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施,你又調皮了|我嫁的第五任丈夫,又被我醜死了

東施,你又調皮了|我嫁的第五任丈夫,又被我醜死了

1

紅燭高燒,夜風透過窗子簌簌地扯著燭光,在我眼前的紅蓋頭上投繪一片光影明滅。

我坐在床上靜靜地聽著,聽著院子裡的宴客聲漸歇,聽著一道搖搖晃晃的腳步聲穿過長廊,朝這間新房走來,聽著那人醉醺醺地吩咐門外的侍女:“都下去吧。”

我緊張地坐直了身子。

房門被人用力推開,腳步聲在門外頓了頓,隨即搖搖晃晃地走向我。一股酒氣嗆上鼻端,我下意識地讓了讓,就是這一讓,來人已經揪住了我的紅蓋頭,一掀。

大眼對小眼,我夫君的大眼對上了我的小眼——瞪大的,以及天然的。

下一刻,我夫君“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雙目暴瞪,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手裡還緊緊揪著我的紅蓋頭,彷彿那一掀,他瞧見的不是自己心愛的新娘子,而是一頭化了妝的母豬。

我仰頭望天,忽然感覺到了一種明媚的憂傷。

我的第五任丈夫,於這洞房花燭夜,被我殘忍地醜死了。

是了,忘了說,我叫東施。

2

記得曾有一位偉大的聖人說過,世界上本來沒有東施,叫得人多了,也就有了東施。

我本姓董,名施,為了和那大名鼎鼎的、沉魚落雁的、賣豆腐的西施區分,董施我被那些惡意滿滿的鄉里人起了個綽號,叫東施。其實西施本來也不叫西施,她叫施夷光(我私下都稱她施姨媽),她住若耶溪西,我住若耶溪東。

白富美的施姨媽前幾年已經被越王選進宮裡去了,鄉人沒有了美女可以調戲,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身上。

原因無他,都是太醜惹的禍。

我嫁了五次,醜死了丈夫五個,弄得鄉里間詛咒別人最毒的話是“我祝你娶了東施”或“你一定比東施還晚嫁”之類之類,我常年高居話題榜第一,討論度最熱,難免有幾分高處不勝寒,寂寞空虛冷。

於是,我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將自己嫁出去。

於是,“媒牽媒人館”是我跑得最多的地方。顧名思義,媒牽媒人館,沒錢沒人管,說是一家媒人館,實際上坑錢坑得比放高利貸的都歡,最好的證明便是——它收了我五次錢,卻一次也沒有幫我覓得如意郎君。

它坑我錢,我拆它館!

五嫁五失敗,我早就窩了一肚子的火,這日,我早早的就杵到了媒人館門前,雙手叉腰,提氣怒吼:“公孫孔雀,你給我滾出來!”

我對自己的大嗓門還是很有自信的,連第二聲都不用喊,媒人館的大紅朱漆門便在我眼前打開了,看也不看頭壓得低低的開門小廝一眼,我嗖的一聲,躥到主位上翹著二郎腿坐定。

椅子還沒坐熱,就聽到一聲諂媚的“哎喲,這不是東施姑娘嘛”,人未到香氣先到,不似胭脂香不似花草香,乘著春風盈盈飄到鼻端,很是好聞。

我眼皮子一掀,恰好看見一團花花碌碌壓進眼底——那是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長髮撩起幾縷綰在腦後,並未束冠,黑亮髮絲的襯托下,更顯得他那張臉白若脂玉。與他脖子以上的簡約不同,他脖子以下的地帶那叫一個胡裡花俏,內襯是月牙白,腰帶是琉璃金,外罩是木槿紫,他全身上下沒兩處顏色相同的地方,罩衫上黹滿了各色團花,一眼望過去,活脫脫一隻孔雀,無比招搖,無比風騷。

公孫墨,媒牽媒人館的老闆,人稱公孫孔雀。

他一雙桃花眼無時無刻都在微微笑著,我還沒來得及發難,他就閃到了我跟前,又是捏肩膀又是捶大腿的,殷勤得不得了。

“東施姑娘,你新喪偶,想必很難過很傷心?”他幽幽嘆了一口氣,續道,“其實你也不必太難過太傷心,只是劉少爺沒福分擁有你而已,你放心,無論多少次,我這家媒人館都會為你打開。”一邊為我按摩大腿,他一邊真摯地凝視著我。

我揚起一個笑,湊近半蹲著的他,等他也柔柔笑開時,我笑容一凝,冷聲道:“不要以為你這樣講,我就不會要你賠錢了。”

他上揚的嘴角僵住。

我掏出記賬本,瞅他一眼,朗聲念道:“挑畫像五幣,見親家二十幣,過文定十五幣……林林總總,你一共收了我手續費一百一十三幣,我嫁了五次,即是五百六十五幣。”記賬本一擱,我手騰出來,在他面前攤開,“如今我一次也沒嫁成,你這媒人金收得沒道理,請還錢謝謝。”

靜了一靜,他衣袖抬起一揮,將我的手壓下,臉上已經恢復了從容的笑:“哎喲,東施姑娘,就憑我和你,五戰五敗裡走出來的交情,再談錢不是傷感情嘛,一次死人兩次死人,我們嫁他個五六七八次,總有個嚇不死的。”他朝我眨眨眼。

我氣結:“再這樣跎蹉下去,我就老了!”

他拍拍我的頭,安撫道:“放心,只要來找了我公孫墨的,就沒有嫁不出去的,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他手掌一招,不遠處的小廝馬上抱著一堆畫軸走了過來,將畫軸擱上案几後,小廝躬了躬腰就要退下,為了表示我的感謝,我衝小廝甜滋滋的一笑,然後,小廝驚恐地晃了晃,兩眼一翻,暈了。

“……東施姑娘,你又調皮了。”

“……”

公孫墨將畫軸一卷卷地打開:“來吧,這裡一共有十六幅託我做媒的男子畫像,你瞧瞧哪個對你胃口,千萬別客氣。”

我抹了一把辛酸淚,抬頭望了望天,低頭看也不看那堆畫像,只問公孫墨:“這裡面,有沒有哪個是瞎了的?”

3

公孫墨說,憑我現在的知名度,如果他能成功將我嫁出去,那便是打響了他“媒牽媒人館”的招牌,相對的,如果我就這樣自甘墮落了,隨便找個瞎了的嫁了,那對他來說是一件很下面子的事,萬萬不可為。

我問他有何妙招,沒妙招就還錢,他胸有成竹地一笑:“你只需要按我所說地去做,等到若耶溪燈節,我包準向你求親的人會踏破你家門檻。”

越國雖然民風淳樸,但無論再怎麼淳樸,每年總有那麼一兩個稍微騷包點的節日,若耶溪燈節便是其中之一。

每逢初春之時,溪水潺潺,岸芷汀蘭,郁郁青青,才子佳人們便徜徉岸上,或吟詩作對,或絲竹管絃,情到濃時,若能攜一美人共赴草叢,那也是極好的——這是文人雅士的說法,用我的話來說,便是春天到了,花兒開了,思春的季節到來了。

平日裡假正經的儒士們難得有一個放蕩不羈的機會,是以,若耶溪燈節一年比一年熱鬧。

公孫墨打的便是這燈節的主意,他吩咐我說,等夜幕降臨後,我乘一葉扁舟自溪水盡頭婉轉而出,沿溪漂流而下,兩岸樹梢上的花燈一盞接一盞,映在水面上波光盪漾,而我立在舟頭,什麼也不必做,只需手執一盞紅燈籠,準能迷倒無知少男一片。

“當然,前提是你必須拿白紗將臉遮住。”他補充道。

我不高興了,皺了皺鼻子問他:“你可是嫌我醜,怕我嚇著了別人?”

他盈盈一笑:“說什麼傻話,當然是因為若隱若現的,才更加勾人心絃。”

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再者,這麼有個性的招郎方式,也的確比相親拉風多了,我想了想,便果斷地答應了。

很快地就到了燈節這一天,公孫墨依舊打扮得花枝招展,我和他相攜著往若耶溪畔走去,他一路上引得未婚少女們頻頻回眸看,招桃花得很。

我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又是恨,舉起手肘撞了撞他的腰側,挺不是滋味地問他:“那個……孔雀啊,你也到了適婚年齡,我看你也挺風騷的,怎麼遲遲不娶妻?”

他手裡一把小蒲扇搖得賊歡,笑吟吟地將某位少女的秋波送回去後,才側首瞟我一眼,道:“東施姑娘,你作為我的頭等貴客,你的終身大事還沒定下,公孫某又怎敢不等你?”語氣三人實七分虛,乍聽之下感覺像在開玩笑,然而仔細一琢磨,卻又覺得哪裡不對。

我泰然一笑:“好啊,那我爭取今晚就把自己搞掂,讓你也可以早點解脫。”

我們已經走到了溪畔,枝椏上勾著幾個花燈,他面容有一半沉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卻能聽到他的嗓一如既往地充滿了愉悅的笑意:“好,那我就先祝你今晚如願覓得佳婿。”

我從樹上取下一隻紅燈籠挽在臂間,站上早已準備好的木舟,解開繫繩,朝他揮了揮手,便沿著若耶溪漂流而下。

溪畔早已聚滿了來獵豔的男男女女,縱然有某些小船泊在岸邊,賣賣零嘴或胭脂水粉什麼的,但像我這麼特立獨行的一葉扁舟,自打一出場便紅了。

岸上的漢子們拉長了脖子,惹得身旁相伴的妹子們氣紅了眼眶,我對這個效果表示很滿意,忽然記起了公孫墨還教了我一招,好像是叫“泰坦尼克”還是什麼,便立刻將燈籠擱下,立在舟頭雙臂張開,做飛翔狀,陶醉狀,銷魂狀。

果不其然,兩岸人群齊齊“譁”了一聲。

呼聲未落,突然有一道清朗的聲音在橋頭上響起:“各位鄉親父老,叔伯姐妹,在下公孫墨,受舟上小姐所託,為她招親。”公孫墨的出場時間掐得剛剛好,此話一出,便讓眾人高潮了一下,頓了頓,他繼續道,“小姐家住若耶溪東,雖不是土豪二代,卻也成功奔上了小康,更難能可貴的是,小姐蕙質蘭心,無論暖床賣萌、防狼防盜、麻將打牌……無所不能。”

我眼角抽了抽,孔雀啊孔雀,為了讓我嫁出去,你究竟得昧住多大的良心啊……

在心裡感嘆了一遭回來,剛好聽見公孫墨大喝一句:“你!值得擁有!”

這五個字好比在人群中投了一個炸彈,話音一落,馬上就有各色男子朝公孫墨蜂擁而去,一邊擠一邊大呼道:“這妞我要了!麻煩你幫我做個媒!”

我精神為之一抖擻,眼神立刻擺得更銷魂了些。

然而,上天就是要和我作對,不知突然從哪裡颳起一陣狂風,我只感覺到臉頰像是被什麼輕輕擦過,下一刻,便聽到人群中爆發出了一聲尖叫——

“啊!東施!”

我怔了怔,才恍然明白過來剛才擦過我臉頰的,恰恰是我用來遮醜的面紗!

我、滴、娘!

我猛地抬起袖子想遮,可惜已經來不及了。稍微看清了我的容貌的,已經彎腰捂著肚子開始乾嘔,剩下那些心裡承受能力比較強的,正滿臉嫌惡地開始脫鞋子撿石頭,剎那間,鞋底,碎石,臭雞蛋,水粉盒……鋪天蓋地地朝我飛來。

“滾回去!母雞還想變天鵝!”

“莫裝逼,裝逼被雷劈!”

“幸好咱聰明,才沒被你騙了……”

……

眼見一個臭雞蛋就要殺到,我下意識地側身一避,不料這一避,帶得小舟晃了晃,我一時站不穩,眼見著就要栽到河裡去!

貓了個咪的!姐不會游泳!

東施,你又調皮了|我嫁的第五任丈夫,又被我醜死了

4

“噗通!”

我直直沉進水裡,河面上燈火搖曳,被我碎開一竄晶瑩璀璨的氣泡——虧我還有心情欣賞這個!布料吸了水帶著我往河底沉,如果沒有人來救我,我就要被活生生地淹死了!

唉,等到投胎的時候,我一定要記得選白富美模式……

河水嗆進鼻腔,燒起一陣火辣辣的疼,我想咳嗽,卻換得吞進去了更多的水,視線開始變得朦朧,迷迷糊糊之際,隱約聽見了又有一聲“噗通”,我強撐著睜開眼,恰好看見一道人影向我游來。

是……誰?

這一刻,我以為自己看到了神,可不是神?一襲清雅的白衣,長髮未束未綰,如同濃墨暈染在了水中,他臉色是我未曾見過的凝重,然而視線在和我對撞的那一刻,又有舒心的笑意綻放在唇角,比那一片水光搖曳,燈火闌珊更要奪目。

短短一刻,我又以為自己看見了魔。一定是魔,不然,怎麼只是這眨眼光景,我就已經沉淪?

來人明顯沒有我想得這麼百轉千回,他嘴角噙著一抹淺笑,轉眼間已經來到了我身邊,單臂一撈摟住我的腰,迅速帶著我往上游,可惜,我已經撐不住了,肺葉漲得像是隨時都會裂開,我舒出一口氣,眼前逐漸昏黑。

恍恍惚惚的,雙唇覆上一陣溫暖,隨即有淺淺的氣息渡了過來。

我本來已經準備死的了,可這麼一下子,我猛地睜開眼睛。

他在吻我……不,是在渡氣給我。

我頓時感動得快淚崩,這是多麼善良的一個娃,前不久我還追他債呢,他竟然跳下來救我;這又是多麼威武的一個娃,即便是為了救人,但他對著我這張臉能吻得下來,也需要不一般的強大心理吶。

嗚,公孫墨,以往是俺誤會你了。

你賺我的五次錢,我只收你四次就好。

“嘩啦”一聲,公孫墨抱著我破水而出,我終於可以隨心所欲地咳嗽,每一咳都是一口水,著實沒什麼儀態。兩岸站滿了看熱鬧的人,但是很奇怪的,竟沒有一人說話,每個人都呆呆地盯著我和公孫墨,偌大的空間裡只有我一個人在撕心裂肺地咳。

公孫墨抱我上了岸,將我擱在草地上,而後走了兩步撿起外袍,抖開罩住我,手臂也就這樣搭在我肩上沒有放下,低頭望進我的眼睛,關問道:“沒事吧?”

我搖搖頭,順了一口氣,這才注意到我的衣裙全溼了,薄如蟬翼地黏在身上,如果不是公孫墨的外袍,我百分之兩百全走光了。

“謝……謝謝你救我。”我嗓子熱辣辣地疼,聲音沙啞得性感。

他微微一笑,溪水浸潤下,一雙眸子更顯得幽黑無比:“都怪你的求親者太多,我被團團圍住,不能第一時間下水救你。”

“求親者?”我諷刺地笑笑,“算了吧,那些膚淺的人類……”

我一邊咬牙一邊批判社會的不公,人群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了竊竊私語,“那妹子是誰?不會是東施吧?”“額滴親孃,快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東施落水前明明不是長這樣的……找死啊!掐這麼大力做毛!”……

我心裡咯噔一響,滿腔的憤慨頓時被打斷,急忙爬到岸邊對水照看。

當!粗大事了!

溪水盡數洗去了我的偽裝,此時明如鏡的水面上,正倒映出一名年輕女子的身影,長髮如柔軟的綢,溼嗒嗒地貼在兩頰邊,眸如晨星,唇若朱丹,故意塗滿臉的鍋灰也被衝去了,露出一片雪膩的肌膚。

我驚怔住,水鏡上突然多了一個人的倒影,他挑眉,表情說是驚訝還不如說是玩味,細細打量著水中的我,半晌問道:“多美的一個人兒,先前為何要將自己裝成那副模樣?”

我失魂地望著公孫墨,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完了,真真玩完了……

兩年前,越王甄選美女入宮,眾人皆以為自此一去,飛上枝頭變鳳凰,只有某些在朝中做事的幕僚才知道,越王選美人不是為了自己享用,而是拿去送給吳王夫差,這其中牽扯的政治鬥爭,明眼人或許可以嗅出,卻也不敢多言了。

我爹剛好是幕僚之一的酒友,某次酒醉,幕僚君透露了這一消息,我爹於是開始了鬱鬱寡歡,用他原話說,便是:“深宮這種地方,進去都是玩腦子的,像你這種沒腦子的,去了只會被玩成傻逼,還不如找個老實漢子嫁了。”

於是,阿爹為我定了一門親事,想著我如果出嫁了,越王怎麼也不能將主意打到我頭上。

只可惜,天命弄人,一門親事本來說得好好的,卻不知為何,在拜堂的前一天,男方竟然毫無徵兆地逃掉了。

阿爹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挑美人的使者已經到了門前,只要他們沒瞎了狗眼,我必定逃脫不了進宮的宿命。

無奈之下,我一把鍋灰往臉上一擦,從此開始了醜女生涯,總算躲過一劫。

只不過,這副尊容想嫁人,難如登天。

阿爹說沒關係,這正好可以試出一個人對我是不是真愛……咳咳,其實我也明白,阿爹只是安慰我而已。

“如果你一開始就用真容示人,又怎會找不到如意郎君?”公孫墨貼在我耳邊低低地道,一下子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側眸反問他:“如果你娶妻,你是看臉還是看內涵?”

他“唔”了一聲,眼睛順著我溼透的領口滴溜溜往下滑,在某個部位停了一停後,方抬起頭衝我豔豔一笑,理直氣壯道:“當然是看三圍。”

5

大抵多數男人都是像公孫墨一般膚淺的,是以,若耶溪那夜後,來我家求親的人可不踏平了幾道門檻。

阿爹和阿孃剛好遠遊在外,父母之命是暫時木有了,我的人生大事便交給了媒妁之言來裁定,好在公孫墨做這勾當也做得得心應手,每天都捧一大堆畫像來我家和我慢慢挑選,說來奇怪,他為我挑夫婿的眼光愈加刁了。

一幅畫像在我眼前打開,畫中人清癯絕立,那小身板雖然瘦弱了點,卻不失有一股憂傷的氣質,正是時下最流行的奶油小生類型,公孫墨只淡淡一瞥,便道:“陳家的三公子,不錯是不錯,但你確定要挑他?他滿嘴的之乎者也,連罵人都引章據典,依你的直爽性子,你受得了?”

我堅決地搖了搖頭,本姑娘最討厭酸腐書生了。

公孫墨輕笑,替我將這幅畫卷好,漫不經心地往後一拋,無聲宣佈畫中人出局。我心急地取出另外一幅拆開,一看眼睛就亮了:“這個好,肩膀夠寬,腰夠粗壯,一看就知道是真漢子,純爺們!瞧瞧這鬍渣子,多野性!多奔放!”

公孫墨瞟了畫像一眼,摸摸下巴,沉思道:“原來你好這口……”我挑眉,問他有什麼意見,他把手一放,笑盈盈地搖起了小蒲扇,“街口賣豬肉的老屠,也沒什麼不好的,只是我聽說他脾氣暴躁,打人像殺豬一樣。”

家庭暴力也是我不能忍受的,我果斷將畫拋開,拿起另外一幅。

畫中男子長身玉立,風姿綽約,只一個側身回眸的背影,便如一株幽蘭躍然紙上,氣質超然脫俗,再瞧瞧那身材,不十分壯實也不十分瘦弱,每寸肌理都恰到好處。我越看越中意,趕緊將畫像湊到公孫墨面前:“這個沒什麼可以挑剔的了吧?我爹和我提起過他,說他人品倍兒棒,質量有保障!”

“李家大少爺的確各方面都很優秀,再加上父輩為官,家底也算殷實,只不過……”聽著他的這個“只不過”,我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公孫墨左右掃了一眼,隨即神秘兮兮地靠近我耳朵,低聲道,“他有那方面的問題。”

“那方面?”我不解。

公孫墨不解釋了,抬頭望天做同情狀,半晌,幽幽嘆氣:“斯人而有斯疾矣!”

……我懂了,默默地將李家大少爺的畫軸卷好。

這麼一輪淘汰下來,公孫墨抱來的畫像已經所剩無幾,我癱坐在椅子上,禁不住憂心忡忡:“以前沒人要我,我難嫁,現在這麼多人要我了,我還是這麼難嫁,再這樣下去,我就成萬年剩女了。”

公孫墨悠哉悠哉地扇著風,對我的痛苦視若無睹,安靜了一會兒,忽然道:“其實姻緣這回事,有時候你以為它很遠,其實它很近。”

我白他一眼,有氣無力道:“你可是在吟詩?別開玩笑了,很近?現在離我最近的就是你,總該不會你就是我的姻緣吧?”

他凝視著我笑,不語,手中的小蒲扇也不搖了。

我忽然覺得一陣心慌,側開臉,下意識地就要趕人:“很晚了,你回去吧,明天再來陪我挑……”

“是啊,現在才剛過午時,還真是晚了。”他的笑意冷了一冷,我以為他會起身離開,不料他卻執著地直視著我的眼睛,“小施,如果我說,我真有意向你求親,你又會給我怎生的答覆?”

……不帶這樣說笑的!

我直了直腰,食指點上下巴,故作鎮定地問:“是因為我這張臉嗎?”

他斂下長睫,悅然一笑:“你以為你的可取之處就只有這張臉?”

我本以為他這句話是稱讚,是對我超凡脫俗的內在美的歌頌,然而,我一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轟!耳後根剎那燒了起來,是了,這貨曾經和我說過他的娶妻標準的。

我清咳兩聲,朝椅背裡縮去,下巴朝茶几上一抬,對他說道:“行,那麻煩你先去搞一幅畫像來,我要慢慢挑選,和你熟是熟,但程序一樣是要走的。”

話已至此,他沒被豬蹭了腦袋都該明白我的意思。

他眼眸驀地一亮,輕笑出聲:“總算不枉我多年來的佈局……”他聲音壓得極低,我聽不太真切,正想發問,他已經拂袖而起,朗聲道,“好,那我先和你說了,明天我來陪你挑的時候,只會帶一幅畫像。”

什麼人啊,公平競爭懂不懂?

望著他逐漸淡出門外的背影,我託著腮幫子怔怔地想,唔,他的穿衣品味如果能換一換,不那麼風騷的話,也確實不失為良人一個……

“砰砰砰!”

屋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我的思緒被驚斷,以為是公孫墨漏了東西回來取,趕緊起身去開門,然而,我還沒走到門邊,門板就“轟隆”一聲被人從外面撞開了,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照這來勢洶洶的架勢,敢情剛剛那敲門聲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一列官兵不請自入,帶頭的那位目光在我屋內一轉,看見了呆若木雞的我,意思意思地行禮道:“董姑娘,越王遣我等來接您入宮。”

越王?我和越王有啥毛子關係?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我直接問:“為什麼?”

官兵頭頭正色道:“當然是因為你這張臉。”

東施,你又調皮了|我嫁的第五任丈夫,又被我醜死了

6

人怕出名豬怕壯。

任我怎麼也想不到,堂堂一國之主的越王,竟會微服出巡去了若耶溪燈節,並且好巧不巧地撞見了我落水的那幕,據官兵頭頭所說,越王大人對我一見傾心,驚為天人,一回宮就馬上派人來接我了。

只可惜,東施不是你想接,想接就能接。

我委婉地表示自己已經有心上人,是待嫁之身,官兵頭頭面色不改,只說如果我要解釋,那就去越王面前解釋,我堅決不肯,然後,官兵們就強搶民女了。

我深深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得罪了月老,第一次定親,夫君臨陣跑了,後來不信邪地一連嫁了四次,卻每次都把夫婿活活醜死,現在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他也說要娶我,可他前腳才一離開,後腳我就被人搶進宮了。

唉唉唉,天妒紅顏啊,命途多舛啊……

望著在我身旁喝酒的越王,我用眼神免費送了他幾把刀子,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不情願,從而自動自覺地送我回家,然而,我射他射到眼角都快抽筋了,他還是十分淡定地在喝酒。

扭捏了半天,我忍不住道:“大王,俺娘喊俺回家吃飯了。”

他淡淡覷我一眼,輕啜了口酒,才慢條斯理道:“想回家?”我點頭,他停了停,道,“從今往後,這皇宮就是你家。”

這話如果是從我真心相愛的男子口中說出,我包準會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但是很遺憾,越王說這話時面無表情,相信等他命人將我□□得知書識禮一點後,他就會對我說:“你去吳國吧,為了你的家,你必須做出點犧牲。”

一入後宮深似海,從此真愛是路人。

如今天下大亂,諸國並起,除了明著幹架外,暗地裡偷派些奸細啊,臥底啊,紅顏禍水啊,禍國妖姬啊什麼的也很有必要,我一介小女子不敢妄言,卻也知道西施前輩自從入宮後就沒再回去過,可憐了范蠡,明明大好青年一個,然而近來每次在街上撞見他,他都是喝得醉醺醺的。

這種光榮,恕小女子無福消受。

我微微壓低脖子,擺出平生最柔婉的姿態,是示好,也是求饒:“小女子無德無能,乃鞋底之身,草芥之命,只求瓦屋一間,與郎偕老,不敢妄想棲身宮闈。”話說到這個地步,識相的就快點放姐姐走,姐姐還趕著回去嫁人呢。

越王道:“聽你這談吐,原來也不是市井間的粗蠻女子,這很好,能拿得出手。”

我嘴角抽了抽:“大王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大王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前一句唯唯諾諾的,支支吾吾的是我說的,後一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是——

公孫墨!

我猛地回頭,恰好看見公孫墨在宮人的引領下走進大殿,他依舊長髮未綰,來見君王像見求他做媒的飢渴男一般,不過袍子倒是沒那麼花俏了,素淨的淡青色,上面用白線繡著淡雅雲鶴紋,配上手中搖得賊歡的那把小蒲扇,看起來頗有儒士風度。

我一溜煙跳起來飛到他身後藏好,兩個男人都對我有小心思,要單挑要掐架隨他們鬧去。

我扯扯公孫墨的袖口,問他:“你的戰袍呢?”

他打量了我好一會兒,像在確認我毫髮無傷,半晌嘆氣道:“沒辦法,我也覺得我那件五彩斑斕袍霸氣多了,可惜門外的說,衣冠不整,不得入內。”

我“噗”的一笑,見到他的這一刻,心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對面的大王不高興了,冷哼道:“墨卿,你終於願意見寡人了?”

公孫墨上前一步,將我完完整整地遮在背後,嘆息一聲,不卑不亢地迎視越王:“大王,你既已將草民的妻子捉來,草民又豈可再安居市井之間?”

越王大喜:“你這是答應了輔佐寡人?”

“非也。”公孫墨搖頭,越王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去,公孫墨的小蒲扇搖得不緊不慢,緩緩道,“昔日大王三請草民於會稽山,草民避而不見,時至今日,草民初衷未改,然而如今草民和賤內受制於宮中,唯有以一妙計,求大王放我們離開。”

公孫墨從袖口裡掏出一個明紫色的錦囊,也不上前,只靜靜地攤在手心裡,似乎在等越王自己來取。

現下這副情形,我琢磨出了些意味,想必公孫墨是傳說中的世外高人,越王親自去他門前請他出山,他拒絕了。若耶溪那夜,越王碰巧見著了他和我,以為我和他之間有什麼姦情,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將我捉來威脅他了。

僵持了良久,越王無奈道:“墨卿,如今天下英雄輩出,你堂堂男兒,才學過人,何不建功立業一番?”

公孫墨垂下眼睫:“人各有志,望大王成全。”

“罷了。”越王揮揮衣袖,宮人立刻心領神會地上前,從公孫墨手中接過錦囊呈給他,越王道,“美人易得,賢臣難求,好不容易讓寡人尋著了一個,卻不愛江山愛美人。”

“只要依照囊中妙計,十年之內定可吞吳。江山是您的,美人……您就留給臣了吧。”

7

我總感覺,我嗅到了一點點基情的味道。

出了宮門,我再也按捺不住了,急急湊到公孫墨身邊問:“你究竟是誰?你和越王什麼關係?我看你走的時候他挺捨不得你的啊。”

公孫墨撐著下巴回憶道:“兩年前,會稽山上,越王在我面前脫下了衣服……”

這、這這這……我馬上興致勃勃要聽。

公孫墨揉揉我的頭,好笑道:“然後,他將袍子拋下山崖,說我如果再不出山,越國就會像這薄薄的布料一樣,在風雨中飄搖,永遠也不得安定。”我黑了臉,他繼續說,“要知道,我們這些世外高人一般都是很有節操的,怎麼可以被他慫恿兩句就拋棄自己的幸福生活?他勸我不成,竟然派兵來拆我屋子,無奈之下,我索性下山當媒人了。”

聽他斷斷續續地吹著水,不知不覺,我已經站到了家門前。一推開門,馬上就有一團圓滾滾的黑影撲到我懷裡,痛哭流涕道:“乖女兒啊!爹爹想死你了,快來給爹爹看看你是胖了還是肥了還是膨脹了……”

我抬起腳虛虛一踹,阿爹馬上靈活地閃了開去,邊假裝拭淚邊抬起頭,還沒來得及仔細看我,就被我身旁的公孫墨奪去了目光。

阿爹愣了,下巴掉到了地上。

半晌,他將下巴扶正,憤憤道:“女兒!你怎麼和這個混蛋廝混在了一起?你不知道?他就是當年拜堂前一天跑掉的那個!”

我心絃猛地一震,抬頭微愣地看著公孫墨。

原來……原來他就是我那無緣的第一任丈夫,如果不是他退婚,我就不用為了逃避入宮而頂了一張醜臉皮,也就沒有後來的四嫁四鬧劇,當然也就不會遭受到鄉里的唾棄,謾罵,白眼……

緣來緣去,因果循環,原來我去找他做的媒,都是他起初種下的因。

心中頓時五味陳雜,以至於我一時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公孫墨卻生怕我誤會似的,急忙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俯在我耳邊低低道:“小施,我正準備和你說這個,當年打算和你成親的前一天,越王正派人來拆我屋子,我……並非有意負你。”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也是可以原諒的。

阿爹見我動搖了,急忙哀嚎道:“女兒,你該不會真的瞧上這棵大蒜了吧?你看他哪裡好了?一雙桃花眼狐狸崽子似的,以後肯定會娶二奶三奶四奶來惹你傷心,再看看他這穿著打扮,多麼滴沒品位,是個男人,就應該穿得大紅大紫花花綠綠的,才夠狂野嘛,還有啊,看這小身板,一點贅肉都沒有,一看就知道沒福氣……”

我果斷怒了,知道公孫墨就是當年逃婚的人時我氣,可是此刻聽阿爹將他批得這麼一無是處,我更加氣了。我東施兜兜轉轉了這麼久才終於可以成親,就算你是我爹,我也容不得你將我有且僅有的老公踩成這樣!

公孫墨倒是無所謂,勾唇對我淺淺一笑。

我假笑著對阿爹道:“爹,或許你在外面逍遙久了你不知道,孔雀他是我們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媒人,賺錢多得沒地方花。”

阿爹眉頭皺也不皺,面色不改道:“不過嘛,咱們做人不能這麼膚淺,看人不能只看外表,爹剛才一看就知道這位公子是有內在美的人,你和他的婚事……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8

他下山後接的第一單生意,僱主是個長得很讓人崩潰的小姑娘。

當然,憑他的眼力,他一眼就知道她是偽裝的。究竟是有多想不開,一個好好的豆蔻年華的姑娘才會將自己弄成這副醜模樣?

這位小姑娘說,她要嫁人,讓他幫她找對象。

問名時,她歪歪斜斜地寫下了兩個字:董施。

他心尖一顫,董施,他那未過門就被他拋下了的小妻子……

腦裡忽然就浮現出了求親圖上她的模樣,膚若凝脂,眸如清泉,明明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呵……

他再次對上她的眸子時,眼底已經恢復了從容的笑意:“沒問題,在下定會為你尋得一個好夫婿。”

她洞房花燭的那夜,他事先在庭院裡攔下了她的新郎,把銀子往對方手裡一塞:“詐死,你懂得吧?”

繼他之後,她一共嫁了四次,於是他一共送了四次錢。

呵,一妻不謀,何以謀天下?

十里菱歌 作家

新浪微博:十里菱歌歌

東施,你又調皮了|我嫁的第五任丈夫,又被我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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