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壽宮到城西鶴嶺

一九四九年春,我剛六歲,就發矇了。

从万寿宫到城西鹤岭

我就讀於江西旅平同鄉會辦的豫章小學,校董劉顯猷,開齋鋪(副食品加工店),江西安福人。校址萬壽宮,離我家只有三百來米。啟蒙老師姓鄧,一位年輕的女教師,那時還沒有結婚。她的父母就在萬壽宮的隔壁開縫衣店。新學期的第一課:“來來來,來上學,去去去,去遊戲。”繁體字,也不標拼音,筆畫又多,老師教的是地道的平江土音。可是,至今我記得一清二楚。

萬壽宮,供的是什麼神,我不知道。江西人崇尚這尊大神;在各省,凡是有江西人的地方,就有萬壽宮。

神通真廣,這神!又是聽說,某處建萬壽宮,少一根殿堂的正柱,神仙竟附著工匠,讓匠人用刨花和(hùo)著木屑合成了。真奇!我只在《濟公》的電視劇中見著。

雖然是學堂,也儘管到了民國晚期,但神殿依然如故,殿堂正中端坐著高大的神像,兩側是從殿頂直垂而下的暗紅色的幃幕,幃幕上一層厚厚的灰塵。是信士們進香時的香灰,還是頑童們追逐打鬧時揚起的泥塵?不管它,反正這幃幕增添了殿堂的神秘。殿堂坐北朝南,東、南、西三向是高過三米的木柵欄,也是暗紅色。敬神的人不多,但殿堂內日夜亮著長明燈,點的是清油(茶油)。是誰在照料,我不知道,也許是校工。無論如何,在稚童的眼中,這神是威嚴的。

然而,有了數月半載,這威嚴似乎已經減退,孩子們的好奇心居然佔了上風,攀過木柵欄,爬上神壇,拍拍菩薩的頭,摸摸它的鬚眉。有時,我們也鑽入神壇的底基下去捉迷藏。學兄們不知道我是一個乖巧的孩童,一個勁地按住我,逼著我給神像磕頭。我呢?也傻乎乎的,逞能似地真磕,而且磕得響,博得大家高興。

學堂內,沒有操場,也沒有正式的娛樂場所和設施,向東穿過一條十來米的弄道就是街道,對門是洋人做禮拜的地方“循道公會”(我們叫它“福音堂”)。那弄道是學堂唯一的出口,臨街的正上方有“萬壽宮”的青石匾額。其它三向,全是高牆,隔牆全是店鋪。

這神殿自然成了我們的樂園。一下課,我們就湧入這寬二十來米、進深約四米的處所。

我的成績不錯,和長沙佬劉清山、細叔劉建民一道,總是霸著班上的前三名,被人稱作“三劉”。

劉清山家在學校對門的老當鋪開皮匠鋪,自制牛皮皮革,做皮鞋。我的細叔建民家在學校南邊隔幾個鋪面開“庚記”文具店。我們三人至今還有著聯繫。

我們那時不用擔心上學路上的安全,一是近,二是城內根本沒有任何機動車(汽車、摩托……),就連單車也少有。汽車站在河背的三陽街,河上沒有橋,孩童們只有星期天由家長帶領,坐渡船過三陽街,去看那一天一班開往長沙的班車,比現在到機場看飛機還要新奇。只是,雨天,我們每人用木板捆在腳上代替套鞋,背個斗笠上學。諸多情形,不是現在的青少年學生能夠了解的。

我們用小石筆在一種特製的小石板上練字算算,用毛筆練習書法。用的是最便宜的墨,要在硯池內磨呀磨。一不小心,臉上粘上墨,個個都成了“三花”(戲子)。

家人儘管疼愛我,用精肉剁碎蒸雞蛋給我當飯吃(因為我吃多了零食不肯吃飯),卻不知道“智力投資”的重要,甚至不願意花錢買一支鋼筆給我。一次,我偷了父親一點錢,在“庚記”裡買了一支最便宜的鋼筆,父親發現了,竟洗乾淨給退了。

不知道讀了幾個學期,豫章、培元,還有彭姓的一所什麼小學合併成“三聯”小學(就是現在城北學校的前身),細叔和我就到新設童家祠堂的北街小學去了。長沙佬去沒去?我下次見到他再問。

這個地方比萬壽宮好玩多了!

雖然同樣沒有操場,也沒有正式的娛樂場所和設施,但是活動場地寬多了。祠堂比萬壽宮佔地面積大,而且出門右邊靠著一個小山包,頂上有一座用杉樹搭成的鐘樓,大約兩層房屋高,逢中掛一口大型鐵鐘,是“二戰”中日本戰機來襲時報警用的。我們爬上山去,盡情地玩。但是,誰也不去敲鐘,因為曉得這鐘的用途。往西,下個小坡,有座廟,比萬壽宮小而又小,只能供一人進去跪拜。但是,中午休息,我們也偶爾光顧這裡,摸摸菩薩的頭,捋捋菩薩的須。

那時,漢語拼音還沒有推廣,老師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學生讀音,地道的平江土話。不記得哪個學期,好多老師在我們學校培訓,還不是拼音,是注音。我們處於好奇,拿著自己的姓名請老師注音,但三個字裡至少有一個標錯。也難怪,一是注音基礎差,二是老師一色的平江話。

一九五二年年底,我們就畢業了。因改為秋季始業,我無法接著升入高小。

父親把我送到一個班去補習,私人辦的,在聖廟側上的一間樓房內。只記得靠木板樓梯上下,我們整天狂蹦亂跳,樓梯板幾乎被跳爛。老師經常遲到,我們就破窗而入。這是我學生時代最荒唐的半年,什麼也沒有學到。

一九五三年的秋季,第一次報考,因新教材上“先乘除,後加減,有括號,先算括號”的法則我們沒學過,我名落孫山了。

沒法,只得改報十九完小,其校址在縣城西郊的鶴嶺。有了第一次的教訓,這次筆試總算過關了。接著是面試:

“你打架嗎?”

“打!”我逞能地說(其實我不打架)。

“打不贏怎麼辦?”

“用mǎgòng(“馬貢”,石頭)!”

結果,我又給刷下來了。

後來,經過求情和解釋,班主任餘立英老師接納了我。入學後,她才發現我是一個好學生。

她是一位中國傳統的慈母式的女性,對我特別的關愛。

我一直懷著對她深深的敬意!

而且,到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我有幸與她的丈夫德高望重的凌尚武老師同校教書,還共同經歷了“文化革命”那段非常的歲月,我與他們家建立了可貴的友誼。

還是說說“鶴嶺”吧!

這是一處文化寶地。早在一九〇七年,凌容眾、李樵松夫婦毀家興學,創辦“啟明女校”於城西的鶴齡,開創了平江近代民主風氣之先河。一九四九年,解放後,政府在這裡建辦十九完小。七十多年後的今天,規模宏大的“啟明文化廣場”正在緊鑼密鼓施工中,有望明年竣工。

我就讀時節,這裡基本上保持著女校時的格局。共有好幾棟教室,有小禮堂,有可容三四百人做操的操場,還有兩三張乒乓球桌子。

操場就在鶴嶺腳下,它的西側一排參天的大樹,每年春暖花開之際都引來成群的“白老仙”(候鳥,成鳥一隻有一斤左右重)棲息。它們成雙成對在樹上築巢、產卵、孵化小鳥。

除此之外,操場南側有一株“槐抱榆”,樹齡應該十多年了。大約是榆樹的種子落入槐樹的幹隙內長成的。這也許是啟明的又一道獨特的景觀了。

鶴嶺半腰,有凌容眾、李樵松夫婦的合葬墓,石砌。“文化革命”中自然被毀了。

這裡比萬壽宮、童家祠堂都好玩。只是,我老不愛活動,只愛看書。特別是愛聽餘公傑老師念杜鵬程的《保衛延安》。該是完小的第二學年了,班主任換成了張珂鳴老師。但是,有時讀報班主任不來,餘公傑老師就給我們念《保衛延安》。餘老師教我們算術,會講課,念小說更加吸引我。彭大將軍英勇善戰的形象感染著我,一到讀報就想餘老師來。若干年後,我同樣有幸與餘老師同事,再次領略了他的魅力。

可惜,到今天,我的老師們都已經先後作古,不在這人世了!

唉!我的文章也該結尾了。

親愛的青少年學生們,如果你們能見到這篇不像樣的東西,除了對將近七十年前的社會陌生外,應該覺得幸福,因為你們擁有優越於我們這一代千萬倍的成長環境和就學條件。我呢?同樣也是幸福的。因為,儘管早已是“白頭翁”了,我猶記“少年竹馬時”。白駒過隙,從萬壽宮到城西鶴齡的生活卻是我人生中的朵朵浪花,光明閃爍,繁星般鑲嵌在我心靈的天空裡。

(作者系 城關鎮人,平江二中退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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