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蕭藍黛
Chapter1
回憶起來，好像那是很多年以前了。
姜花11歲時父母離婚，從那以後她就像一個不受歡迎的皮球，在兩個重新組建的家庭之間被踢來踢去。
不管在哪個家，也不管她如何小心翼翼，頂多過兩個月，總有一個人在跟對方劍拔弩張地打完電話後，會收拾好她的行李，給她身上揣一兩百的零花錢，將她送走。
姜花後來是跟著外婆長大的，她像一株渴望關懷的植物，只要有人稍微對她好點，她就會對別人死心塌地地綻放。
所以，在她16歲生日的那個下雪天，大她兩屆的校友程家齊送了她一個小小的生日蛋糕，裝在紅色的紙盒子裡，在銀妝素裹的校門口，顯得特別鮮豔。
和蛋糕一起遞過來的，還有一雙小小的手套，是他媽媽的傑作，灰藍色，上面有松樹和雪人的圖案。他還把一杯熱騰騰的奶茶塞到她手裡：“姜花，生日快樂。”
說完他飛快地跑了。那時候學校禁止學生談戀愛，特別是即將高考的程家齊，要是發現苗頭，會請家長到學校談話。
姜花那天開心極了，她戴上手套，喝了奶茶，滾燙的溫暖瞬間讓她有了與冰天雪地對峙的資本。
而他也成了她的全世界。
Chapter2
姜花上大學後由爸媽輪著寄生活費來，她過得非常節儉。
節儉的原因是她要補貼沒考上大學的程家齊。
每到月末，姜花就會把她牙縫裡摳出來的，或者打工攢下的錢給程家齊。只要他一個電話，姜花就跑得屁顛屁顛的。他的理由層出不窮：要去參加理髮師的培訓；要買一套大牌的專業剪刀；籌備的髮型工作室要開張了，房租水電什麼都是錢錢錢……
姜花的理論讓人啼笑皆非：他對我那麼好，我幫他是應該的。
宿舍裡的姐妹說姜花其實是宿舍裡最時尚的人，已經開始養小白臉了。
姜花不介意他們說什麼，她只對省錢感興趣，怎麼省錢怎麼來。她每頓可以只打一份飯和一份湯，她可以很久不買新衣服，也可以一瓶大寶用半年，有時候還會蹭室友的抽紙和洗髮水。
她對錢極其吝嗇，唯一不吝嗇的是她的熱心和嘴甜。寢室裡因為有了她，總是一塵不染；每天早晨，室友們還在睡覺的時候，她早躡手躡腳地打回了所有的開水——如此種種，室友們對姜花的吝嗇也就寬容了。
姜花經常跟她們聊程家齊，他雖然沒考上大學，但他很聰明很上進，他到這個城市陪著她，努力學理髮燙髮和造型，籌備自己的工作室，很辛苦的。他說要給我做一個全世界最漂亮的髮型。她還經常說起那個大雪天，他的蛋糕、手套和奶茶，那個經典橋段被她說了千百遍，室友一聽就塞上耳機。
Chapter3
除了姜花兀自的陶醉，全世界都不覺得他待她好。
室友們只見過姜花口中的男神一次。程家齊來的時候在校門口給姜花帶了一杯珍珠奶茶，他的頭髮挑染成黃色，典型的殺馬特風格，看起來與學生們格格不入，審美也不達標。
而姜花小心翼翼地捧著奶茶，臉色因歡喜而變紅。她咬扁了吸管，說這樣可以喝得慢一點，她說這可是他親自給我買的。
宿舍姐妹集體鄙視她，說她是愛情的瞎子，說那個小黃毛殺馬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靠譜。
可更不靠譜的事情還在後面。半月後學校有場足球賽，姜花坐在旁邊觀戰。突然一隻球飛了過來，砸向觀眾席，只聽一聲尖叫，姜花暈倒了。球並沒有砸到她，只是落到了她的腳邊。
那個踢球出界的倒黴蛋揹著姜花去校醫室。是個一臉慘白的男生，看到一動不動的姜花，嚇壞了。姜花的臉上帶著憂傷，眼睫毛垂下，有兩道濃重的陰影。他背上她的時候，感覺像揹著一團柔軟的雲。走過林蔭道的時候，他特意又側頭看了看她——她像是睡著了，有均勻的呼吸。
後來，校醫只給她喝了一杯葡萄糖水，宣佈了她暈倒的原因，是血糖低，估計是餓的。
這結論讓所有的人詫異，大家都哭笑不得。小女生薑花更是一舉成名。
那個倒黴的男生，叫黃天華，體育系的大四學生。他請姜花吃飯，特意給她點了一碗滋補的烏雞湯，她把頭埋在比她腦袋還大的碗裡，喝得有滋有味。吃完飯她問他：“能再請我喝杯奶茶嗎？”
黃天華呵呵直樂。熱乎乎的奶茶遞到姜花手裡，她咬扁吸管緩慢地吸著，眯起眼睛的樣子像一隻小貓。黃天華突然覺得那天的陽光有些特別，又有些，異樣的溫暖和心疼。
Chapter4
那天晚上姜花和程家齊打電話，她想告訴他暈倒的糗事，也希望得到他的心疼與呵護。
“你週末能抽空來看看我嗎？”
“怎麼啦？我週末要參加朋友的舞會。”
“啊？”
“你，你來嗎？”
“來來來！”
舞會耶！姜花激動瘋了，要講的事情全部嚥了下去。她看著視頻苦練了幾天貼面舞，她想程家齊肯定會幫她做一個最漂亮的髮型，像王子挽著公主一樣，帶她到舞會上，介紹給所有的朋友們，然後隆重又顯得隨意地說：“這是姜小姐，我的女朋友。”
於是姜花主動整理了宿舍所有人的床鋪，幫她們打好飯菜，泡好養顏美容的花茶。
室友們斜著眼睛問：“姜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有什麼就儘管說。”
眾姐妹差點暈倒：“姜花，就這點事，沒問題啊！”
週末，室友們不僅把所有的化妝品、衣服貢獻出來，還找來很多時尚雜誌供姜花參考。
姜花用了一上午的時間穿戴整齊化好妝，披著頭髮去了他的工作室。
剛走進去，就看到沙發上坐著一位嬌豔矜貴的女孩，她斜著眼睛看了看姜花說：“這誰呀？”
程家齊漫不經心地說：“哦，我的小老鄉。”
女孩看了他們一眼，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就不再理她，轉過臉對他說：“舞會我會帶波波去，你幫我給它剪個新造型吧。”
波波是一隻白色的小狗，它跑遍了整個工作室，嘴上沾了無數碎頭髮。
姜花以為他會拒絕，會驕傲地抬起頭來說：“對不起，我只給人服務。”
可他沒有，他低著頭說：“好，好，沒問題。”
那天下午程家齊的所有時間都用來捯飭一隻動來動去的狗，姜花坐在沙發上，看狗毛在他手裡像16歲那年的雪花，紛紛揚揚地掉下來。而她，還不如那隻狗。
感情的事，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那晚姜花還是參加了舞會，短髮造型被剪得很怪異，和衣服妝容一點兒也不搭，很多人看到她嘴角都會扯出笑。
姜花孤獨地站在人群裡，遠遠地看著那個女孩挽著程家齊的手，身後是穿著小花裙的波波。這樣的時刻，她再騙不了自己。
舞會結束，她問程家齊：“我還是你的女朋友嗎？”
他垂了眼簾，說：“姜花，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好。”
姜花沒有哭，好不容易化了一上午的妝，不能哭花了。她告誡自己不要難過，她在自己構築的輝煌愛情裡，終是清醒過來了。
一切都結束了。
姜花回來的路上買了三大杯奶茶，剛好遇到黃天華，她豪爽地回請了他一杯。
她一口氣將奶茶喝進肚子，依舊把吸管咬得扁扁的，她滿足地舔舔嘴唇：“原來，奶茶要一口氣喝完才酣暢淋漓。”
黃天華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姜花，不管怎麼喝，只要自己覺得快樂。”
姜花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她明白了，有些瞬間的溫暖，並不值得她銘記一生，也不應該一廂情願地認為溫暖會一直延續。其實，那只是她的自我麻醉而已。她投放的愛情在程家齊眼裡，連溫暖都談不上，充其量只是星星點點的火苗，他追尋的，是更龐大更豐盛更體面的給予。
所以，無需糾結。愛情的光環褪盡，一切平靜如水，什麼都過去了。
Chapter5
黃天華是在工作之後的某一天，帶著剛發的工資來找姜花的。
畢業以後他經常在深夜給她打電話發信息，那天天氣很冷，他特別想和姜花暖暖地吃上一頓飯。
姜花不在學校，室友們說，你要找咱們的掙錢小能手啊？她去國貿中心發傳單掙外快啦。
他到國貿的時候看到廣場上有幾個身著卡通服裝的人在發傳單，其中一隻兔子很瘦，正在用尖細的嗓音喊著：滿二百減五十啦，超值大優惠哦！
走過去一看，果然是姜花。
她也看到了他，示意他等她下班。
他坐在那裡，看著那隻瘦削而孤獨的兔子在人群裡穿梭，風涼涼地吹過來，他的眼睛有些潮溼。這個姑娘在愛情裡義無反顧毫無保留地付出，卻從不疼惜自己。
他再抬頭時，她已經換好衣服了。曾經蒼白的姜花被曬黑了，眉宇間有了一些變化。這變化蘊藏著微弱但倔強的力量，讓他覺得驚奇又陌生。
紅燈路口，她下意識地拉住黃天華的手過馬路，他突然有種暈眩的感覺。他曾對她說過自己是色盲，分辨不了紅綠燈，這個傻姑娘，居然記得。
他表面平靜，內心潮湧，在吃火鍋的整個過程中，姜花已經能感受到他的真誠和緊張。她居然有些害羞了，垂著眼皮，不停地挑著碗裡的粉條，卻不吃。她瞟著對面的男孩，她的心在一片喧囂裡，微微地動了動。
吃完飯他請她看電影，在影院門口，照例給她買了奶茶。那天影院入口很擠，他側著身子護著她，小心翼翼。他們看的是一部喜劇愛情片，姜花一邊笑一邊淚光閃爍。影片裡的女主角熱衷於戀愛，她屢屢遇人不淑，卻用一生的時間來尋找一個值得愛慕的良人。
黃天華側過臉看她，姜花的臉在熒幕閃爍的光線裡，變得縹緲又美好。他湊過去小聲地對她說：“請不要沮喪，電影是想告訴每一個人，總會有一個對的人，在等著你。”
姜花轉頭看他，眼底有光，像皎潔又溫柔的月色。
影片結束了，站起身的時候，他接過她手裡的奶茶空瓶去扔，瞟了瞟吸管頭，依舊圓滾滾的。
姜花淡淡地說：“有時候改變一個習慣，並沒有想象中困難。”
是在那一刻，還是第一天揹她的時候，黃天華已經分不清了，反正他知道自己愛上了，他要追求面前這個姑娘，他要對她好，要給她很多很多愛，這件事刻不容緩。
於是他在吹著冷風的紅綠燈口主動握住了姜花的手，說：“今天就是想慎重地告訴你，對的人來了。你要不要再試一試？”
姜花低頭笑了，她的手指動了動，把他的手握得又緊了些，她點點頭說：“現在是紅燈，等綠燈亮咱們就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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