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暉:蘇雪林對我說瓊瑤

沈暉:蘇雪林對我說瓊瑤

1965年蘇雪林與瓊瑤在新加坡南洋大學留影

最近幾天,因瓊瑤丈夫平鑫濤臥病與繼子女就是否對老公插管鼻飼,在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誰對誰錯,自有公論,筆者不予置啄。但我由此而想起的是1995年夏,當“瓊瑤熱”在大陸如火如荼時,我在臺南與蘇雪林先生有一次關於瓊瑤如何成為一個有才華作家的談話。

瓊瑤的父母親

蘇雪林先生說:我與瓊瑤父母親有近半個世紀的友誼。

1952年我從法國回到省立臺灣師範學院教書,我在中文系,瓊瑤父親陳致平在歷史系,同在文學院辦公,經常見面。這位輔仁大學畢業的教授口才及好,他每週有一次在大禮堂的“中國歷史演義”演講,我經常去聽。那時瓊瑤在上國小,背個書包,放學就到學校來找爸爸,是個很伶俐活潑的小丫頭。瓊瑤的母親袁行恕,祖籍江蘇武進,長在北京,是大家閨秀(父親袁勵衡是中國交通銀行首任行長,其姐一位是享譽華文世界的袁曉園,一位是《新兒女英雄傳》的作者袁靜),北京藝專肄業,曾師從國畫大師陳師曾、溥心畲、齊白石等大家,丹青功底很是了得,是我幾十年來過從甚密、最知心的畫友。她後來為支持丈夫的事業(陳致平20幾歲就出版了《中華民族故事》一書),選擇做了全職太太,除了相夫教子外,業餘時間以繪青綠山水及花鳥自娛。袁行恕還能燒得一手道地京味的佳餚,因主賓都不見外,我是她家的常客,逢年過節時常到陳家叨擾,大享口福。

沈暉:蘇雪林對我說瓊瑤

瓊瑤母親送給蘇雪林的畫

蘇雪林還向我說瓊瑤的成名作《窗外》的背後故事。

轉眼到了1962年,“陳家女兒已長成”。瓊瑤的第一部小說《窗外》一炮打響,如“彗星的突然來臨,如狂飆的颯然而至!”但讀者不知道,這部小說成功的背後,有其父母付出的心血。瓊瑤上高中時,由於早熟加上青春期的躁動,她與任課的老師戀愛了,結果在大專聯考中落榜,情緒極其低落。瓊瑤的母親沒有過多的責備,為了讓戀愛中的女兒割斷這段畸形的感情,她那時經常叫女兒高中時的一幫男孩子們到家裡來,表面上是讓同學們來安慰瓊瑤沒考上大學的鬱悶的心情,真實的意圖卻是希望瓊瑤能在這幫同學中相中一個白馬王子。足見其母的教育方法是與一般家長不同。

蘇雪林說,瓊瑤是有稟賦有天才的女孩子。她的才華固然有其家庭的薰陶以及父母的遺傳,但她自小就具備有從事文學創作的條件——她背誦了許多古典詩詞,她的文筆與詞彙的優美,她的奇思妙想異於常人,小小年紀對人生就有深刻的體會等等。儘管她以《窗外》在文壇上嶄露頭角,但這本的成名作與其父母的指導、修改、潤色是分不開的,據我所知,《窗外》從初稿到發表,袁行恕就幫她抄了好幾遍。

蘇雪林撰文力挺瓊瑤

蘇雪林告訴我,她與瓊瑤的親密關係是非同一般的:她是從眼中十二三歲時的的小姑娘,看著瓊瑤一步一步成長為風靡文壇的女作家的。

蘇雪林與瓊瑤都是上世紀臺灣文壇中的知名作家,一位是資深前輩,一位是文壇新秀,雖然年齡相差四十有餘,但卻是親密的忘年交,二人一直維繫了幾十年的真摯友情。蘇雪林在瓊瑤剛出道時,就很看重她有特殊的寫作才能,尤其欣賞她出手不凡,一鳴驚人的寫作天賦。她曾在一篇文章中稱頌這位登上臺灣文壇後起之秀為“瑤苑的一株奇葩”

1965年蘇雪林與瓊瑤的父親陳致平都受聘到新加坡南洋大學講學。

瓊瑤自《窗外》走紅後,接著《幾度夕陽紅》、《煙雨濛濛》、《六個夢》、《幸運草》、《菟絲花》等長篇、短篇相繼出版。瓊瑤從登上文壇到出名,在短短的兩年多時間內,小說在多家報章雜誌連載,大家都發瘋似的一睹為快,電影界以瓊瑤小說作為製片題材,“瓊瑤”大名,一時紅遍了臺灣島。正當“瓊瑤熱”驟然然而至時,一股暗流卻在島內湧動:誠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名滿天下,謗亦隨之。”面對瓊瑤的一夜成名,一些懷有卑汙心理的無聊文人,開始射暗箭,放流言,毀謗攻詰者有之,嫉妒汙辱者有之,使出種種卑劣手段,妄圖來摧折這株文苑新苗。臺灣文藝界突然冒出這股惡濁之氣,令蘇雪林極為反感。她一生個性剛強,是非分明,容不得世間不平事。她對“謾罵、詆譭”瓊瑤的領軍人物、“攻擊成性”的李敖,稱之為“冷冰冰咬人一口的瘋狗”!她不忍心看到一位弱小女子,一位文壇新人,被人任意詆譭、欺凌、侮辱!她要說話,她要保護,她要在文藝園地裡培育像瓊瑤這樣難得而又有希望的年輕女作家,讓她能在一個優良的土壤中“得以充分地發榮滋長”,不會被一股“盲風怪雨加以摧殘!”激於義憤,她趕寫了一篇洋洋灑灑五千字的文章,題目是《永遠莫放下你這支筆——給瓊瑤》。

這篇文章是在新加坡寫的,但發表卻是在1965年8月中旬臺灣的“《中華日報》”副刊上。當時瓊瑤為擺脫島內“惡濁空氣”,想換換環境,赴新加坡探望父母,並將自己出版的幾部作品帶到星洲贈前輩蘇雪林先生。蘇雪林讀了瓊瑤的作品,又瞭解到此時瓊瑤在島內受到無聊文人的詆譭、攻擊,精神上極度不愉快時,她一方面對臺灣文藝圈中的亂象不滿,希望臺灣主持文藝政策者,應該好好保護、培養像瓊瑤這樣的年輕作家,一方面又公開撰文來力挺瓊瑤,以澆心中塊壘。她在文中說:“像瓊瑤這麼年輕而成就又如此卓越的作家,引起嫉忌,是不能避免的。有些嫉妒她的人,自己寫不出好文章,偏偏又喜歡謾罵瞎詆,看見廣大讀者都傾向瓊瑤,便使出惡毒的手法,恨恨地來打擊她。他們以為讀者是易於欺騙的,只需捏造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混淆美醜,顛倒黑白,讀者一時或不為所動,久之則亦不免為眩惑了。他們又以為作者瓊瑤不過是個女青年,女孩天生愛潔,愛芳菲的事物,於今偏用下流汙穢的話了汙辱她,弄得她興趣索然,從此再沒有提筆的勇氣,那麼,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自古以來,‘虛偽’掩蔽不了‘真實’,‘醜惡’摧毀不了‘美善’,文學作品的優劣,讀者心裡自然有數,別人想對讀者欺騙,恐怕是徒勞無功的事吧!”蘇雪林在這篇文章的結尾還語重心長地說:“瓊瑤,我要囑咐你:你自己曾說過,自幼對於寫作便有永不枯竭的興趣和永不消滅的熱情,那麼,你就永遠寫下去。請記住我這樣一句話:永遠莫放下你這支筆!”

或許是寫過文章後意猶未盡,或許是太喜歡這位陳家大小姐,看到她在文壇取得如此輝煌的成績,蘇雪林先生竟然詩興大發,當天晚上又吟成了兩首詩,題為《寄瓊瑤女士》,茲錄如下:

“瓊瑤乃名教授陳致平先生之女公子,鳳凰其小名也,有夙慧,自幼即善屬文。致平先生現與餘均任教新加坡南洋大學,夫人與餘頗想得。歲初,瓊瑤省親來此邦,餘始得遍讀其著作,嘆為一代奇才。乃忽聞有妄人故加訾毀,心甚不平,賦此二詩慰之。

其 一

絕代才華陳鳳凰,寶刀出治已如霜。

白詩搜訪來胡賈,左賦傳鈔遍洛陽。

自古文章有真價,豈因群吠損毫芒?

客窗快讀三千牘,貯詩新編再舉觴。

其 二

喜摩老眼看奇才,海外相逢亦快哉。

賢母即今常接席,雲鴻他日盼重來。

華年卓就人爭羨,慧業前生世共猜。

寰宇文壇無我份,願君彩筆一爭回!”

沈暉:蘇雪林對我說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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