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頻:阿花
每天每夜,有人死於鬥毆,有人死於腫瘤,有人死於搶劫,有人死於車禍。
可是從來不會有人死於悲傷。
車子衝過來的最後一剎那在她的腦海裡無比清晰,白揚明明可以躲開,卻朝著白露的方向撲了過去。
而白露則愣住了,眼睛看著他。
一切發生得太快,他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他在白露雙眼注視下飛身抓住了白露的手,用盡全身的力量將她甩了出去。
她重重地跌在道邊。
直到救護車到來之前,她一直都緊緊抓住他的手,他沒有掙脫,因為他的全部意識彷彿都隨著身上的血在流失。那雙單純而清澈的眼睛,依舊溫和……
01
“白露,你能跟爸爸講講,當時的情況到底是怎麼樣的嗎?”
白露很久才反應過來,是父親陳朗在跟她說話,他的聲音乾啞得連她都幾乎辨認不出。
“我無意傷害任何人。”她說。
“那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講?為什麼你的哥哥去找你,最後我等來的就是這冷冰冰的屍體?”
白露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個樣子的陳朗,平靜的可怕的陳朗。
“你也認為是我的錯?認為我是不詳的?”
“誰都沒有錯,可是白揚還是受到了傷害...”陳朗吃力地說著他的名字。
“如果...”
“陳白露!這樣你滿意了?如果你恨我,沒有什麼報復比現在這樣更讓我痛苦了!”
白露話還沒說完,就被激動的白明打斷。
“哈!”白露笑了兩聲,臉上卻殊無笑意。
“這麼多年了,我不是傻瓜,我會有感覺。以前總是不明白,我什麼都比哥哥做的好,為什麼你們抱他不抱我?
我考滿分,你們也只是淡淡地說一句‘繼續努力’,哥哥不及格,你們卻是不停地鼓勵,然後做上一桌子佳餚犒勞他。
在外面犯錯了,也是理所應當地就認為是我做的。
直到八歲那年我午睡起來,就聽見我的‘爸爸媽媽’在房間裡爭吵。
一個說‘我只有一個孩子,那就是白揚’,另一個壓低聲音辯解‘可白露畢竟也是我的骨肉,我有扶養她的義務’。
其實我應該感恩戴德的,對吧?畢竟你們養大了我。”
“我可能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但是,我自認為並沒有虧待過你。”陳朗頹然。
“你給了我所有白揚擁有的東西……”
“唯獨除了愛。”
02
白露看著眼前這個給予她生命的男人,“事已至此,我只想問你一句話,我的生母,你愛過她嗎?至少在曾經的時候,你們有沒有愛過?”
陳朗嘆息:“當年的一切都是場錯誤,白月,你的生母,她跟你一樣,漂亮、高傲,她跟白明是親姐妹,從小關係很好。
所以即使在我和白明婚後,她們的關係一直很密切。
白月當時未婚,她身邊永遠不乏狂熱的追求者,但她一直愛的都是我。
而那天晚上,她得知我跟白明要結婚了,喝的爛醉來找白明,白明因為要準備婚禮相關的事宜,當晚住在了孃家。
我開門讓她進來,她醉著痛哭,拉著我陪她一起喝,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於是也喝了一杯,然後……
第二天我們都很後悔,原本約定誰都不能說出去,沒想到竟然有了你。
生下你之後一個星期不到,她就不知去向,最後我說服了白明,抱回了你,對外一直稱你們是親生兄妹。”
“我不信你沒有愛過她……哪怕一丁點也好。”白露拒絕接受這個事實,她站起來看著椅子上的陳朗。
陳朗無力地注視著白露,他緩緩搖頭低聲說道:“對不起...白露,我愛過她...但是,那是一開始,而後她的種種舉動,真的逼得我無路可退。”
“狗屁說辭!”
白露仰著臉,可淚水還是順著眼角流下,滑過她曲線優美的臉頰和下頜,水滴碎在地板上的回聲一直在陳朗心裡,他第一次看到白露的眼淚。
“也許她說得對,我生來就是錯誤的。”
03
而後的幾天,全家人在徹底的悲痛中,草草地處理了陳白揚的後事。
白明沒有收走白揚任何的東西,房間裡的一切,還是原樣,彷彿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所有的一切都歸於平靜,那種靜的可怕的平靜。她再一次來到了陳白揚的房間,房門被慢慢推開,這個身影在房門處靜靜站立了片刻,才放輕腳步走了進來。
黑暗之中一片死寂,唯有床邊的鬧鐘不間斷地發出單調的“滴答滴答”聲。
她繞過熟睡在白揚床上的白明,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張總是矜持而端莊的臉上此刻雙眼緊閉,眉頭微蹙,眼角仍有狼藉的淚痕。
多少年了,她曾經以為自己恨這個女人,然而回過頭來看她成長的歲月,儘管她自己多麼地不願意承認,但事實上,即使在她明知道自己不是這個女人的親生的孩子之後,她仍隱隱渴望著這個被她成為“媽媽”的人能給她一個擁抱,或者一個真心肯定的笑容。
如果這些很難辦到,那麼哪怕是怒罵和責罰也是好的。
可惜從來沒有。
從頭到尾,白明都只是漠視她,就像漠視一件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物件。
白露忽然發現白明也老了,淚痕中那眼角的紋路是這樣明顯。
她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女人是可憐的,為了她所追求的一個所謂完整的家庭,咬著牙悶聲不吭地生生將一顆刺紮在血肉裡的痛楚忍了下來,一忍就是18年。
換作白露自己,她自問做不到,她本質上是個相當決絕的人,要麼全然擁有,要麼全然放棄,容不得半點殘缺和含糊。
這刻,她靜靜地回頭凝望這個女人熟睡的容顏,她終於對她沒有了恨也沒有期待,除了養大了她,她們之間只是路人。
04
她從白明的臉上收回自己的目光,確認自己沒有吵醒她,輕輕地拿起床頭白揚的照片。
照片上那陽光的笑容讓白露幾乎要認為白揚只是暫時離開,不久之後就會回來。
然後笑著對她說:“白露,你看,這條魚好不好看?”
白露以為自己哭了,然而並沒有,眼角是乾澀的。
她只是坐在那裡,如同一尊塑像,長久地看著照片中的白揚,和昏迷中的白明。
白揚,她的哥哥,她和這個“家”最深的牽連,唯一一個毫無條件、不計代價愛她的人,現在只能在照片裡看著她了。
她就這麼站著,一動也不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愣神了多久,不遠處的鬧鐘的滴答聲沒有聽過。
良久,她聽到身後的白明發出了微微轉動身體的細索聲。
最後,白露附身在白明的耳邊微不可聞地低語,然後起身離開,一如她來時的悄無聲息。
天就要亮了,她也是時候離開了,她知道沒了白揚羽翼的她,再也不是那個可以肆意妄為的孩子了。
走出家門口的時候,夜風來襲,她打了個寒戰,從包裡翻找出了謝封演交給她的一個標準信封,裡面是不厚不薄的一疊鈔票,還有一張寫著幾行小字的便籤。
她最後一次看了看鞋子第一行的那個名字:白月。
名字的下面是一排詳細的地址和聯繫方式,白露笑了笑,然後慢慢地將那張便籤撕毀,展開手心,那些白色的碎片在身後的夜空中如飛灰般散盡。
如果一個人的世界裡只有黑暗,清晨的露水究竟為誰清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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