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只有精神上的痛苦，而精神上的痛苦在多年的忍受中幾乎習以為常。有幾年的時間我每天晚上都要哭著入睡，哭到整個心臟都絞痛，哭到眼睛疼得以為自己要瞎了。每夜都失眠，最嚴重的一年每晚只能勉強睡不足一個小時。白天像一個孤魂遊蕩。我愛走路，因為不走路就無法緩解內心的痛苦。在一個女孩本該最明媚的花季年華里，我用全部的敏感體味著生命的悲慼。
你以為這些很痛苦嗎？沒有，這些我已接近習慣了。這不算什麼，咬著牙，都是能夠忍受的。就算有那麼一刻覺得實在忍受不了了，感覺幾近臨界，緩個一時半刻，有的時候需要半天、一夜，骨子裡的倔強又會告訴我來來繼續忍下去，沒關係，ok沒問題。我一直以為人生沒有什麼痛苦是不能夠忍受的，人的承受能力可以是無限的，只要一直努力去堅強就可以了。
最無力的是生理的症狀。是日益下降的記憶力和反應速度，甚至於連語速都變得遲鈍緩慢。曾經引以為傲的記憶力，一點點消退，我常常忘記一切的事情，無論大事小事。小時候背課文總比別人快，我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智力和記性，可是慢慢地，讀好多遍都理解不了一篇簡單的文章講了什麼意思。你突然覺得整個大腦都已衰老，它疲憊不堪，到處是腐朽與衰壞，就像你整個人已支離破碎。
這些也能忍啊。忘了鑰匙，咬咬牙回去拿，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無論多走了多少路，耽誤了多少時間。過程中再忘了什麼就再回去。意識到自己反應遲鈍，越來越笨，裝作意識不到，厚著臉皮繼續跟人交談。
我一直以為人生中沒有什麼痛苦是不能忍受的。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連思考也不能了，連“意識”都幾乎不存在了。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著。我不能動，在床上癱了一天而感覺不到時間流逝，準確說，那段時間裡我其實相當於昏迷。在接近一天後，逐漸慢慢意識到自己在床上後，我居然仍不能夠做任何思考。我無法判斷3+7等於幾，不是矯情，是真的不能。我無法讀懂任何一句有主謂賓的句子。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內心”這個東西，我感覺到我在宇宙邊緣，懸浮在空氣裡。不，其實我什麼都感覺不到，或許我根本不能“感覺”，我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有感覺那種感覺。我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我無法寫任何一個簡單的句子，思維被剪斷，全部是碎片，無法連貫。我無法求救，無法跟“人類”有交流。
那種狀態持續了接近一週。第二天我居然去上班了，因為我根本無法思考還有不去上班的選項，我沒有思考能力。我就像一臺被上了螺絲的機器人，沒有任何情感與思想，只機械地按照指令下意識地做一些勉強本能的動作。我把鼠標停在電腦上，持續點擊幾十下自己都沒有回過神來。我去拿一個相機，它摔在地上我也不知道它是怎麼掉的。只知道看到它時就已經在地上了。
那是人間極刑，地獄一樣的折磨。
後來我漸漸好了很多。很多經歷幾乎被我自己遺忘拋棄。我每天平淡生活什麼都不去想，我也忘了，或者說刻意忘了那時候許下的心願。我在儘量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其他事不願多想，也不再想多談。
其實是後來看到林奕含在婚禮上的演講，她在這樣一個對她來說意義重大的日子裡選擇為精神病人發聲，我感念於她的真誠與勇敢，看到了一個真正美麗的靈魂，也照見自己的自私與懦弱。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的力量微弱，但仍真誠地祈願，每一個經歷過黑暗的人，你的生命會有乾燥的陽光照耀進來，能終於不再恐懼。
閱讀更多 投資公園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