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很早就被爹叫醒了。
爹说,三,快起,爹带你进城看病去。
三两眼起初尽是茫然,接着就奕奕地放光,说,爹,真的,您真的带我进城看病?
三就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才知道那条长疮的腿怎么也抬不动。三说,咋去,爹?
爹说,爹背你!
三说,有六十里路呢。
爹说,爹背你!
三说,爹……泪水就涌了出来。
爹背三上路的时候,鸡刚叫头遍。
三被进城的喜悦充溢着,三说,爹,城里好不好?
好着哩。爹说。
咋个好?
咋个都好。
咋咋个都好?
爹回头瞟三一眼,说,城里有楼呢,那楼那个高啊,像咱这里的奶头山似的;城里有火车呢,那火车像条蜈蚣似的,长着呢,还牛一样,哞哞叫……
三从没进过城,三被爹讲述的高楼、火车,还有城里的一切美好的事物诱惑着,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到城里去。
天说亮就亮了,风说起就起了,雨说来就来了。
三和爹被淋得浑身精透。爹背着三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三不忍。三说,爹,歇歇脚避避雨吧。
爹把三的屁股往上托了托,说,走吧,还没走一半路程呢。三搂紧爹的脖子,呜咽着说:爹……
爹站住看看天,又瞧瞧三,找棵枝叶繁密的大树,把三放下来,说,要是不下雨多好。
三说,要是有辆车多好。
爹说,要是路不粘多好。
三说,咱要是住城里多好。
住城里?爹笑了。
爹想了想,也是……
爹和三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憧憬着,末了,爹瞅瞅三,三瞅瞅爹,俩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三忘记了疼痛,爹忘记了疲劳。
爹背着三又走了一段,就实在走不动了。
雨越下越大,道路越来越泥泞,三却发起烧来,浑身火辣辣地烫。爹满脸焦燥,爹说,三,今天就是磨蹭到黑,爹也要把你背到城里去。
三说,别,爹,还是我自己走吧。
爹不语,依然倔倔地把三背起来,艰难地朝前走。
离城尚有十里,三趴在爹背上睡着了。
爹说,三,醒醒,陪爹说说话儿。
三不语。
爹说,三?!
三仍不语。
爹慌了,把三转移到胸前,看三脸色通红,呼吸急促,那条长疮的腿肿得好粗好粗。爹哭了,爹说:三,你怎样了?
三迷迷糊糊睁了睁眼,说,爹,我怕是不行了。
爹说,三……
三就头一歪,又睡过去了。
三死了。三死在他进城看病的路上,那时三很小,爹很年轻。
如今,三的爹已经五十多岁了。
五十多岁的三他爹已经是一家医药公司的经理了。
三他爹最大的嗜好就是常常独自开着小车朝城里跑,此时通往城市的路早已铺了柏油,个把钟头就到了,但三他爹却开得很慢很慢,总是用上半天时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仿佛在寻找什么。
人们都说,三他爹是在想三呢,三要是赶上这个时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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