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戛納場刊最高分3.8分(滿分4分)的《燃燒》真正做到了觀影零時差,一個月不到就有了觀看渠道。
這兩天每個人都不想落在後面,《燃燒》的觀影打卡已經刷爆了我的朋友圈。
基本兩種聲音。一,吹捧太厲害,期待高,看後心理落差大;二,今年目前觀影最佳,後勁十足,為其中的經典鏡頭感到驚豔。
正是在這兩種觀後感的影響之下,《燃燒》的豆瓣評分才會在短短一週時間內,出現大跳水。
從開局的超過9分的高分,到現在已經降到8分,這1分多的虛高或許是戛納首映觀眾獨特觀影感受所帶來的。
畢竟只能抱著電腦獨自看資源的我們,是無論如何也感受不到和一群愛電影的人齊聚,在電影節看首映這種儀式感的,更何況,豆腐塊熒屏如何能跟大銀幕比。
但或許也正是這樣,分數才越接近真相。而無論你喜不喜歡,都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部留下了經典鏡頭的影片,也是值得不斷為之討論的作品。
我與隔壁莉婭也展開了一些討論,總的來說,我們是看過原著與沒看過原著之間的討論。
莉婭喜歡前半部分,不喜歡後半部分,而前半部分恰好非常忠於原著,後半部分則屬於李滄東。
《燃燒》改編自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燒倉房》,《燒倉房》實際上受到威廉·福克納《燒馬棚》的啟發,影片中也多次提到威廉·福克納。
《燒倉房》採用村上一向擅長的虛實結合與曖昧疏離的人物關係,充滿意向和神秘色彩,看似無頭無尾,實則細思極恐。
故事用第一人稱講述一個有家室的作家“我”,在朋友婚禮偶遇“她”,兩人成為朋友。
“她”從非洲旅行歸來,帶回一個男朋友“他”。“他”是一個謎一樣的男子,工作不明,但非常有錢,有一個特殊愛好——燒倉房。
聊起這件事時,“他”說下一個要燒的倉房就在“我”家附近,這件事被注入“我”的潛意識,每天清晨跑步都挨個留意家附近的倉房,發現無一被燒。
再見到“他”,問及此事,“他”卻說倉房已燒,而問起“她”,兩人都沒再見過。“她”消失了。
《燒倉房》選自短篇小說《螢》
故事在這裡就完結了,一個安東尼奧尼《奇遇》式的結局。但《燃燒》卻將這個現代主義結局繼續延伸,用一個看似更加封閉的方式收尾。
演技獲讚的劉亞仁在片中飾演李鍾秀,對應的是原著中的“我”這個角色,但對比原著中“我”的中年中產階級身份,李鍾秀這個角色可以說改頭換面,從而成為一個全新的更加豐滿的人物。
學文學創作的李鍾秀大學畢業後沒有找到什麼正經工作,想寫小說卻遲遲不知寫什麼,更像是自己一個逃避的藉口。
鍾秀沒有女朋友,父親患有憤怒調節障礙,母親因此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有個姐姐現在也已經結婚。
鍾秀的家庭關係基本潰散,社會關係也十分疏離。
一個偶然,他遇到了發小惠美。
惠美也沒有長期的工作,和家裡也不聯絡,看上去活得自在隨性,隨時隨地都可以睡著。她正在學啞劇,兩人喝酒時,她一邊表演“剝橘皮”,一邊提出了貫穿全片的重要理論:
“不是以為這裡有橘子,只要忘掉這裡沒有橘子”。
正是這個完全引用自原著的片段,用虛實交織的行為和思想,奠定了整個影片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色彩。
同時,也將惠美這一角色的不確定性增強,令觀眾在對她可信與否的狀態中抱以猶疑。
影片還對“剝橘皮”做了補充說明——來自惠美家的貓咪。
惠美要去非洲旅行,她提出讓鍾秀幫她照顧自己的貓。鍾秀來到惠美家中,這是一間多站一個人轉個身都有些困難的小公寓,朝向不好,曬不到太陽,只有運氣好的時候,偶爾對面大樓玻璃反射進一點陽光來。
兩人在這裡發生了性關係,這一場性愛,看上去只是兩個寂寞已久的年輕人碰到了彼此,連皮膚都在顫抖,笨拙,還有些尷尬。
但這場戲,李滄東還是給它加上了一些浪漫色彩,就在這時,牆上出現了若隱若現的陽光,卻稍縱即逝。
惠美去旅行後,鍾秀不時來喂貓,卻從未見過這隻貓,甚至連貓叫都沒有聽到過。這隻貓是否如同“橘子”般不存在?但消失的貓糧和貓砂上的糞便卻又似乎確有其貓。
惠美去非洲是聽說了兩種人的存在——little hunger和great hunger。
little hunger,那些只為生存而活著的人;great hunger,那些為尋找生活意義而活著的人。
惠美此行,就是想找到great hunger。她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一個男人名叫Ben,兩人在滯留機場時相識,本來開開心心前來接機的鐘秀髮現是三人行,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更尷尬的是,他開著自己的破卡車接上兩人,最終發現Ben讓司機開著自己的保時捷在後面跟了一路。
無法逾越的財富差距讓鍾秀對Ben產生好奇,但對方卻輕描淡寫地形容“工作就是玩”。
鍾秀認為Ben是蓋茨比般的存在,那些謎之富有但又不知道在幹什麼的年輕人,他還試圖提醒惠美,也許Ben跟她的接觸含有某種目的。
幾個人後來又聚過幾次。
鍾秀、惠美和Ben及他的朋友一起,惠美講述little hunger和great hunger之舞,眾人起鬨讓她現場表演,她真的開始跳起來。鍾秀有些不忍看,他觀察著眾人的神情,只是在看一場笑話,而保持一貫微笑的Ben卻開始打起哈欠。
另一次,Ben開車突然和惠美造訪鍾秀的老家。
三人坐在門口,吃著小吃喝著酒,最後吸上了大麻。隨後也就有了片中最動人心魄的一幕。
興奮的惠美站在夕陽下脫去上衣,耳邊響起薩克斯風,跳了一段半裸舞。
這或許是自由未來的樣子,她在亦真亦幻中面對著自己成長過的土地,一無所有,肉體也不再崇高,所以選擇袒露自己的身體和悲傷。
也正是在這之後,惠美再次睡去,Ben和鍾秀聊起了“燒塑料棚”的愛好。
那些沒人看管在意的塑料棚,好像在等著別人去燒一樣,燒完一個甚至用不到十分鐘,燒完也不會有人發現,所以不用擔心會被法律制裁。
當他點燃它們,他會感到喜悅,骨骼中會發出貝斯聲。似乎這就是他活著的唯一激情所在。
而他接下來要燒的,就在鍾秀家附近,這次就是來踩點的。
這次分別之後,鍾秀每天跑步觀察周圍的塑料棚,一個都沒少,惠美卻失聯了。
鍾秀幾次跟蹤Ben,最終也只問了關於塑料棚的事。Ben說塑料棚已燒,而惠美像一陣煙一樣消失了。
鍾秀在Ben家中發現了惠美的手錶和她的貓,最後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影片最令我喜歡的,是它觸到了原著小說中無以名狀的無力、空虛與孤獨,村上春樹的節奏在前半部分確實被呈現出來了。
而幾個人物的完善,使得他們彼此的關係更加明晰,同時也增加了更多的羈絆,感情走向也更加合理。
在這一點上,原作小說幾人之間的關係更加令人絕望,他們只是曖昧不清的玩伴,即使“我”後來知道了自己是“她”心中特殊的存在,最終我依然放棄尋找“她”,甚至跟著這個世界一起遺忘“她”。
而影片中,鍾秀的高光時刻是將Ben連捅數刀,然後脫得精光,澆上汽油,和Ben及他的保時捷一起點燃。
這是一個充滿爭議的結局,它或許只存在於鍾秀終於動筆的小說裡。而這一動筆,竟然要以徹底失去一個人為啟迪。
在惠美的屋子,他打開電腦敲起字,全片視角第一次離開鍾秀,我們看到了Ben戴上隱形眼鏡,拿著化妝箱為新女友化妝。
在鍾秀的小說中,Ben已然成為一個冒著森森寒氣的連環殺人狂。
而他們三個人在某種程度上又何嘗不是同類?
惠美,一個值得燒的塑料棚,她曾流著淚說道,想像天邊的晚霞一樣消失掉。
鍾秀,一個在階級碾壓下愛無能的年輕人,在惠美不在的時候,在她家對著她的照片自慰;大聲跟Ben說自己愛惠美,不被重視後的憤怒也像是孩子氣的示威。
Ben,也許就是great hunger中的一員。惠美后,他很快有了新的獵物,聚會時依然呵欠連連,他有錢、有時間、有朋友,但卻感受不到心跳。
李滄東對親情似乎一直不抱持任何信心,鍾秀的父親進了監獄,惠美的媽媽讓她還清卡債之前不要回來,Ben在家族聚會時也只是坐在邊角沉默微笑。
或許正是這種潛藏的相似讓他們相遇,只不過他們抱團取暖失敗,或者他們根本不相信有人能給自己以溫暖。
除了惠美,鍾秀和Ben本身,又何嘗不是“值得燒的塑料棚”,一旦消失,一樣無人問津,迅速被世界遺忘。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三位演員的演技確實無可挑剔,劉亞仁演出了無力的少年感,竟然讓我get到了身邊那種普通男生的真實和性感之處;
惠美的扮演者全鍾瑞是海選的新人,沒有包袱,眼神裡都是狠勁和戲;
Ben的飾演者史蒂文·元甚至讓很多人認為比劉亞仁演得好。韓國青年演員確實能量驚人。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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