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苦难岁月
文/万广萍
婆婆去世已经整整七年了，每当回忆起这位爱干净的老人，心里总是五味杂陈，十二年卧病在床的苦难岁月总会一幕幕回放。鼻腔里那股床腥味似乎依然昨天。
我刚结婚那年婆婆五十四岁，当时感觉婆婆根本不像一位农村妇女。高高的个子，胖瘦适中，白净且水嫩的皮肤，一双大花眼总是笑眯眯的，齐耳短发梳理得纹丝不乱，雪白的帽子有棱有角一尘不染，青布蓝衫即使穿旧也洗得特别干净。方圆几十里她可是干净出了名的女人。
婆婆爱干净，她不会像大多数农村女人那样整天毛头赤脚，光知道干活而不顾自己的形象。再忙的日子婆婆都会保持她的良好习惯。衣服上你永远也不会看到一点尘土，更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活干累了随便找地就坐下休息。儿女媳妇们在她的指教下过日子都要比别人细详些，要么就真过不了婆婆那一关。
大半生过苦日的婆婆虽然个性强爱干净，也有公公这位好伴侣的百般呵护，家里不用操太多心，却也是一位苦命的老人。七个儿女刚刚长大成人，该娶的娶该嫁的嫁，儿孙满堂，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六十一岁却因脑溢血瘫痪在床了。刚开始瘫痪那年经过调养四五个月后还能慢慢下床拄着拐杖走动，而且能在我们忙时勉强自己吃饭洗脸，可是接踵而来的内风湿病，又折磨得她手脚关节肿大变形，从此就再也没好过过一天。虽然病痛时常折磨得婆婆死去活来，她依然喜欢每天都干干净净，早上刷牙洗脸梳头从不间断，有时我忙忘了给她洗脚，她总会提醒你，说等闲点了你给我洗洗身上洗洗脚。那时的我也是年轻气盛，有时烦着会叨叨老人，婆婆就会笑嘻嘻的说：“我知道你气生完了肯定会给我洗的，谁不知道我小儿媳妇孝顺。”搞得我哭笑不得，但是真的生完气总会找空完成婆婆的心愿。
婆婆瘫痪了整整十二年，这十二年对于一般人来说真的是漫长而又苦难的，但是婆婆心态却很乐观，很少在病痛折磨中喊苦叫疼。我有时累了都会发顿火泄气，可婆婆却从不怨天尤人。她常常对我说：“娃娃，谁还没个脾气，咱这都结到一蔓瓜上了，心里破烦了骂上一气也轻松些，我知道你性子急心肠不坏。”气过之后也时常把婆婆的话咀嚼几遍，是啊，谁不想好好过日子，这害病也由不得人呀，这样一想我就会埋怨自己的坏脾气，也会说一些哄婆婆高兴的话。婆婆高兴了就会说：“我虽然睡床这么多年把你老爹和你的福也享了，我一定要活到我涛儿把媳妇娶了。”
可是，婆婆却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终究还是没等到我儿子她的涛儿结婚。儿子十七岁那年八月，婆婆病情又加重了，整整五个月的折腾，每天除了翻身还是翻身，问她啥疼她总会说啥也不疼，可是每一刻喊着快抬她翻身，你刚抬她还没翻过去，她就说她翻后悔了，让你又抬她翻过来，身体也蜷缩成了一团，腿脚根本无法伸直，尽管天天换洗被褥，还是闻着特别难闻的床腥味。
说真的，那整整五个月累坏了老公公，我们做儿女的白天还可以替换着抬婆婆翻身，所有的漫漫长夜都留给了老公公一个人，老公公从不抱怨，也总是对我们的服务质疑。他说我们白天都忙，晚上再忙会吃不消。其实我们也是倚瓜卖傻，那真的只是应了老年人一句古言：久病床前无孝子。
婆婆是儿子十八岁那年正月二十四去世的，那年婆婆七十三岁。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日子。正月十五我送儿子去省城上美容美发学校，走的前一天给婆婆做了她最爱吃的凉粉和蒸鸡蛋糕，她说那是她五个月来吃的最香的饭。
常听老年人说，病入膏肓的老人在去世时都会给儿女留个念想，也许婆婆留给我的太多太多，送儿子走的那天早上，我给婆婆做了鸡蛋汤炖凉粉，婆婆说她今天吃了以后就不会再吃饭了，虽然十多年的伺候心里总是有着抱怨，但是当时心里却十分难过，我说：“妈，你不是说还等你涛儿娶媳妇呢么，我们明年就给你的涛儿娶。”婆婆那时真的已经让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却说：“嗯，我要等我涛儿娶媳妇。”
我把儿子送到学校后因为心焦只待了一天就回家了，婆婆真的从我走后再没吃过其它东西，连喝水都吐个不停，整整九天没吃没喝，但是翻身却一直没间断过。我们都觉得婆婆是熬不过这次了，白天分头忙着准备后事。去世的那天下午两个姐姐给婆婆洗头洗脚，婆婆还骂着不要姐姐们洗，说我给她洗头洗脚舒服，两个女儿都来害她来了，可惜我去了街道买东西不在，回来大姐告诉我此事，当晚婆婆就去世了。
此生一直感到特别遗憾，没能在婆婆弥留之际为她老人家洗头洗脚，在婆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丈夫知道我以后会为此事念叨个不停，就让我给婆婆最后一次绾了发髻，无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和婆婆二十多年一个家生活的相濡以沫，磕磕碰碰似乎早已成了习惯，突然家里少了一种习惯性的吵闹，如同生活里少了调味剂，总是感觉缺了太多太多，以至于这种缺憾一直在记忆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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