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先生又來電話了。
從大學開始，兩人算是斷斷續續的異地，他在老家，我在大城市。
他說過好多次要來看我，我怕他奔波一直不給他來，每次都被我在電話裡嚷著，“我都快回去了，浪費這個錢做什麼！”
過年過節，回家的票一票難求，他就偷偷買了到我這邊的票，想著我回不了家，那他就過來看我吧。
結果，過兩天又被我歡天喜地宣佈RP大爆發搶到票，有票回家後，他又默默地去退了票。
01
幾天一通電話，也不膩歪，大多是我在說，他在聽。
高先生不怎麼愛講話，跟我視頻電話的時候，來來去去就兩句多吃點，別太瘦，說我這樣子難怪沒人要。其餘的時間基本都是我在嘰嘰喳喳地說。
但當我回老家坐在他身旁或者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又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大到說教般的在外注意事項，小到把家裡的點滴瑣事都說給我聽，像要把這大半年沒說的話都一口氣說完似的。
有時候，聽到我都有點小厭煩，嘀咕著，“怎麼像個老頭子似的”，但是，難得見面的我，多半還是會安安分分地坐在他身旁，聽他難得的唸叨。
畢竟，這唸叨在視頻電話裡很少感受過，可能，他需要這種陪伴的儀式感，才有聊天的衝動。
每次回家，都是他去車站接我，每次見面，他嫌我又瘦又醜，我嫌他越來越老。
在他眼中，胖=美，我常常戲謔他是唐朝審美觀。
其實我不算是瘦子，甚至比同等身高的女孩子都有肉，但他一直覺得，我這小身板還可以再胖個10斤，為此每次見面總免不了要被唸叨的命運。
而我也是又嫌棄又心疼他越過越糙。
“我買的衣服怎麼不穿啊！”
“都說了不要抽太多煙啊！”
……
兩個相互嫌棄的人，就這樣一路搖著頭回家。
02
看到這裡，你是否明白了，這個高先生，是我一直很想提筆寫的父親，可是，又不知從何寫起才可以寫清他。
高先生其實不姓高，個子也不高，甚至可以說有點矮，只因兒時看的電視廣告有個增高產品，有次採訪了一位高先生，高先生表示從小酷愛打籃球但是卻沒有長高，自從使用了該產品......
而就在那時，他說他小時候也愛打籃球，而遭到了我們孃兒仨的哈哈大笑，戲謔那豈不是跟高先生一樣，此後，這個梗就成了。
少年時，他學過拳耍過棍，就固執地要教當時才讀幼兒園的我和姐姐學少年拳，說是這樣我們才不會被人欺負。
他是在河邊長大的孩子，就一心想手把手教正在讀小學的我們學游泳，說這樣我們長大後才不會怕水。
皺皺的小臉拉長著，癟著嘴，扎著不太標準的馬步，耍著亂七八糟的不鏽鋼棍，成了我現在最深刻的記憶。
學前最為興奮的游泳，也因為是以學為目的而非玩水，記憶只剩枯燥的憋氣和透不過氣的水壓。好在，學習成果還算差強人意，高先生勉強給我們及格。
他總是想把他知道的、會的都教給我們，想把最好的給我們，讓我們在外不輸人。
他不懂什麼女孩要富養，他只是很質樸地愛著我們，用他的方式，即使有些方式又好笑又好氣，但都是他疼愛的證明。
他是農村大家庭長大的孩子，小時候家裡窮，孩子多，總是被欺負，所以為人父後就一心希望他的孩子獨立自強，不受委屈，想我們平安、健康。
畢業兩年,姐姐回了老家,陪在父母身邊，從小就嚷嚷著自己是個戀家仔的我,卻留在了一線城市“打拼”。
不是不想回家，只是各種原因牽絆，就身不由己地留下了。
高先生心疼我一個女孩子在外，還特意叮囑姐姐跟我打電話的時候語氣態度要溫和，讓我媽沒事多找我聊天。
他也會主動打給我，但聊沒幾句就會讓我媽來聽，開著揚聲，他就是想聽我聲音來判斷我是否安好吧 ，我想。
高先生現在就一個發福的中年男子模樣，很普通，笑嘻嘻的，但他也有發愁時候，只是，他總是自己忍受著。
人前的雲淡風輕，很多時候是為了讓你放心，他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守護著我們的家。
就業後，深知賺錢的不易，也更能體會高先生的用心良苦，他一直都在忙碌，一直都想讓我們過上更好的生活，他賺得不多，但他對這個家卻什麼都捨得花。
03
成長的過程大概就是看著父母一步步被時代拋棄的過程。
記憶中的高先生，懂得很多，是我崇拜的偶像。
可是，曾經換燈泡、修水龍頭、油漆粉牆，好像無所不能的高先生，卻敗給了科技，智能手機、智能電視……
對於年輕人很容易上手的東西，他卻顯得頗為吃力。
在一次次教學失敗後，我忍不住說了句，“都跟你說過好幾次了”。
他小聲回了一句，“多點耐心嘛，我還是沒記住”。
某種悲傷的情緒在心裡暈染開來，原來我的高先生，也老了，而我，想當然地忽略了他接受新事物的能力。
最厲害的爸爸，也終難敵歲月傷害，我們又能否，像兒時父母不厭其煩地教我們牙牙學語那樣，給他們多點耐心？像父母一如既往帶著嘮叨的關心那樣，給他們多點關懷？
我雖不迷信，卻信緣分，人世走一遭，有幸做至親，已是一種緣分。
小時候一知半解朱自清的“背影”，長大後慢慢懂得龍應臺的“目送”。
時光不輕饒，父母也易老，有生之年，願歲月溫柔相待父母。我想綿長，這難得的緣。
“喂，爸爸，我剛下班……”
文 | 木夕 圖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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