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噢》我的伴生魂(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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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噢》我的伴生魂(第二更)

“家裡還養著兩隻雞,明天殺了,給老柴頭帶去吧。”大舅說這番話的時候,絲毫沒有猶豫,要知道,院子裡的兩隻老母雞,已經算得上是他家裡最值錢的東西了。

我爸嘆了口氣:“我再想想別的辦法吧,那兩隻母雞,我是如何也不能拿的……大哥,你就別再勸我了,肯定還有別的辦法。你先睡吧,我還有點工作,今天晚上弄不完,明天又是一堆麻煩事,睡吧。”

之後大舅也沒再說什麼,南屋裡響起了鋪床的聲音,而我爸則點亮了煤油燈,一直寫寫算算到很晚。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折騰了大半晚上,又加上我的身體虛弱,這一覺,我睡得很沉。

可到了半夜三四點鐘的時候,我卻被頭頂上傳來的一陣涼意給驚醒了。

老房子的窗戶,還是那種糊紙的木窗,此時被一陣寒風吹開了,正一邊晃盪著,一邊吱呀吱呀地響個不停。

窗口正對著土炕的炕頭,一陣陣寒風吹進來,正好吹在我的頭頂上,能不冷嗎?

我媽平時睡眠很淺,常常是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醒過來,可這天卻睡得格外沉,寒風都把她的頭髮吹亂了,她也沒感覺到。

我裹著被子爬起來,伸手去關窗戶,就看見窗戶外面黑得嚇人,天上沒有星星,就掛著一輪很圓很圓的月亮,月亮的顏色慘白慘白的。藉著月光,我看見院門外有個人影,看得不太清楚,只能隱約看出是個老人,佝僂著背,身上的衣服反著土黃色的光。

一看到這個人影,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趕緊關上窗戶,插上窗閂,然後就用腳蹬我媽的肩膀,想把我媽蹬醒。

可我媽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就是醒不過來,我心裡又著急又害怕,冷汗很快就順著後背流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窗閂“啪嗒”一聲,竟然自己掉下來了,木窗戶一點一點地慢慢敞開,那個枯樹般的老太太,就貼著窗口站在外面。

我想叫,想跑,可嘴巴就像被人用針線縫上了似的,根本張不開,手腳不聽使喚的直打顫,也根本動不了。

老太太站在窗外,一動不動地盯著我,我還是看不清她的臉,可我就是直到她在盯著我看。過了一會,她嘴裡又開始發出一陣怪異的聲音,那聲音好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聽得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憤怒,最後還伸出了一隻手,朝我脖子抓了過來。

我當時真的怕到極點了,竟然“嗯——”一聲,哭出了聲來。

南屋的煤油燈頓時亮了,然後我就聽見我爸在屋裡說話:“陽陽,怎麼了?”

我爸這麼一喊,我就感覺身上有陣暖意,好像剛才有什麼東西從我身體裡出去了,現在又回來了。我兩腿一軟,癱坐在土炕上,止不住地大哭。

這時候老太太已經不見了,窗戶還開著,天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星星。

我媽也醒了,一把將我摟在懷裡,撫摸著我的頭,哄著我:“陽陽不哭,不哭哦。”

我爸和大舅也很快來到了北屋,一進屋我爸就問我媽:“陽陽怎麼了?”

我媽搖著頭:“唉,不知道呢,剛才我一醒過來,陽陽就一直在哭,也不知道是咋啦。”

“陽陽,出麼事了,跟爸爸說。”我爸也在床邊坐下,語氣溫和地問我。

雖然我很小的時候,我爸不怎麼管我,可對於那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父親絕對是心目中無可替代的主心骨。

我剛才哭得太厲害,有心想停下,可說話的時候還是一抽一抽的:“剛……剛才……那個老太太又來了,就在……在窗戶外邊……嗷——”

剛說完我就又哭了起來,哭得鬼哭狼嚎的。

我爸朝窗戶外看了一眼,臉色變得特別凝重,過了片刻,突然站起身來,對我媽說:“他媽,給陽陽穿幾件厚衣服。”然後又對我大舅說:“大哥,老柴頭家住在什麼地方?”

大舅裹了裹身上的襖子:“就在村西亂墳山那邊,我和你們一塊去。”

我爸點了點頭,沒再說話,當時他的兩雙眼都佈滿了紅血絲,這是急的。

我媽給我套上了棉襖棉褲,又用件軍大衣把我抱起來,我才由我爸揹著,和大舅一起出了家門,剛走出沒多遠,我媽也披著一件外套追了出來。

村裡的路不好走,大舅打著手電在前面領路,我爸揹著我,一路跌跌撞撞,很久才來到村西頭的亂墳山附近。

所謂的亂墳山,其實就是一個二十多米高的小山包,它是王莊的西方門戶,將整個村子和西邊的一片泥沼地分割開來。那個年代,在我們那個地方,泥沼地是很常見的,因為城裡開了造紙廠,幾年汙染下來,很多小清河就變成了汙水池,再加上有兩年大旱,斷了幾條主要的河道,小清河也跟著乾涸了,就變成了一片片泥濘的沼地。

不過後來我聽村裡的老人說過,王莊西邊的那片泥沼地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而靠著泥沼地的亂墳山,因為常年種不出莊稼來,就成了死人下葬的地方。

走到亂墳山腳下的時候,我爸就能明顯感覺到一股子濃重的陰氣,那種感覺,很難用語言來形容,如果硬要形容的話,就是像整個人都沉到了冰潭裡,不只是身上,連從嘴裡呼出來的氣,都是涼透的。我媽當時也變得緊張起來,一直拉著我爸的胳膊。

直到大舅轉過頭來,用手電照了照不遠處的一個小土房,對我爸說:“老柴頭家。”

我爸順著手電光束的方向望過去,就看見一個特別簡陋的土房在亂墳山的山崗上立著,鬼使神差似的,就在我爸瞅向土房的時候,土房裡亮起了很柔和的燈光。

燈亮的那一刻,我爸就感覺身上一下子暖和了過來,連冬夜裡的風,彷彿都沒有平時那麼涼了。

這時候,從土房裡傳出了一個怨氣很重的聲音:“誰啊?半夜三更的,拿手電照筒我家窗戶!”

嚇得大舅趕緊把手電關了。

我當時心裡就犯起了嘀咕,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呢?

過了沒多久,土房的門就被推開了,從裡面走出來一個又高又瘦的老頭,當時正值隆冬,他身上卻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舊軍裝,而且那件軍裝對於他來說顯然太肥了,一陣冷風吹過,吹得老頭身上的衣服“呼呼噠噠”直響。

這老頭我見過,上次他出現在筒子樓的時候,還把我嚇得大哭了一場。不過這一次我看到他之後,身上竟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輕鬆,之前因為高燒,燒得渾身疼痛,這時候痛覺也消失了。又過了一小會,我就開始感覺到餓,特別特別餓。

老頭正站在背光處,按說應該看不清我們才對,可他卻一眼就認出了大舅,遠遠地喊道:“是本良家的小子吧?”

我姥爺姓王,名本良。

大舅趕緊回應:“誒,是我,是我。柴大爺,我們家出了點事,想請你……”

還沒等大舅把話說完呢,老柴頭就擺了擺手,說:“你們家的事我已經知道了。讓孩子進來吧,外面怪冷的。”

聽到老柴頭的話,我爸連忙揹著我來到了土房門前,卻聽老柴頭在旁邊說了一句:“孩子進屋,大人就在外面等等吧。”說完就越過我爸,先一步進了屋子。

老柴頭說話的時候語氣明明很溫和,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卻沒由來有點發顫。

我爸當時肯定也有這樣的感覺,他看著老柴頭,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之後才做出了巨大的決心似的,猛得把我從背上放下來,又將我推進了土房。我掙扎著想出來,我爸卻狠狠瞪了我一眼。

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我爸一瞪眼就特別有威懾力,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沒敢從土房裡出來,就站在門口,眼巴巴地看著我爸越走越遠,直至回到了我媽身邊,我爸才停下腳步,也遠遠地看著我。

後來我問過我爸,他那時候到底是怎麼想的,把我一個人扔在屋裡就走了,我爸說,他當時突然覺得柴宗遠這人特別靠得住,把我交給他,放心!

柴宗遠,就是老柴頭的名字,當然,他的名字我爸也是時隔很久以後才知道的。

老柴頭隨手帶上了門,然後指著土炕旁邊的一個木櫃子,笑呵呵地對我說:“床頭的櫃子裡有糖,自己拿。”

說完,老柴頭就點燃了爐子,又在爐子上架上一口鐵鍋,倒一勺油進去,稍等片刻之後,抓起一把蔥花灑進鍋裡,就聽“嗤啦”一聲,小小的土房裡立刻飄起一陣蔥香。

我從剛才開始就餓得頭昏目眩的,一聞到香味頓時變得興奮起來,也忘了老柴頭的可怕,湊到他跟前,望著鍋裡的蔥花問他:“你這是要做啥?”

老柴頭先是很簡短地回了我一個字:“湯。”,過了一會,又轉過頭來問我:“糖吃了嗎?”

我搖了搖頭,老柴頭就指著土炕旁的櫃子囑咐我:“去,拿塊糖吃。吃了糖,才能喝湯。”

我本來還想問他“為啥”,可這時候我的眼睛正好和他的眼睛對上,他的眼神還是那樣,直勾勾的,讓人一看就打心底裡瘮的慌。我一個字都沒敢多說,到床頭櫃拿了一顆糖,剝了糖紙就塞進嘴裡。

期間,老柴頭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將糖塞進嘴裡的時候,他還說了一句:“不許吐出來!”

就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還真準備把嘴裡的糖吐了,因為那塊糖竟然是苦的,比我小時候喝過的黃連水還苦,而且嚼著嚼著,苦澀中還出現了另外一種腥臭味,這種東西吃在嘴裡,讓人直犯惡心。

可我對老柴頭怕得狠,用力一吞,竟然把整塊糖囫圇吞下去了,然後那股苦澀和腥臭就在我的胃裡翻滾起來,我不小心打了一個嗝,從嘴裡噴出來的那股味道差點把我自己噁心死。

“想打嗝的時候忍著點。你吃的那顆糖是補陽氣的,讓你這麼一打嗝,剛補進去的陽氣全散出來了。”老柴頭一邊說著,一邊從鍋臺下面拿出了一箇舊包袱。

包袱被放在切菜的菜板上,老柴頭小心翼翼地將它打開,我就看見裡面包著一個拳頭大小的肉團,在燈光的照耀下,肉團顯現出一種很柔和的黃白色,而且它似乎是半透明的,遠遠看去,就如同一顆溫潤柔和的黃玉。

老柴頭對著桌子上的肉團發了一會呆,又看了我一眼,之後彷彿也下定了巨大的決心似的,以很快的速度拿起一把菜刀,將肉團一切為二。其中一半被重新包好,放在鍋臺底下;另一半則被老柴頭切成了肉丁,倒進了鍋裡。

很快,鐵鍋裡的水就煮沸了,一股濃香的氣味混合著水汽在屋子裡飄蕩,那股味道很難描述,好像是肉~香混合著竹筍的香味,又好像是魚香,或者是奶香,總之就是香,至於怎麼個香法,卻說不上來。

聞著這股香味,我口水都要留下來了。老柴頭從櫃子裡取出了一個很大的搪瓷缸子,將鍋裡的糖一股腦地全倒在缸子裡,然後又將缸子放在我身邊的小凳子上。

“燙,等涼一涼再喝。”老柴頭一邊說著,一邊點上了旱菸,坐在炕頭上抽了起來。

這時候,我嘴裡的苦腥味已經散盡了,從缸子裡不斷飄出來的香氣不斷呼喚著我胃裡的饞蟲,我看著缸子裡的奶黃色湯汁,肚子就咕嚕咕嚕的直叫。

老柴頭估計是實在看不得我那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就給了我一把勺子,讓我慢慢喝,小心別燙著。

我用勺子將湯汁一口一口送進嘴裡,每喝一口,都有種說不出的滿足,那些黃白色的“肉丁”一入口就散發出滿滿的香氣,香得我差點把舌頭都吞下去。

老柴頭坐在炕上,一邊抽旱菸,一邊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他先是問我屬什麼的,我說我屬兔的,又問我是哪天的生日,我說是九月九,我那時候小,還不知道又陰曆和陽曆之分,只知道我媽說我的生日就是九月初九。

不過老柴頭也沒多問,只是點了點頭,又問我:“你是白天出生的,還是晚上出生的?”

我喝湯喝得正歡,想也沒想就說:“不知道呢,反正不是晚上,我媽說,那天太陽挺大的,我出生的時候,太陽光正好照在床~上。”說完我又灌了好大一口濃湯。

老柴頭則抬起右手來,掐著手指算了一會,然後就笑得跟朵花似的在那自言自語:“這生辰,不是陽靈子轉世又會是啥?”

可過了一會,老柴頭的臉色又變得有些陰沉了,可依然在自言自語著:“可二掌門說,我這一場師徒緣,是有緣無分,強求無益。唉,有緣無分哪。”

老柴頭說這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我看,我終於明白他看人的時候為什麼總是直勾勾的了——因為他從來不眨眼。不過這一次,他的眼神卻不像上次那麼明亮了。這樣也好,至少這樣的老柴頭,看上去沒有那麼嚇人了。

之後老柴頭一直沒再說話,我喝完整整一大缸濃湯,又心滿意足地打了兩個飽嗝,然後土房子裡就徹底陷入了沉靜。

老柴頭一臉沮喪地看著我,不說話,我懷抱著盛湯用的搪瓷缸子,也不好意思說話。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直到老柴頭抽完一鍋煙,又默默地續上了一鍋,然後就開始對著我發呆。

一直被他這麼盯著看,我心裡有些發毛,就清了清嗓子,用說話來轉移他的注意力:“陽靈子是誰啊?”

老柴頭顯然是被我的話驚醒了,他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陽靈子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類人的統稱。這種人生在陽氣很重的日子,又攤上一個陽氣很純的時辰,以至八字純陽。這種人,命硬、長壽,也經得起大風大浪。可過剛者易折,所以這樣的人,也常常是一生坎坷。”

老柴頭這番話說的半文半白的,我那時候太小,根本聽不懂,可還是做出一臉恍然的樣子用力點了點頭。

想不到老柴頭一下就把我識破了,他白了我一眼,說:“不懂裝懂,人小鬼大!吃飽了嗎?”

我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飽了。”

老柴頭滅了煙鍋,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根很細的紅線,讓我站好了別動,然後他就俯下~身來,用紅線在我的腳脖上打起了結。他的手指頭很粗,關節上還有一層厚厚的繭子,看起來又笨重又粗糙,可動起來卻異常靈活。

頭髮絲粗細的紅線到了老柴頭手上,就像活了一樣,兩個線頭沿著老柴頭的手指鑽來鑽去,很快就打出了一個很複雜的鎖結。

老柴頭將多出來的紅線剪斷,這才直起腰來,朝土房外喊一嗓子:“都進來吧!”

話音剛落,我爸就推門進來了,大舅和我媽跟在我爸身後。進屋的時候,大舅還聳了聳鼻子,說:“這是麼味啊?真香。”

老柴頭翹著二郎腿,端著旱菸,很無所謂的說:“也不是啥了不起的東西,就是一鍋普通的肉湯,給孩子補補元氣。”

雖然這番話聽起來隨意,可我卻發現,老柴頭在說話的時候嘴角猛地抽~搐了兩下,再聯想他剛才切肉時一臉猶豫的樣子,那塊似肉非肉的東西對於他來說,肯定寶貝得不得了。

我媽這會還在擔心我的事,臉色急切地問老柴頭:“柴大~爺,我家陽陽,到底是怎著(怎麼)了?”

老柴頭抽了口煙,慢悠悠地說:“還能怎麼了?撞邪了唄。不過你們也不用太擔心,我已經在他身上結了陽鎖。這個陽鎖要帶三天,三天之後,你們找一個陽氣重的男人把鎖拆了。”

大舅一向對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很感興趣,這會見我沒事了,就鬆了口氣,好奇地問老柴頭:“陽鎖是啥?”

“這不就是?”老柴頭拿煙桿指了指我腳脖上的紅繩,說:“這孩子,被邪祟盯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陽氣損得厲害。我雖然已經設法給他補足了陽氣,可他身子太虛,就是補上了也容易散,這陽鎖呢,顧名思義,就是鎖住他的陽氣不外洩。不過人嘛,講究的是一個陰陽協調,陽鎖能鎖住他的陽氣,也會讓外面的陰氣進不了他的身,時間久了,還是會導致陰陽失衡。所以只能帶三天,三天之後,必須摘下來。嗯,現在是五點了,記住這個時間,大後天早上六點之前,一定要把陽鎖拆下來。”

我媽來到我身邊,用手試了試我的額頭,然後才鬆了口氣:“唉,燒總算是退了。”接著又轉向老柴頭,想道一聲謝。

可還沒等我媽說話,老柴頭就朝我媽擺了擺手:“你如果有心想謝我。我櫃子裡還有些髒衣服,你就拿去幫我洗了吧。這樣一來,咱們也算是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的。”

我媽和我爸同時愣住了,相互對視了一眼,臉上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恐怕誰也沒想到,老柴頭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可畢竟老柴頭治好了我的病,雖然他說話的語氣算不上客道,可他的要求確實是不過分的。我媽在發了一會呆之後,就沒再猶豫,徑自打開了櫃子,將裡面的一打髒衣服抱了出來。

大舅則在一旁說:“柴大~爺治好了陽陽的病,這是多大的恩情,光是洗幾件衣服怎麼行呢。正好了,我家還有兩隻老母雞……”

老柴頭又把我大舅打斷了:“你行了啊,別扯這些沒用的。我說過了,這是各取所需,我幫孩子驅邪,你們幫我洗衣服,就這樣,兩清了。行了,都走吧,不送。”

我爸是個對人情世故特別沒有主見的人,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不是不想說,而是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反倒是我媽張了張嘴,可還沒等把話說出來呢,老柴頭就將她和我大舅推出了門外。

至於我爸,他是揹著我走出門的,臨出門的時候,老柴頭突然對我爸說了一句:“陽陽這孩子,八字太輕,天生就容易招惹邪祟,如今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終究不是個辦法。”

聽到這句話,我心裡不禁嘀咕起來,之前老柴頭不還說我八字硬來著,怎麼這會又變成八字輕了?

我爸停下腳步,看向老柴頭,我也朝老柴頭那邊看了過去,就見老柴頭突然變得臉紅脖子粗的,好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說了一句話:“想治本,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就是入我宗門,拜我……拜我為師。”

從很小的時候,我爸就替我規劃好了人生,就是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將來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至於什麼樣的人才是有用的人,說句實話,當時的我爸也說不上來,可不管怎麼說,他都絕對不希望我將來給人看墳。

聽到老柴頭的話後,我都感覺我爸的腿軟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而已,下一秒我爸就揹著我快速走出了土房。

走在山坡上的時候,我還聽見老柴頭在屋子裡嘆氣:“唉,有緣無分啊,果然還是強求不得。”

我現在突然有些明白,他當初在筒子樓裡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回到家,我媽又給我量了一下體溫,36度5,燒已經完全退下去了。那天正好是集,我媽出去買了不少東西,中午給我做了頓好的,本來我還挺高興的,可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媽竟然讓我下午去上學,還說我最近生病生的,落下了不少功課,弄不好是要留級的。

我不知道現在的家長是如何看待留級這件事的,反正在我那個年代,如果家裡的孩子不幸留級,那絕對是一場災難,大人走在路上看見了熟人都不敢跟人打招呼,生怕被人笑話。

而且對於我媽的“命令”,我向來都是不敢違抗的,吃過飯,我就由我媽帶著回到了學校。連續兩個星期沒上學了,老師講的東西我幾乎聽不懂,心裡別提有多煩了。

接下來的三天裡,我沒再生病,也沒再看見那個陰森森的老太太,對於我媽來說,日子似乎又一次平靜了下來。可因為要上學,這樣的日子對我來說卻異常難熬。

那時候,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那麼討厭上學,後來聽劉尚昂說,那時候他也討厭上學,因為班主任老是打他,我知道,現在的小學老師是不敢對孩子動手的,可在我上小學的時候,老師打學生簡直是一種風尚,我比較調皮,也常常是隔三差五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挨巴掌,而且我的班主任每次打我的時候,下手都很重,我有好幾次臉都被扇腫了,下午放學之後都不敢回家。

因為如果我媽發現我在學校被老師打了,我回到家,我媽肯定會再揍我一頓。

這大概就是我不喜歡上學的原因吧。

三天之後的早晨,掛鐘剛敲響了五點的鐘聲,深冬的天色亮得晚,此刻窗戶外面還是漆黑的一片。我爸很早就起了床,一直坐在院子裡抽菸,天冷得很,連房樑上都掛著一排嬰兒手臂粗的冰錐,從我爸嘴裡吐出的煙霧帶著很重的水汽,顯得格外濃郁。

自從老柴頭家回來之後,我爸就總喜歡一個人到院子裡抽菸,後來我聽大舅說,我爸兩天前買了四條煙給老柴頭送去了,回來之後,就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整夜沒睡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至五點半的時候,我爸才掐了菸頭,到北屋把我喚醒,又拿剪子剪開了我腳脖上的陽鎖。我媽則按照我爸的囑咐,去給我煮洗澡水了。

前兩天我爸去找老柴頭的時候,老柴頭說,拆陽鎖的時候必須把我叫醒,如果在我睡著的時候陽鎖被拆下來,邪祟就會藉機上我的身。

拆了陽鎖之後,我爸將紅線拿在手上反覆地看,可看來看去,那根紅線除了非常細之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一時間,我爸看得出神,竟然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老柴頭說,邪祟會藉機上我的身,陽鎖拆下來的那一瞬,就是它最好的機會。僅僅是一瞬間的機會,它就能把握住?對,它的確能把握得住,因為這些天,它一直在盯著我,根本沒從我身邊離開過!

就在陽鎖被拆下的一瞬間,我就感覺後背一陣涼意,眼前也變得有點模糊,等到視線又變得清晰的時候,我就看見我爸身後站著一個人——那個穿土黃色襖子的老太太!

此時她的臉藏在了陰影裡,但我能感覺到,她正瞪著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我。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卻知道那雙眼睛像血一樣的紅,此刻,那雙眼睛裡充滿了憤怒和幽怨。

我爸大概是察覺到了站在床上的我有些反常,於是便抬起頭來看我,見我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我爸頓時緊張起來:“陽陽,怎著啦?”

我顫顫巍巍地指著我爸身後:“那個……那個老太太……”

聽我這麼一說,我爸的臉色也“唰”一下變得慘白,然後猛地轉頭朝身後去看。

可就在這時候,老太太突然昂起頭,兩隻胳膊筆直地向前張開,怒衝衝地朝我撲了過來。

我親眼看見,我爸轉身的時候,老太太直接穿過了我爸的身體,然後我爸就像喝醉了一樣,站也站不穩,腳步變得東倒西歪。而我的身子也在一瞬間被凍僵了,腿腳、嘴巴,全都僵了,跑沒得跑,話也說不出來。

從出生以來,我第一次感覺到了絕望,過去在我的眼裡,我爸就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別管是什麼妖魔鬼怪,反正只要我爸出馬,肯定能擺平的。可這一次,我知道我爸救不了我了,他鬥不過那個老太太,我完蛋了!

老太太像陣風似的上了土炕,她離我已經很近了,可我還是看不清她的臉,但能感覺到她臉上發瘋般的表情,她真的瘋狂了,我甚至能聽到從她嘴裡發出野豬一樣的叫聲,她離我越來越近,那雙冰涼的手眼看就要掐住我的脖子。

這時候,炕頭上的窗戶突然“哐”一聲被推開了,同時響起的還有老柴頭的怒喝聲:“孽障,爾敢!”

這一聲怒喝如同一道驚雷,在狹小的北屋中炸響。我立刻感覺寒意消退,手腳頓時有了知覺,而老太太的手卻在半空中頓了一下,藉著這個機會,我趕緊衝下了床,跑到我爸身邊。我爸這會也能站穩了,他蹲下身,一把將我攬在懷裡,眼睛卻看著站在窗前的老柴頭。

老柴頭朝我爸點了點頭,我爸則長長舒了口氣。這讓我有一種感覺,他們兩個好像之前就知道,陽鎖一拆,老太太就會出現,包括老柴頭的突然出現,都是他們兩個事先安排好的。

老柴頭這邊是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炕上的老太太卻像是被定住了一樣,雙手向前伸著,整個身體還是保持剛才的姿勢,雕塑一樣的站著。這時候我才發現,她的雙腳都是不著地的。而且從老柴頭出現的時候開始,北屋裡就泛著一種很柔和的黃光,那陣光好像是看不見的,可我卻能感覺到,也就是那陣光芒,將老太太定在了原地。

這時候,老柴頭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木頭做的墨盒,這種墨盒我見過,就是舊時的老木匠常用的那種。不過那時候的木匠墨盒大多是銅的或者木頭的,老柴頭手裡的墨盒卻泛著一種赤色的金屬光澤,看不出是什麼材料做的。

老柴頭打開了墨盒上的蓋子,將墨盒開口的一面對著老太太,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是窮盡我一生的智慧也無法詳細地描述出來,因為我雖然眼睜睜看著,卻根本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模糊地知道,老柴頭手裡的墨盒劇烈震動了一下,在此之後,老太太被墨盒吸進去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被吸進去的,可她就是被吸進去了。

這種事,真的沒辦法用語言來解釋。

蓋上墨盒的蓋子之後,老柴頭對著手裡的墨盒長出一口氣:“唉,總歸是沒有鑄成大錯,改天找個好點的寺廟,度化了你吧。”

我爸將我放回炕上,隔著窗戶問老柴頭:“柴大爺,陽陽的事,這就算完了吧?”

說話的時候,我爸的語氣非常的小心,好像是擔心觸碰到老柴頭哪根敏感神經似的。

老柴頭卻搖了搖頭:“陽陽這孩子,體質與常人有異,以後說不得還會招惹到其他邪祟。”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我爸看,見我爸將臉扭到了一邊,也就沒再說什麼,只是很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爸和老柴頭一個站在屋裡,一個站在窗外,誰都沒說話,就這麼僵僵地站著。直到我媽燒好了水,來叫我洗澡的時候,老柴頭才被我媽請進了屋。

大舅家裡有一口很大的木頭盆子,我媽在盆裡調好了水溫,又倒了一包淡黃色的粉末進去,讓我自己洗澡,然後就出去招呼老柴頭了。

我坐在木盆子裡,滿心的無聊,就偷聽老柴頭在外面說話,老柴頭當時說話的聲音也格外大,好像是故意要說給我聽似的。

期間我爸一直沒怎麼說話,還是我媽問的老柴頭,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之前纏著我的東西又是個啥。

老柴頭劃開一根火柴,似乎是點上了旱菸,之後才說道:“纏著陽陽的,是一個被陰風洗滌了兩年多的枉死鬼,常理來說,這種鬼是害不了人的,可她死的時候身上怨氣太大,短短兩年時間,就快變成厲鬼了。不過說起來,這鬼你們應該也認得,還記得一年前老王家煤氣中毒的事吧?這鬼,就是老王的生母。”

然後就聽我媽很吃驚地說:“咋?老王的娘?難不成,老王也是被她給索了命?”

這時候我爸也說話了:“早年就聽說老王不孝順,可沒想到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老柴頭嘆了口氣:“唉,這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吧,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也做了不少骯髒事,這些,都是她的報應。當時老王出事的時候,我去你們筒子樓看過,當時老太太的魂已經遊走了,我本以為等到七月十五鬼門大開的時候,她也就跟著往生了。可沒想到,她竟然盯上了陽陽的陽身,又回來了!”

這時候,南屋響起了開門聲,應該是大舅回來了,老柴頭稍微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之前,我給陽陽帶了三天陽鎖,原本是想讓她知難而退,可陽陽帶了三天陽鎖,她就在陽陽身邊蟄伏了三天,見陽鎖已拆,又不顧陽陽身上那股純粹的陽氣,犯著被衝撞的危險也要強行還魂。唉,鬼物終究是鬼物,執念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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