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阮柚是一隻女鬼。
一隻被壞人害死的女鬼。
黑白無常來收她的時候,搖了搖頭,說怨氣太重,無法入輪迴。要她先散了怨氣,再來取她的魂魄。
散了怨氣?
阮柚想了想,要散怨氣,肯定是要報仇。
但是壞人勢力太大,盲目去報仇,指不定還沒來得及報,自己就已經魂飛魄散了。
阮柚蹲在牆角,瞧著頭頂清輝如銀,月華似練,思考怎樣報仇。
餘光瞥到一旁人家的白色窗布,阮柚靈機一動。
她拽下窗子罩在身上,因為尋常人是看不見鬼的,所以只能瞧見白布對著夜風盪開,空落落地飄散,詭異異常。
阮柚很滿意。
她決定先找人試試效果。
阮柚瞧著不遠處的院子,院中傳來孩童嬉鬧玩笑的聲音,她身子一閃,帶著白布一起出現在院中。
院中是兩個垂髫的男童,正在撿石子玩鬧。
阮柚蕩起白布,在空中半飄著飛向兩個男童。
白布落在二人中間,阮柚嗚嗚著出聲:“有鬼,我是鬼,快說嚇死了……”
被人一把拽下。
男童揪著布的另一端,咯咯笑著對另一個男童開口,“石子玩厭了,正好有白色布,我們不如一起扮鬼吧!”
阮柚柳眉倒豎。
鬼就在這裡好嗎?!
男童拽白布,咯咯笑說要扮鬼。
阮柚往反方向拽布,這布是她的!
等到阮柚好不容易從兩個男童手中拽回布,已經累得氣喘吁吁。
她狼狽地抱著布,逃開院子。
嚇唬別人,結果差點把自己搭進去,阮柚有些垂頭喪氣。
月色照下,有人伴月而來,阮柚看著來人,咬牙跺腳。
再試一次!
白色的布鬼魅蕩起,飄搖著來到人面前,阮柚齜牙,“鬼喲,鬼來咯,鬼要吃你……”
來人是一個眉眼清秀的小道士,聽到聲音抬起眼,愣愣瞧著她,“鬼?”
阮柚也愣,“你怎麼知道我是鬼?”
小道士繼續愣,“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阮柚一怔,遲鈍地點了點頭,剛想自己已經說了怎麼還問別人,她神色瞬間一頓,“不對,你怎麼能看到我?”
她是鬼呀,一般人看不見的!
一般人……
阮柚看著對方一身道服,頭皮瞬間一炸。
這不是一般人,這是道士!
道士捉鬼,誰不知道!
反應過來的阮柚,撒腿要朝著反方向跑,“救人……不是!救鬼!道士要抓鬼啦!”
小道士也往反方向跑,“來人啊!有鬼!救命!”
“……”
阮柚停下,轉過身瞧著迅速逃跑的小道士,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小道士居然怕她。
也對,畢竟是小道士,也不知道拜入師門幾天,會不會畫符還是個問題。
阮柚亮出雪白的牙齒,舞著白布反身去追小道士,“是呀!我是鬼!我要吃你……”
小道士撒著腿跑,眼見背後的女鬼就要追上來,手忙腳亂從懷中掏出東西,看也不看,對準女鬼湊上的腦袋,一把扣下!
阮柚眼前一花。
意識消失的前一刻,阮柚只來得及想:這廝明明有紙符,明明能制伏得了她,為什麼還要跑?
害得她自己撞上來送死!
2
阮柚被關在一處逼仄狹窄的瓶子裡,小道士帶著她四處遊走。
據小道士說,因為他那時候剛學會畫符,所以習慣性見鬼就跑,等她追來時,才慌慌張張想起符紙,一把將她扣了下來。
阮柚嗤之。
幾天下來,任是阮柚好說歹說再三保證,小道士就是不肯將她放出來,說怕她吃了自己。
阮柚炸毛。
誰要吃你!我只是嚇唬你!
好在除了不放她,小道士對她還是極好的。
小道士奉師命下山歷練,各處走走停停,遇見好看的景色講給她聽,無聊的時候會陪她聊天。小道士也曾想過把美味吃食放在瓶裡,奈何阮柚已經成了鬼,只能乾瞪眼,沒有口福。
阮柚在瓶子裡待了一旬,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提出讓他把自己放出來,這一次,小道士出乎意料地沒有一口拒絕,反而遲疑了半晌,開口,“我放你出來,你不會吃我?”
阮柚翻白眼。
她連飯都吃不了,還能吃人?
小道士點點頭,又問:“你也不會傷害別人?”
阮柚想了想,搖頭,“我要報仇。”
黑白無常說過,怨氣不散,不但入不了輪迴,時間久了,甚至會魂飛魄散。
小道士沉默,“你的仇人,是壞人嗎?”
“是。”阮柚沉默低頭,想到自己要報仇的人,語氣悶悶的,“他說過會娶我,最後把我害死了。”
小道士再未開口。
正當阮柚要放棄,覺得小道士可能永遠都不會放了她時,眼前瞬間一花。視線聚焦時,天色大亮,陽光已經照在她身上。
周身冒煙。
阮柚圍著他嚎。
“太陽太陽!臭道士!你不是放我,是想殺我吧!”
3
殺了阮柚的人,名叫詹端齊,是當朝四王爺。
阮家祖上是前朝的帝王工匠,專門為皇室雕鏤玉器金銀。為賞賜阮家,前朝皇上賜予一方完整的和田玉石,阮家祖上將其雕成玉麒麟。
後來阮家沒落,麒麟卻世代傳承。
今朝以來,皇子奪嫡,也不知曉哪裡傳出“得麒麟者得天下”之言,至於這麒麟到底是金的銀的還是玉的,便不得而知了。
但是,阮家祖上蒙恩賜玉成麟,卻是很多人知曉的。
四王爺詹端齊尋到阮柚時,阮家雙親因病去世,只餘阮柚孤女刺繡為生。
詹端齊將她接到王府,嘉餚美饌金齏玉鱠下,阮柚卻是侷促不安。那時她並不知曉詹端齊是為玉麒麟而來,只知無功不受祿,想要辭了這一番好意。
卻在她提出要離開時,詹端齊坦言:他要娶她。
阮柚手足無措,奈何少女心性,詹端齊又生得溫潤如玉,待人如沐春風,對她極為關照體貼。
一生能遇幾良人。
她想了想,最終點頭。
大婚前幾日,祖上傳下的玉麒麟自然被她帶到王府。當晚,詹端齊同她飲酒吃飯,她酒量淺薄,混沌睡去。
再次醒來時,魂魄離體。
她已經死了。
直到看見詹端齊手中拿的玉麒麟時,阮柚才恍然心傷。
哪裡來的什麼良人,只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4
阮柚藉著小道士咒符的保護,晃在太陽下,在京城的熱鬧中,左瞧瞧右看看,饒有趣味。
瞧到好看的,還會拽拽一旁的小道士,興致盎然。
當年詹端齊將她接到京城時,便如同金屋藏嬌一般,從來不曾讓她出府逛過。奈何人家陳阿嬌藏了一番最起碼還當過皇后,她連個名分也沒有,完全是給人當了嫁妝。
小道士說,他幫她報仇,前提是阮柚絕對不可傷害無辜的人。
阮柚翻白眼。
這個不用他說,冤有頭債有主,她阮柚一向善惡分明。
小道士帶著她,徑直去了四王爺府邸。
阮柚依舊是鬼魂,侍衛瞧不見她,但是攔下了想要入府的小道士,問他是來做什麼的。
小道士坦言,來除鬼邪的。
侍衛一腳把他踹開。
小道士也不惱,反而高深莫測晃著腦袋,“王爺府上,可是有一位名喚阮柚的女子,死在此處?”
侍衛臉色一變,匆忙入府稟報。
半刻後,侍衛折回請他入府,阮柚隨之跟了進去。
王府內,詹端齊坐在花廳主坐,望著上前的小道士。
小道士開門見山,說他偶然在城外瞧見一隻厲鬼,厲鬼神志已失,正往王府而來,口中喃喃“詹端齊欺我騙我玉麒麟,我要取他性命”。
說到這裡,小道士還頓了頓,補充一句,“那厲鬼青面獠牙,口涎四尺,小道修為有限,必須在府內設立法陣才可將其捕獲。”
阮柚憤恨抬腳踹他。
“你才青面獠牙,你才口水四尺!”
小道士和阮柚自然留了下來,小道士隨意畫了張符咒,稍稍耍了個把戲,便把王府的下人唬得繞著他“大仙大仙”地喚。
阮柚卻很不滿。
小道士自打留在王府,整天山珍海味吃好喝好,除了折騰幾個障眼法唬人,根本沒有替她報仇的意思。
阮柚瞧著他萬事不著急的樣子,心底不住置氣。
奈何又怕這人又把自己收到瓶子裡,只好乖乖聽話。
但是,聽話,不代表毫無作為。
王府的下人侍衛很是奇怪,因為“大仙”近兩日時不時莫名其妙掉到池塘裡,或者從臺階上頭朝下狼狽摔下,更甚者,平地打滑摔跤都是家常便飯。
作為罪魁禍首的某位,窩在牆角捂唇偷笑。
再一次平地摔成狗啃泥時,小道士終於一把拽過她,尋了一處無人的處所,耐心同她解釋:“詹端齊終究歸為皇族貴胄,若是平白無故莫名薨了,很多無辜之人都會因之喪命。”
阮柚冷哼。
直到小道士在王府待到七日,王府小廝特意來尋小道士,說王爺有請。
阮柚跟隨小道士來到花廳。
詹端齊坐在正中的梨木椅上,開口,“高人法陣可是布好了?”
阮柚看向身邊的小道士。
的確,小道士剛入王府時,說為了捕獲她這隻“青面獠牙口涎四尺”的厲鬼,要耗費大把時間佈置陣法,請王爺稍等幾日。
小道士點頭。
詹端齊揉揉眉心,“如此,還請高人儘早除去厲鬼,這幾日擾得頗煩。”
阮柚嗤聲。
活該!
小道士同她解釋過,來到府邸的那天,小道士便在詹端齊身上施了簡單的術法,讓他整晚夢魘,夢見自己遭到厲鬼索命。
所以說,這幾晚他應該沒有安寧的時候。
小道士拱手作禮,折身走到院中。
他抬起手,袖中的紙符飛起,圍繞著院中凌空繞成一個圈,火焰瞬間從紙符上燒起,不過半刻便燒成灰燼。
圍觀的王府下人一愣一愣的。
小道士轉過身,對著詹端齊作下一揖,像模像樣地開口,“王爺今晚不會再夢魘,但是要徹底除了厲鬼,需要作法七七四十九天。”
詹端齊無聲一嘆,“有勞高人。”
小道士轉身離開,阮柚飄在他背後,疑惑地摸摸下巴,也不知道這人“作法”折騰四十九天是為了什麼。
靈光一閃,阮柚眼睛一瞪,瞬間撲上前面小道士。
她想到了!
小道士藉著她這隻鬼的噱頭,扯什麼冠冕堂皇的“除鬼”,留在王府。
四十九天之後,她可能魂都沒有了,等她魂飛魄散之後,“除鬼”有功的小道士,就可以繼續留在王府吃香喝辣!
阮柚騎在小道士脖子後,提著他的耳朵問他是不是這樣想的!
“……”
小道士要給她的腦洞跪了。
等到小道士再三保證現在是真的不方便報仇,必須要等上一段時日,甚至對天發誓自己一定會幫她報仇,阮柚才鬆開死死揪著他面頰的手。
姑娘大搖大擺地滿意離開。
小道士抱著被掐得通紅的臉欲哭無淚。
5
在王府待到兩旬,阮柚飄在半空,看著自己以前在王府待過的房間,忍不住有一點點的傷心。
不過,那一點點傷心,很快也消失了。
因為小道士說要幫她報仇了!
小道士在她身上貼了一道符,符紙落在身上的瞬間,阮柚發現,自己虛化的身體居然漸漸凝實。
阮柚滿面欣喜,一把拽過小道士,問他:“難道能起死回生?”
小道士很實誠地搖頭,說這不過是一個術法,只能讓鬼暫時化成實體。師父教給他的時候,是為了能滿足那些鬼魂最後和家人說上一句話的願望。
不過,因為他修為尚淺,這術法能維持多長時間還不得而知。
阮柚垂頭喪氣地“哦”了一聲。
還是抵制不住懷念自己曾經為人的感覺,阮柚左拽拽自己的袖子,右拉拉自己的衣襟。
小道士已經拉過她,語調鄭重。
要她用這般形貌,最好能演一出厲鬼復生報仇的戲碼,將王府折騰個底朝天,盡最大可能牽制住詹端齊。
阮柚疑惑道:“為什麼?”
她可是記得,之前想化嚇唬詹端齊報仇,小道士不允。
小道士顯然猜到她心中所想,“不要去殺詹端齊,牽制住他便好。”
阮柚依舊疑惑,“我為什麼牽制他?”
小道士神色肅然,“朝中傳出消息,皇上有意傳位二王爺,詹端齊有心謀反。”
阮柚啞言。
若是謀反,死傷可就不是一人兩人了。
“你要阻止他?”
小道士點頭。
阮柚沉默垂眼。
朝堂雲波詭譎,他一個小小的道士,要怎麼阻止,說不定還可能將自己性命搭進去。
小道士望著眼前少女遲疑的神情,開口安慰:“四王爺為了皇位,手裡的冤魂不止你一個,雖然手下大臣不少,但是仇家也不見得少。我沒蠢到雞蛋碰石頭,一個人單槍匹馬挑戰千軍萬馬。”
阮柚抿了抿唇,半晌終於點頭,“一定要小心,保重自己。”
小道士一愣。
阮柚已經委屈巴巴地瞧著他,“如果你死了,就沒人幫我報仇了。”
小道士沉默半晌,“我不會死,我要是死了,你要報仇還要化成厲鬼,厲鬼青面獠牙太難看了。”
小姑娘這次倒是沒有糾結“青面獠牙口涎四尺”的問題,反而怔了怔,疑惑道:“你這話的意思,難道是說我現在的樣子很好看?”
小道士一怔,後知後覺地下意識地撇開臉,面頰紅了紅,他輕咳一聲,“是挺好看。”
阮柚一腳踹他,瞪眼。
“男人就是膚淺,只知道瞧人容貌!”
小道士抱著被踢得生疼的腿,欲哭無淚。
這姑娘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6
阮柚站到王府院中時,不出意外看到院中登時一片雞飛狗跳,小廝侍女到處撞,哀嚎“詐屍了”“有鬼”“鬼來了”。
阮柚沉默。
她又不是青面獠牙口涎四尺,至於叫這麼大聲嗎?
不過,人人見到她之後唯恐避她不及,倒也方便了阮柚,一路暢通地找到了書房。
小道士方才同她說了,因為朝廷那邊動作甚大,一直在尋找四王爺謀反的證據,局勢一觸即發。詹端齊如今正在書房,同他那些黨羽召開緊急會議,商量對策。
阮柚看著大門緊閉書房,後知後覺想起來,應該在來這裡之前先把臉上塗滿胭脂,再尋些染料把手畫成青色的,真正搞成一副青面獠牙口涎四尺樣子。
如今這樣一副傻白甜的樣子,能唬住人麼?
但是來都來了,也沒時間耗,阮柚索性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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