水滸傳》裡的人物畫。九婆是個很善良的人,每次去她家玩,她就說婆今天晌午包了包子,要不就是婆今天蒸了花捲,就拿出來非讓我們吃,有時候她們自己正在吃飯,而我已經在自己家吃過飯了,她也要拿個碗給你盛一些,說和你姑一起吃,多吃點就能長高了,那時在俊姑的家就和在自己家一樣。那會兒沒有電視,收音機便給我們帶來了無限的樂趣,通常到了下午四點鐘的時候,隨著兩聲清脆的號聲滴答滴,一個甜甜的童聲說“小朋友們好,小喇叭開始廣播啦”,我們便停下了所有的遊戲,專心致志的收聽起節目來。白雪公主,海的女兒,許許多多美麗的故事陪伴了我和俊姑無數個歡樂的日子。

那時村子裡誰家老人去世或者過三週年都會放電影,我便早早的吃過晚飯,就帶著凳子去找俊姑了。然後我扛著兩隻凳子,俊姑拄著柺杖,我們一起就來到了放電影的地方,坐在銀幕下等著電影的開始。偶爾母親或九婆給我們兩毛錢,我們會買點瓜子,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興奮地聊著天,似乎總有聊不完的話題。有時候看完電影很晚了,把俊姑送回家,就和俊姑兩人一起睡了。

春天裡,當滿村子都飄著洋槐花的芬芳時,九爺家院子裡那棵洋槐樹也開滿了一串串白色的花,我就和弟弟拿著長竹竿,竹竿頂頭固定著一個鐵絲鉤,我們站在樹底下從樹上扭下一支支的槐枝,俊姑就坐在一旁,把槐枝上一串串的槐花捋在筐子裡。我們一邊捋著洋槐花,碰到又白又大的一串時,也直接捋進嘴巴里,甜絲絲的。第二天的早飯,我們兩家必然都會吃到美味的蒸洋槐花。九爺家隔壁是四爺,也是九爺的兄長,他家院子裡有棵很大的桑葚樹,那棵樹恰巧就長在兩家的牆根下。到了夏初時節,樹上結滿了肥胖的桑葚,九婆總是把院子掃的很乾淨。一陣風來,那些熟透了的紫紅色的桑葚就往下掉,我們就端著碗在院子裡撿。有時候九爺就站在牆頭上,抓住樹枝給我們搖,噼裡啪啦桑葚像下雨一般打在我們身上,衣服上也沾滿了桑葚的汁液,我們歡喜的喊著叫著,撿拾著落了一地的桑椹果,甜甜的桑葚是我們童年一道忘不掉的味道。

後來,我上學了,俊姑卻沒能上學。到了週末,我依然還是去找俊姑玩,她會坐在小板凳上一邊和我聊著天,一邊給家人洗著衣服。也許是從小就習慣了幫助她,我就在一邊給她幫著忙,給她打水,倒水,晾衣服。高興的是在我四年級的時候,俊姑也來上學了,儘管她比那些小同學年齡大了好幾歲,和那些小同學走在一起,她比她們高出了許多,但是能上學,已經讓她非常的快樂了。

那時候我們家已經從老村子搬出去了,離俊姑家也很遠了,週末我還是常常帶著作業去她家和她一起寫。俊姑在村裡讀完了小學,而初中便要去一公里之外的鎮子上,家人還要忙農活,沒有人能專門接送她上學,於是她便再沒能上學了。我那會兒已經上中學了,假期裡還會去找她,她看見我總是很高興,她的小屋永遠都收拾的乾淨整潔,一個老式的黑木櫃擦得一塵不染,炕上的被子疊的方方正正,床單沒有一點褶皺。除了不能下田裡幹活,一個農村女孩在家庭所有的生活技能,洗衣,做飯,收拾家,她都做得很好。她會看著毛衣編織書,給自己的外甥女織出一件件漂亮的毛衣;空閒時候,就坐在家門口給自己的父親哥哥納鞋底。說來慚愧,前些年女兒還小,我也想著給自己閨女織一件漂亮的毛衣,可是死活就沒看懂編織毛衣的書。

我,越走越遠,和俊姑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有時候我去找她,回家時她總會把我送出家門,拄著柺杖站在她家的門外看著我離開,那會兒總會在她美麗的眼睛裡看見一種寂寥的感覺。十七歲那年,善良的九婆突發腦溢血,猝然離世。我從學校回來趕去她家時,離的很遠便聽到了俊姑那悲愴的哭聲……

再後來我離開了家,偶爾回家,聽說俊姑的哥哥娶親了,哥嫂當家,俊姑和九爺似乎過得並不開心。有一次,我去找俊姑,給她買了一個脖子上的小飾物,我知道她很愛漂亮。她讓我幫她戴上,拿著鏡子看著,感激的說,你在外面卻還惦記著姑呢!其實那個小飾物也值不了多少錢,就是精緻而已。後來俊姑很早就嫁人了,男人腿也瘸著,不過能走路,比她大了將近十歲,無父無母家境貧困,好在男人倒是勤快本分。人們都說,俊姑嫁給那個男人挺適合,人們還說,健康的男人沒人會要俊姑的。雖然是實話,健康的男人誰會娶一個拄著雙柺的姑娘。但是聽著那些話,我的心裡像扎進了刺一般難受。

多年以前,我去過一次俊姑的家,看得出來日子很是清貧,但是家裡家外收拾的很整潔,俊姑平靜的接受了命運對自己的安排。俊姑的孩子那會兒已經兩歲多了,孩子卻不像俊姑那麼漂亮,黑黑的小圓臉,倒是很乖。俊姑對那小孩子說,去給你姐姐拿個凳子來,小丫頭便跑出去拿了個小凳子進來,然後就很安靜的在一邊獨自玩。俊姑還像從前一樣,不管是自己坐凳子還是給別人遞凳子,總是習慣吹一下再用手抹一下。離開她家時,俊姑拄著柺杖把我送出了她家,走了一段,我回過頭,看著俊姑拄著柺杖還站在那裡,旁邊站著小小的孩子,不知為什麼,那一幕讓我很心酸。

後來,除了十年前一次偶然的碰到,我再也沒見過俊姑。聽說前些年有一次俊姑回孃家,本來行動上就不方便,孃家人也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大門緊鎖。從那以後,俊姑便很少再回孃家了。村裡人偶爾在集市上會碰到她,人們說,看到了孃家村裡的人,俊姑總是很歡快的和熟識的人打著招呼。人們還說,雖然現在俊姑坐著輪椅,還是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的。人們說起她時,末了總會加上一句,可惜了那女子了,要是腿好著真是個人梢梢呢!

俊姑,她雖然不能走路,可是她何曾邋遢過呢?誰何曾見過她有著哀哀怨怨的模樣?她在不公的命運面前始終以美麗的樣子生活著。聽說,俊姑的孩子已經上高中了,還聽說,村裡給俊姑家辦了低保,她的日子應該會越來越好了。可是命運卻再一次以一副殘酷的面目出現在她面前,而這一次俊姑卻在劫難逃了。

一種悲傷久久的裹著我,女兒在我的一旁看著我寫下的文字,輕聲說,媽媽,你又在想念你的那個姑姑了,你別傷心,也許會出現奇蹟的,她的病就好了。儘管是孩子氣的安慰,儘管在兇惡的病魔面前很少會有奇蹟的出現,可是這個時候,我卻比任何時候都渴望會有奇蹟出現在俊姑身上!

俊姑,我何時還能再見到你呢?

結語

後記:這篇文字寫下的四個月之後,我的俊姑就去世了,享年四十歲零一天。

作者簡

張雪雅,出生於1975年,網名雪丫,乾縣馬連人,現居咸陽市渭城區,愛生活好讀書。傾情用心靈書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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