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銀洲小小說二題

张银洲小小说二题

紅“二皮”

正月初五,農村人叫做“破五”,“破五”也是一個小節日,鄉下人要給石頭燒紙。

這一天,牛牛的爸爸、媽媽都起得很早。牛牛知道,在這之前,爸爸、媽媽都起得晚,都是爺爺、奶奶催著、喊著,他們才慢慢起來吃飯。今天起得早,牛牛有些不適應。戀戀地撫摸著媽媽的乳房,不讓媽媽起來。

媽媽告訴牛牛,說今天石頭過生,爸爸要放炮的。“噼裡啪啦——咚!”,媽媽學著炮仗的聲響,對牛牛說:“快讓爺爺帶你出去,放過炮了再回來好吧?”

牛牛怕放炮,一放炮他就得躲起來。爺爺說:“爺爺帶牛牛去看鳥好吧?”

牛牛同意了,媽媽給他一袋“小熊”餅乾,說:“快跟爺爺走吧,爸爸要放炮了!”

村莊附近有個湖泊,面積不大,可每年冬天就有一些水鳥聚集在這裡。牛牛喜歡鳥,看見鳥就叫、笑、跳。牛牛兩歲了,也很聰明,可就是表達上有點問題,只能似是而非地叫“媽”、“爸”、“爺”、“奶”這幾個單詞,雙音節以上的句子還說不出來。

看完鳥,牛牛餓了,要回家喝奶。牛牛是喝牛奶長大的。他的媽媽生下他半年就去廣州打工了。

回到家裡,牛牛並不急著喝奶,而是滿屋子找媽媽。當然沒找到。爺爺問:“牛牛找啥呀?”

牛牛說:“媽、媽、媽。”

爺爺說:“你媽媽走了,打工去了,以後還是爺爺、奶奶帶你玩兒。”

牛牛突然哭了,哭得很傷心。接著又是一陣亂找。他們家有三間平房,還有兩間廚房和過道。院子裡還搭建著一個大棚,裡面放著鏽跡斑斑的手扶拖拉機和幾件農具。牛牛把裡裡外外都找遍了,還是不見媽媽。牛牛跟媽媽親,跟爸爸淡漠,所以,牛牛隻找媽媽,不找爸爸。牛牛哭著找著,最後看見床頭櫃上扔著一隻紅色乳罩,牛牛忽然不哭了,口齒不清地說:“皮、皮、皮。”

奶奶跑來看看,說:“皮?啥皮?這是媽媽的奶罩。”

牛牛還說:“皮、皮。”

爺爺看看,說:“麻將牌裡的‘二筒’,叫做‘二皮’。村裡年輕女人都把奶罩說成‘二皮’,牛牛咋知道了呢?”

奶奶說:“那還用問?兒媳肯定說過‘二皮’,牛牛聽見了唄!”

牛牛確實聽見媽媽說“二皮”了。牛牛還不止一次聽媽媽說“二皮”的。牛牛跟媽媽一頭睡的時候,媽媽睡在中間,牛牛睡在媽媽的裡邊,爸爸睡在外邊。牛牛要摸著媽媽的乳房才能入睡。可媽媽戴著紅色的乳罩,他的小手怎麼也插不進去,爸爸就說:“老婆,你還不把二皮摘下來!”

媽媽說:“不戴二皮就覺得空落落、涼颼颼的。不摘!”

爸爸就翻身起來,強行摘掉了媽媽的乳罩。牛牛樂了,一隻手在乳房上摸來摸去。爸爸也是這個毛病,牛牛摸左邊的乳房時,爸爸就摸右邊的。牛牛不讓爸爸摸,爸爸說:“這孩子過河拆橋,我給你方便了,你卻要獨佔。”

媽媽說:“我就知道你有私心。”

牛牛從此知道了媽媽胸部戴著“二皮”了。

牛牛找到了媽媽的“二皮”,便不再哭了。他把紅“二皮”的揹帶掛在脖子上,倒揹著雙手,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像個掛著望遠鏡的將軍。

從此,牛牛就沒有離開過這個紅“二皮”。夜裡睡覺,脖子上也得掛著紅“二皮”,奶奶給他摘掉他就醒,醒了就哭;白天,他戴著紅“二皮”出去玩兒,爺爺、奶奶當然不讓他出去,他就撒潑。牛牛撒潑最讓爺爺、奶奶頭疼,睡在地上打滾,就是不起來。牛牛戴著紅“二皮”,爺爺、奶奶就不好意思帶他去人多的地方了。因為村裡的人看見爺爺拉著脖子上掛著紅“二皮”的牛牛,就說爺爺不正經!爺爺也不好解釋什麼,奶奶要是在身邊呢,就說:“不是你說的那回事兒!”

有人問:“咋回事兒?”

奶奶說:“俺也說不清。”

現在,牛牛的爺爺、奶奶最擔心就是牛牛將來要上幼兒園了。孩子脖子上掛著紅“二皮”怎麼上幼兒園呢?

张银洲小小说二题

殘局

老呂喜歡下棋,但他自從退休後來到兒子這個小區帶孩子,就沒有下過棋。原因當然是帶孩子沒時間。不過,小區裡有家棋牌室,他也去看過兩次,覺得來此下棋的都是“臭棋簍子”,沒一個他能看上眼兒的棋手。這不是老呂自負,他是研究過古譜《梅花泉》和《橘中秘》的,善用五七炮和屏風馬。在全縣教育系統象棋大賽中,屢次拿到第一名。

這一天是週末,兒媳婦和兒子帶著孫子去遊樂園,老呂得了這個空隙,跑來棋牌室,站在人家的背後觀棋。“觀棋不語真君子”,老呂明白這個古訓,他只是靜靜地看。這一看,他看出了面朝南的那位老頭不是平庸之輩,而面朝北的那位黑胖中年男子根本不是對手。中年男子連負三局,遂起身離去。

老呂手癢,要與老頭殺一盤。室主指著老頭介紹說:“這位是市象棋協會的劉副會長,人稱‘八步斷腸散’。今兒我特意請來‘坐莊’。與他過招,平手就算你贏!”

老呂不語,只管擺開棋子。劉副會長也就正襟危坐,與老呂對陣。雙方行棋至中盤,局面複雜,都不時地長時間思考。這時,雙方才知道對手的實力,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老呂進七路炮,打掉老劉的一枚卒子,局面立即有所好轉,老劉再次陷入長考。這期間,老呂稍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鄰居老馬站在身邊。

“有事嗎老馬?”老呂問,他知道老馬不喜歡下棋,並且從不來棋牌室。今兒來了,肯定是找他的。

老馬說:“想找你借一樣東西,不知有沒有?”

“啥東西?”

“起子,空心起子。”

老呂與老馬是“對門”鄰居。老馬住三號樓,老呂住九號樓,他們兩家隔著一條馬路,正好是門對門,窗對窗。他們倆還都是信陽老鄉。他們家鄉話,把“螺絲刀”叫做“起子”。“空心起子”,是“公牛”插座螺絲釘的專用工具。老呂說:“你還真問著了,我家正好有這樣的起子。你啥時候用?”

老馬說:“我家插板可能灰塵太多了,一打開開關,就跳閘。我想用空心起子把它卸開,擦一擦灰塵。不過,你正忙著,我還是等你下完棋再用吧。”

老呂說:“這一盤恐怕也得倆小時才能下完。我把鑰匙給你,你自己去拿,就在我睡的那個房間床頭櫃的抽屜裡。”說完,從衣兜裡掏出一串鑰匙,遞給老馬。

但老馬沒接,說:“這不行。我怎麼能拿你家的鑰匙呢?”

老呂說:“我相信你,難道你不相信你自己?快拿著,別耽誤我下棋。”

老馬咂咂嘴,還是接過鑰匙,說:“用完了我給你送來。”

老呂與老馬相互串過門的,彼此都熟悉房間佈局。老呂說:“不必了,就放你屋裡,我完事兒了去你家拿。”

老馬不再說什麼,拿著鑰匙出了棋牌室。

這盤棋下到最後,老呂佔優,比對方淨多一枚大子——車。但一車難破士象全,雙方握手言和。打成平手,二人均不甘心,重新擺子再戰。

下到黃昏時分,進入殘局,縱觀棋勢,老呂剩下雙馬一兵,士象全;老劉剩下一馬一炮一卒,士象全。老呂兵種單一,明顯劣勢;老劉兵種稍齊全,佔據優勢。但老呂經過慎重思考,決定兌掉老劉的炮。這樣雙方都剩下馬和卒,可以打成平手。以下老呂準備“馬三進五”,兌掉老呂的士角炮,老劉如“逃炮”,則老呂“馬五退七”,踩死老劉的卒子。老劉少一卒,優勢全無,也是和棋。正在這時,老呂口袋裡的老人機突然響了,巨大的聲音,把二人嚇了一跳。老呂掏出手機,問:“啥事兒子?”

電話那邊的兒子火氣十足地問:“在哪兒呢還不回來?”

老呂答:“正在下棋,一會兒就完,完了就回!”

兒子說:“別下了,立即回來!”

老呂問:“這麼急,到底啥事兒?”

兒子說:“家裡被盜了!”

老呂大吃一驚,急忙對劉副會長說:“對不起,我得回去看看。”

老劉當然也知道和棋的可能性很大,巴不得半途散了。但他卻說:“八步之後,我必佔優,你就不能再等等?”

老呂說:“你能看八步?我最多看六步。”

老劉說:“我有個外號叫‘八步斷腸散’,你忘了嗎?”

老呂“奧”了一下說:“下次領教。”說完就走出棋牌室。

到家之後,老呂看見兒媳陰著臉,嘴巴噘著,便小心地問:“象丟了還是卒丟了?”

兒媳不語。

兒子說:“你還好意思滿嘴棋語?我問你,你咋把鑰匙隨便給馬山呀?”

老呂問:“到底啥東西丟了?”

兒子說:“這次沒有被盜,我們是給你敲敲警鐘!”

老呂火了,說:“沒有被盜你叫我幹啥?一盤棋還沒下完呢!”

原來,兒子、兒媳剛進屋,鄰居老馬就來送鑰匙和起子。兒媳當時沒說什麼,老馬走了之後,她開始數落兒子。兒子生氣了,找來老爸撒氣。

老呂被數落得一頭火氣,說:“都是鄰居,他拿了我家的鑰匙又能怎麼樣?看看屋裡少啥了我叫他賠!”說完,一屁股坐在院子的小花池上。

兒媳說:“現在沒少,不代表以後也不少!”

兒子附和著說:“就是!以後東西沒了你找誰?”

老呂說:“遠親趕不上近鄰,近鄰趕不上對門!我不相信老馬是那號人!”

兒媳說:“人心隔肚皮,你咋知道人家不是那號人?”

兒子說:“就是,你又沒有火眼金睛,能看出誰是白骨精?”

老呂說:“棋下錯了,向對方服個軟,可以悔一步。這事兒做錯了,咋回頭?”

兒媳說:“馬上換鎖!”

兒子說:“好好,我打電話找個換鎖的師傅。”

說完,跑門外看牆上的小廣告,找到了一個電話號碼。打通之後,兒子問:“你在哪兒住師傅?”

對方問:“是破門開鎖,還是換鎖修鎖?”

兒子說:“換鎖。”隨後又說了地址。

不大一會兒,老馬提著一個小工具箱出門了,隔著馬路就朝這邊喊道:“老呂,俺兒子說有一家要換鎖,原來是你家呀?”

老呂的兒子當時十分尷尬,結巴著問:“馬叔,你、你會開鎖?”

老馬說:“破門開鎖,幹不動了。俺兒子開個店,破門開鎖都是他的事兒。我只能幹換換鎖芯,修修壞鎖這樣的輕活兒了。怎麼?你家的鑰匙丟了?”

兒子說:“是啊,換鎖芯要多少錢?”

老馬說:“我們是鄰居,換個鎖芯要啥錢呀!我免費給你換!”

兒媳小聲對兒子說:“你傻逼呀!人家就是幹這行的,換了鎖芯有屁用呀?”

眼看老馬就要走到門口了,兒子急忙向老爸求教:“老爸,馬山就要進來了,我們該怎麼辦呀?”

老呂還在想著那盤棋,喃喃自語道:“‘馬三進五’兌,他‘兌炮’也是和,‘逃炮’也是和。”

兒子問:“馬山進屋還‘對’?逃跑?你是說‘搬家’吧?”

兒媳接一句:“跟開鎖的做鄰居,也只有搬家了。天天擔著一顆心,這日子咋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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