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富拉尔基过春节

我在富拉尔基过春节

文/王小安

1.

去年十月,一起与辉先生看了一部有关老东北的电影《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电影以九十年代的东北重工业为背景,反映了一群技校生的青春故事。

身为东北厂矿子弟,辉先生说,电影的拍摄地是在齐齐哈尔市富拉尔基,有他熟悉的重机厂、重机厂电影院、钢厂文化宫等老厂矿场景。

当时,我发了条朋友圈:东北的场景东北的孩子东北的往事,那一场青春里,有彪悍有柔情有满不在乎有刻骨铭心,却是呼啸而过戛然而止,转眼,你我已经长大。

我生长在中原,对东北的了解仅止于赵本山,虽然据东北的朋友说,赵先生只能代表东北农村人,东北城里人并非他的小品或是电视剧里演绎的那样,可我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

2018年春节,辉先生带我在富拉尔基待了三天。回来后,诚如辉先生所说,这几天你所见到的,只是我们这里的一点点皮毛,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时间来体会。

对于他的这种说法,我完全同意,就一个在富区长大的人来说,他的根在那里,身上带着富区特有的烙印,对富区的了解自然比我深入的多。

故此,我以过客的视角,写下短短几日观感,想必在东北朋友看来,肤浅而潦草,但我想,使更多外地人认识富区的过往,了解富区人是怎么过年的,也是我作此文的目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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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富区时随手拍下

2.

已是初三,从北京到齐齐哈尔的列车上,满是回家过年的旅客。只在过年时,人们如潮水般从各自生活的地方涌向齐齐哈尔,过罢年,又如潮水退去,这里成了一座空城。

九十年代,东北重工业红火的时期,齐齐哈尔市富拉尔基区的人口达到三十多万;随着重工业衰落,国企改制,富区三大支柱企业:重机厂、钢厂、黑化等厂矿陆续改制或倒闭,职工买断工龄,或改行做其他职业,或是去外地寻找发展。城市逐渐萧条,人口锐减至十几万。

钢厂原有五万多职工,随着国有制转股份制,以及国有股份重组被收购等系列经济改革,负资产达到4百亿多,职工余剩一千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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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老范,住在富拉尔基区。他曾是黑化厂的一名职工,黑化厂关停倒闭,买断工龄后,他失去了工作。媳妇挂靠在婚庆公司,接一些婚礼影像制作单子。随着富区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去外地谋生,婚庆的生意并不好,仅够维持生活开销。

老范的哥哥在上海,一年前,跟他说那里有工作机会,来上海工作吧。在家乡看不到前途,他走出富区来到上海开始新的生活。去年下半年,公司有了空岗,媳妇也去了上海。夫妻俩一起在上海打工,6岁的儿子在富区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他们打算今年3月在单位附近租个房子,把孩子接到身边,一家人住一起生活。老范说,人到中年遭遇下岗,啥都得重新开始,在这地方没什么出路了,但在外面,我儿子的人生将会跟我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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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路附近,街道安静。

三大支柱企业虽然经过一系列经济改革,并没有起死回生。富区重机厂一线职工工资最高时能拿一万多,如今在富区生活的人,普遍收入两三千。工资低,物价也不高,若不是厂矿衰落,导致人口流失,朋友说在富区生活还是很舒适的。

富区目前常住人口十几万,能出去的,都出去了,朋友笑称: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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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小陶两口子三十多岁,最近又在江边买了一套回迁房,67平米的房子不到15万。他们的孩子到夏天就出生了,多一套房子将来方便老人来住照顾孩子。

他媳妇小晶说,小陶是家中独子,他们要是去外地了,留下父母老两口没人照顾也不放心,不如就在这里待着吧,反正日子也能过。

他们都是钢厂的职工子弟,小陶曾经动过出去外地的心思,托朋友帮介绍去北京的工作,因种种原因没有成行,目前以跑出租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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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市阳光学校(原齐钢5中)坐落在花园街3号,附近原有多所学校,已被拆除。

今年六十多岁的郑叔曾经承包过富区富纺的饭店,他三十多岁时,富纺倒闭,到沿江办事处劳保厂当厂长。四十岁时,觉得在富区没什么发展,他平生第一次来到北京。

他说在北京的头一年,真难过啊,不仅气候不适应,还得想办法赚钱养家,更别说内心无以排解的孤独与苦闷。他在北京待了二十多年,逐渐适应了北京的环境,所从事的餐饮行业,做得风生水起。

2016年秋天,他与媳妇关停了在北京的生意,回到老家富区打算养老。在富区度过了一个冬天,身体已经不适应东北的严寒气候。

每到冬天,因为室内外温差巨大,老人的血管受不了忽热忽冷,东北很多老人得心脑血管病(东北人称「挎筐」),导致死亡率持续不减。

去年春天,辉先生把郑叔接到郑州。他说郑州的冬天不冷,身体总感觉不得劲,整个冬天都在感冒。郑叔说过了这一年,就适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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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园街附近街道。

都说故土难离,每一个从富区出去的人,都有自己的经历,他们在全国各地扎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那并不是一个很容易的过程。他们不仅要解决生存问题,还要面对身处不同环境的挑战。

不过,东北人的适应能力也很强,全国乃至世界各地,都有大量东北人,他们像一滴水,逐渐渗透在各自的环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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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014年夏天,我第一次来齐齐哈尔,还分不清齐市跟富区的关系,听辉先生说「富区」,有些迷茫,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次算是明白了,富拉尔基是齐市的一个区,当地人简称「富区」。

齐齐哈尔下辖七区九县,区区之间相隔很远。从齐齐哈尔到富拉尔基,大约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沿途车窗外的天空湛蓝白云高远,上一场的雪还未化尽,残雪伏于枯草间。眼前草木枯黄,不由想到这片土地夏季身披一层绿色的壮观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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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齐市到富区的途中。

道路两边,树木枝杈向天而生,汽车行使在长长的道路间,朋友老金说,这条路夏天像一条绿色长廊,浓密的树叶遮盖着天空,开车在这条道儿上,别提有多美了!

全国人民都知道东北冬天巨冷。特别是今年东北最低温度曾达到零下近四十度,即便是我们临来的头几天,看天气预报,也是零下十几度,跟郑州相差二十几度了。我想象不出,那得有多冷,怕冷的我临来之前,把最厚的衣服都穿上了。

在北京还没特别感觉,出了齐市车站,明显感到寒风凛冽,得戴着帽子口罩,全身上下捂得严实才不那么冷。可是,在房间里,却热得穿短袖,室内外温差大的有些措不及防。

朋友问我,你这得觉得东北有多冷啊。人家都是短袖薄衫,我穿着厚厚毛衣,这一看就是外地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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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只要来过东北的人,都难忘它与众不同的气质,给我的感觉就是「够味儿」,这其实是一种很难用言语表述清楚的感觉,如果要形容东北人,比较接近的类似的词汇比如:仗义、爱恨分明、暴筒子脾气、爱面子、讲义气等等。

也因着这些年火遍大江南北的东北方言小品,在外地人眼中,东北人个个都像小沈阳一样,说话老逗了。一群人中要是有个东北人,那场面就热闹了。

辉先生说,在东北,到饭店吃饭最常见到的是「干仗」,只是走路时肩膀蹭着对方,就有可能引发一场群殴,还有一段经典对话:

「你瞅啥?」「我瞅你咋地?」如果对方非要「拔犟眼子」较真,那么另一方也不怯,直接轮拳头,甩家伙,至于自己或对方会不会被打伤打死,或是自己能不能打过对方受不受伤,后果如何,根本没时间考虑那么多。

挨打的一方也不示弱,电话叫来一帮人接着打。这样的混战,下手都狠,参与者很有可能受到严重伤害,打人者就得花钱赔偿对方,为此付上沉重代价。

之所以会这样,也跟东北人能喝酒有关。哥们儿聚聚,必须得喝酒,喝少了还不行,得喝透。酒喝到一定状态,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就有可能「干仗」。

不过,跟外地人不一样的是,如果是哥们儿之间「干仗」,今天打完,明天照样是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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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老靳主厨,其他朋友帮厨整了几个菜。

富区人招待朋友也很到位,待客「一条龙」的行程是这样的:

带着在外面买的酒到朋友家,进屋后,因为屋里很热,大家都把外衣脱掉,穿着短袖。会做饭的人做几个拿手菜,不会做饭的人玩儿扑克或是唠家常。

等做饭的人做好饭,开席,开喝。男女坐一起,有说有笑、连打带骂地喝一顿,把桌上所有的酒喝干后,呼呼啦啦去歌厅唱歌喝酒,喝差不多了,找地方去吃烧烤,然后洗浴泡泡澡加按摩,洗浴出来吃早点。

招待朋友就一陪到底,媳妇跟着,孩子带着,喝吐了也陪,睡着也陪。没钱招待朋友怎么办?借钱招待,这叫「有面儿」,不能「丢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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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童、子默、茜茜等几个小盆友,跟着家人一年聚一次,平时各自除了上学,还被家长带着奔波于各种补习

那天晚上,辉先生的八九个朋友一起到一家烧烤店吃饭,我一个外地人跟不上他们唠磕的节奏,到另个包房跟朋友们的孩子们玩儿。

其中一个小姑娘今年十岁,她叫童童。童童说,我爸他们也不知道一会儿喝完了去不去唱歌。我说,平时都去不去呢?平时会去,但看今天他们喝的这劲儿,也不好说。

童童从小跟父母出来会朋友,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还是颇有经验的。果然,吃喝罢了,连大人带孩子十来人,奔着歌厅去,点小吃要啤酒的,又是一顿喝。我们十一点半撤的时候,童童跟着爹妈还有七八个朋友,还在歌厅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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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厅出来吃烧烤。

到过东北或是结交过东北朋友的人,都有个共识,东北人一旦认你是朋友,那就太热情了,是那种把你当自己人掏心掏肺的热情。

就像东北的冬天,虽然外面实在是冷,可只要进了家里,就敞开了心,享受家里的温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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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富区的春节比郑州要有气氛,虽然已是初三,在富区还可以听到零星炮竹响声。东北过年的习俗是,午饭和晚饭前,都要放一挂鞭炮。

我们中午在老范家吃饭临开饭前,一个朋友在楼下点起一万响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炮声震天响,我忽然有种小时过年的感觉,那时郑州市内还允许放炮,小区满地都是炮竹的红纸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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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区过年除了放炮,江沿滚冰节,也是富区人童年的美好记忆。辉先生说自己小时候在江沿踩着自制冰刀溜冰玩耍,同小伙伴们一起在岸边半人高的草地里打闹,还有公园猴山里的猴子们和冬季冬眠的大狗熊,都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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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面上的冰如镜面。

温暖的太阳照在大地,眼前宽阔嫩江凝固成一条通道,脚底下是吱吱作响的白雪,冰灯冰雕也被晴朗的阳光照的发亮。我第一次在江面上行走,江面冻得厚厚的冰层透明,一眼看到底,甚至可以看到摆尾游动的江鱼。

很多人在江面拍照,有像我一样的外地人,也有即将离开家乡的本地人,都想把这美景存记在镜头里,眼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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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面娱乐项目

每年正月十五晚上,红岸公园都有举行滚冰节,至今已经举行了九届。富区人放罢鞭炮,成群结队走上冰面,连卡带拽,从江北走到江东,撅一些树枝树杈扛回来,回到街里,找饭店喝酒,烧烤就用那些树枝树杈做燃料。

还有的在江东点把火,在江面上边滚冰边放鞭炮烟火,有些淘气的小孩儿,看哪里人多,就往哪里仍炮仗。

当地人说,滚冰节后的凌晨,老头老太太们到江边去捡前一天晚上众人滚冰时拉下的金项链、钱包、手机,往往收获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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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富区的第十届红岸滚冰节,原本是正月十四、正月十五在红岸公园江面上举行,因为气温回暖提早,天气和冰面情况复杂多变,为避免意外发生,嫩江江面上的娱乐、游玩、冰雪活动项目被停止,届时,会有秧歌汇演、花灯汇展和一重集团的焰火晚会活动,这也是富区人民正月十五的一道靓丽风景。

在富区短短几天,虽然还没有吃到正宗的东北春节吃食,没来及跟富区人有更多交流,但在两千五百公里之外的那片热土,已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戊戌年正月十一,潦作此文,是为留存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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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戌年正月初三,小安于北京地坛庙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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