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多自夢中醒來，天還未亮，室內一片漆黑，我無法再入睡，靜靜躺在床上，慶幸醒來得多麼是時候，否則大概會在夢裡哭出來，有很多次這樣的時刻，夢中的心痛流淚，也現實中還要殘忍得多，因為那種虛幻的真實感彷彿比憑空擴大了許多倍。有時真的會哭著醒來，感覺到腮邊還掛著淚，而這樣的夢，主人公通常都是我去世二十年的外婆。
其實準確地來講她走了已經21個年頭了，那是1996年的初春，我還沒從大學畢業，某個夜晚鬼使神差地聽到呼機響起，心裡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信息，世上最愛我的那個人走了。那天夜裡我在北大校園裡茫然無措地到處亂走，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騎車回家，我清楚地記得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流淚，因為不能接受那個事實，直到今天亦是如此。冰箱上放著一張姥姥和姥爺的合影，背景是如今早已流落他人之手的老宅院子。姥姥那時候大概只有六十幾歲，面容非常慈祥美麗，也是我印象中最美的階段，後來她逐漸蒼老了，其實走的時候也只有70多歲而已，然而和現在也已經70幾歲的媽媽相比，我記憶中的外婆看上去卻蒼老得多。
許是因為她一輩子吃了太多苦，所以才會早早衰老了吧。然而她在我印象中始終是個慈祥的老人，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可親，我幼時只在外婆家呆到兩歲多，可是不知為什麼始終覺得外婆家的人和我最親。除了姥姥，還有二姨，以及小時候和我一起被外婆照顧的表姐。可是我長大了，姥姥去世了，又隔了些年，姥爺也走了，不久老房子被賣掉，我再也沒有了記憶的載體。居然變得很怕回去那條衚衕，走近那個院子，因為它已經不是我的了。所有童年的記憶都被封存在那兩扇緊閉的大門裡，顯得那麼陌生而遙遠。
前兩天去看《尋夢環遊記》，毫無意外地哭了，就像電影廳裡的其他人一樣。結尾處黑暗裡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吸鼻子聲，怎麼可能不哭呢？它準確地觸到了在場的每個人的淚點。關於家的意義，關於親人的記憶。它在告訴我們，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忘記。
這麼多年來，我從常常夢到外婆到夢到她的次數越來越少，偶爾想起會覺得有點害怕，是的，我害怕忘記她，這個世上曾經最愛我的人，帶給我孤獨的童年唯一溫暖記憶的人。雖然夢到她會心痛，會流淚，在我的夢裡，她有時像我小時候那樣，站在門口目送我遠去，直到我在巷子轉彎處不見為止，她的身邊飄著鵝毛大雪；有時她躺在大屋的床上奄奄一息，而我又要經歷一次當初的心痛，順便彌補那最後的時刻我不能陪伴在她身邊的遺憾；有時她非常慈祥地微笑著對我說話，還有昨夜，她背上一個沉重的揹包，要和我一起遠行。為什麼，她在的時候我沒有機會和她一起出遊，哪怕只有一次？
在將醒未醒的邊緣，我清楚地記得心尖上那抹刺痛的感覺。人生總有些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比如我再也不能看著她微笑的慈祥面容，再也不能和她躺在一張床上，聽她講年輕時的故事，再也不能抱著她，感受她懷抱裡的溫暖，甚至慢慢地，減少了夢到她的次數，也倖免了在夢裡心痛的感覺。
可是我知道，直到我有一天能在另外的世界與她重逢為止，我都不會忘記她，不會忘記這個世上曾經最愛我，給我最多溫暖的人。這，就是家人的真正含義吧！而直到如今仍然沒有屬於自己的家的我，一直都在不遺餘力地尋找愛，用心愛著的我，有朝一日離開這個世界，還會不會有人記得我呢？
閱讀更多 她城記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