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无法释怀

那一对弹棉花的小夫妻、那个跪在鸡蛋液上嚎啕大哭的汉子……穿越了将近20年,他们似乎还在原地,仍然要接受被驱赶的命运。我也停在原地,依然无法释怀,依然,无能为力。

只能找出这篇旧文,看到了20年前年轻的自己对于这个世界天真的发问。如今,这个问题余温尚存,却无法温暖他们这20年的冬季。

依然,无法释怀

无法释怀(1999年)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在农学院的东门口出现了一个弹棉花的摊位,一家四口在路边搭了个简易塑料棚,吃喝拉撒全在里面。

阳光灿烂时,附近的居民就从家里拿几床旧棉絮给他们弹。男人姿态优美地将一根细竿甩来荡去,蓬蓬作响。

漫天白絮中,两个呀呀学语的小儿在地上快乐地翻滚。女人梳着根长辫子,她在男人和孩子之间来回穿梭,辫子晃啊晃……

在他们,幸福是如此简单。

后来,天气渐渐冷了,阴雨天也多了。

有一个雨夜 ,我参加聚会回来,走到农学院东门口时,听见两个孩子的哭声从那个歪歪斜斜的塑料棚里传来。塑料棚被雨点打得哗哗响,棚的四周都是污黑的积水,微弱的烛光在棚里忽悠忽悠地闪烁……听不见那男人和女人的声音,好象这凄风苦雨的冬夜终于让他们对命运无言以对。

第二天,天放晴了。我上班的时候,弹棉花的一家正忙着扫棚上的水,晒积水浸污的破棉被。女人的手生了冻疮,红红亮亮地肿得老高;男人面色灰灰的,却精神抖擞地和女人说笑;两个孩子坐在一块塑料布上淌着鼻涕啃生番薯,竟也其乐陶陶……

他们象被风雨打萎了的野草,一见阳光,又挣扎着抬起头来。我暗地里希望这个冬季多一些晴天,可以让他们在困窘的生活里多些喘息的机会。

那天中午下班回来,我又习惯性地向塑料棚看去,却发现那里已一片狼籍。

弹棉花的一家不见踪影,只几个带袖章的人正把拆得乱七八糟的塑料棚往卡车上扔……怎么回事?

旁边看热闹的人说,市容检查,把他们赶走了。

那他们能去哪里?我问。

谁知道哩!那些人咂咂嘴,渐渐散去了。

我立在原地,呆望了一会儿。我明白他们的存在的确有碍观瞻,但又忍不住不平:他们也是人,他们也要有一块容身之地呵!

在工会工作的朋友曾告诉我这样一件事:

一个下岗工人因为厂里拖欠补助费长达五个月,家里老老小小等饭吃,出去应聘吧,许多招聘广告上都标明要“35岁以下的人才”,他43岁,在人才市场里已是过季的黄瓜了。

他平时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但到了这份上,他只得倾尽积蓄,豁出老脸,在街口偷偷摊鸡蛋饼卖。

岂料开张的当天,就碰上了市容检查,按规定要没收他的家什。

他哀告说,他不摆摊了,这些鸡蛋和面粉,他拿回去给家里孩子老人吃。但那些人却火了,不由分说地把鸡蛋砸烂,一桶面粉撒得一地都是……

他一个40多岁的汉子,就跪在那些面粉与蛋液上嚎啕大哭,他哭着说,你们这叫市容检查吗?这不是更乱么?!

朋友说到这里,有些发笑,说,真搞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指导人家工作呢!

但我的心里沉甸甸的,怎么也笑不出。

一个文明的城市要有整洁的环境、通畅的交通,但不到生存的底线,谁愿意象垃圾一样存在呢?

一个好主妇在整理家居时会懂得“物归其位,物尽其用”。我知道这八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只是一想到有些人连卑微的生存也不被我们的“文明”容忍,想到他们那份走投无路的绝望时,就忍不住怀疑,我们的文明如果不人道的话,那么,它是否能“地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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