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很多大道理 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聽過很多大道理  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這弔詭的夜預示著要發生點什麼。我在青銅呂巷新租了一間房子,朋友介紹的。房東對我說,夠膽住一夜免費一個月。我才知道這房子處處充斥著鬼邪,環環相扣的奪命索。我怎會懼怕這些呢,現在的我活著跟死去沒什麼區別,孤家寡人一個,三十大幾,自個吃飽全家不餓,整日東遊西蕩沒人理我,恨不能與鬼稱兄道弟一起快活。你看這番大道理我講的有多透徹,可嘆的是世上懂我的還真沒幾個。今夜我怕了,我遇見了那個,哪個?就是那個髒的。可為什麼她告訴我的又是那麼的真切。如果你能憋住一口氣耐心看完,我相信您的感覺是會和我一樣一樣的。因為這事它本來就是真的。

我推開出租屋的門,一股潮溼的黴味撲面而來。地板上灰褐色洇漬那是黃紙燒過後的殘留餘孽。門廊上方懸空的水管呈U字形,是不是因為某一個物體曾在那裡長時間的垂吊過而導致的。因為看過太多兇案小說,這些特徵倒也蠻符合鬼屋最起碼的大概輪廓。更何況房東臨走時對我說,靠北面的那間屋你是萬萬不能進的,那是前租客住過的,此女芳齡二十七,死因自縊。後來我才知道,朋友阿瑙與房東是郎舅關係,倆人閒極無聊喜歡整人玩,我一不留神落入了他倆精心編制的圈套。事情果真如此嗎?我看不見得,那就讓事實說話吧,這弔詭的夜可真是讓我經歷了一次擦槍走火式的驚嚇。

清理衛生居然到了午夜。這倒沒什麼,問題是死鬼住的那間屋明明是關著為何一轉眼又開了,還是無聲的。關鍵是裡面有一雙女拖紅豔豔的特醒目,刺激著我的神經,令我一點點緊繃,我意識到不好玩了,趕緊喝酒壓壓驚。我把銅鍋搬到客廳地板上打火,火苗蹭著鍋底,無聲地燃燒著。我打開一瓶啤酒,兀自呷著,清涼的汁液流過喉嚨,人生如夢,多情應笑我,一尊還酹江月。這時,鍋裡的水開了,咕嘟嘟,滾著鬆散的浪頭。

  房門有鑰匙轉動的聲音。我一驚,午夜時分會有誰來,該不會是該來的不來反而是不該來的擠破腦袋也要來。

 
聽過很多大道理  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鑰匙瑣碎地轉動,門被打開,挾著風,一大一小兩黑影。小一點的先竄到我面前,它蹲踞著,牙齒咬磨發出怪聲,好像不太歡迎我這位不速之客。粗大的尾巴在地板上掃來掃去,幾乎將湯鍋整個掀翻,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門外站著一位姑娘,青白臉色身材苗條,黑衣黑裙遮住腳踝,有風襲面來,砭骨的痠痛。鍋底下的火苗頓時嚇矮半截,將死不活。

  “你是誰?”我抖著聲問。她不說話,緊抿著嘴唇,左嘴角有一顆黑痣,異常醒目。我渾身一陣痙攣,這女人大致的輪廓都具備我小時候的玩伴兒就是那個已死去很久的同桌譚小美。

  你的世界我難猜疑,明知不是你,假裝就是你。也許有太多不捨,我追尋著你從前生到今世,浮光掠影承載著回憶,令人無時無刻不想你。我不自覺喊出聲,“小美,是你麼?”

  我不顧一切站起身撲向前去,小美不說不笑不哭不鬧安安靜靜任由我抱著,聽得見她急促的喘息,卻沒有絲毫的溫度。我又嗅到那熟悉的桂花香味,心裡一陣酸楚,大顆淚珠滑落。也許我冰涼的淚刺痛她的目,女孩猛然將我推開,徑自向裡屋走去。

  我深深打個寒噤。

  坐下來,向鍋裡添了一次水,又掐掐自己的大腿,不是夢吧。

  小美從房間裡出來,那身黑衣黑裙不見了,換一身糖色長袖打底衫。頭髮也梳到腦後,打一個梨花結,清爽的眉眼,嫩滑的肌膚,一下子呈現在我的眼前。她,居然笑了。

  我受寵若驚,示意她坐下來,她不推辭,順勢坐在我身旁。我遞過一瓶啤酒,她很熟練打開呷一口,指著銅鍋,“這是我私人物品,你經過我允許了嗎?”我尷尬地笑,“只這一次,下不為例。”她幽幽嘆息,“我不會再用了,送給你好了。”我急擺手,“不要,我真的不要。”小美沒有理會我,頭歪在一邊不知看什麼。

  我試探著問:“這些年,都到哪去了?”她回過頭,飄忽的眼神。“哪兒都沒去,一直在這裡。”

  心尖驀地被刀割一下,我語氣變得結巴,“房東說你,這樣了……”

  怕她不明白,我指著那截鏽跡斑斑的鐵管子,做出伸長舌頭自縊的動作,我只想證實這一切真偽,希望能讓我明白,她是人不是鬼,只是不小心迷了路,才會晚歸。

  她把臉孔忽然貼向我,一股森寒之氣,陰惻惻的聲音吹響耳邊,“其實,那就是我。”說完洞開大嘴……

  屋頂的燈爆碎。

我大叫一聲仰面跌倒。


聽過很多大道理  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有人輕輕接住我,軟軟的,不像是燈油芯子填塞的軀體,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滑過,她譏諷道:“真是膽小鬼。”

  我面露驚恐之色,“你是人是鬼?”

  她輕佻的語氣,“哥哥,見過如我貌美的女鬼嗎?放心,過幾天我就會遠走,我在等一個人。”

  “誰?”

  “我男朋友。”

  黑暗裡她又說,“來!喝酒。”

  我忽然聞到一股焦糊味,可憐的銅鍋燒乾了。我借用打火機的光亮續滿水。火苗子似乎通靈,牛舌一樣漫卷,不小心燒著女孩的臉。一瞬間,你會看清她的臉塗滿石膏粉白刺啦的毫無生氣。

  她兀自不覺,我呼吸困難。她說:“你喜歡涮火鍋?”

  我不想驚醒她,怕她作亂傷害我,順著她的話敷衍,“喜歡!”

  “以前我也喜歡,只是後來不喜歡了。”

  “為何?”我疑惑不解,難道做鬼也有放不下的心事。

  “是因為一件事,突如其來的一件事……”她喉嚨裡彷彿有口痰卡在嗓子眼兒咕嚕咕嚕來回滾動。“天津路北首轉角處,有一家肥牛火鍋店,品質相當不錯,座位需要提前預定。有一天,我在那裡吃飯,隔壁正在裝修,猛烈的撞擊聲,將天花板上的一盞燈震得來來回回搖晃。這盞水晶燈很漂亮,綴著五色的琉璃墜子,亮麗耀眼。底下,坐著一家三口,爸爸媽媽還有一位小女孩。可能是室內冷氣太足的緣由,小女孩的鼻腔掛著清鼻涕。一隻燈墜首先被震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小女孩的湯碗裡,母親慌忙站起身來為她擦拭。此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盞燈連同頂端一大塊水泥硬生生砸落下來。可憐的小女孩,哼都沒哼一下趴在桌子上,眼睛鼻子汩汩地流著鮮血,小指頭勾呀勾,唉!到現在還勾著我的魂。”

  “後來呢?”

  過了很久,她也沒有回應。鍋底的火苗子猛地竄出一截,旁邊的黑貓睜大眼睛,不知是誰吹一口氣,火鍋裡的火熄滅了。

 
聽過很多大道理  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不知何時,我被一陣轟鳴的馬達聲驚醒。屋子裡,悶熱難耐,這一覺睡迷糊了。我探身窗外,對面的一棟樓前,聚集了十幾臺大型的拆樓機,它們正奮力的揚起前臂上下揮舞,諾大的一棟樓搖搖欲墜。

  昨夜情形恍若一夢。

  我打開房門,曾經凌亂的客廳不知是誰收拾得乾乾乾淨,地板也清洗過了,泛著一層亮光。小美呢?我敲敲她的房間,寂然無聲,這麼早就出去了,有點失落。我簡單漱洗一番走出家門。來到麗達廣場,我去巧味坊吃了一碗餛飩,然後打車來到信陽路勞務市場。這裡已是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人們絡繹不絕。

  我在人群中搜尋,希望能找到相熟的人。有幾個東北人也常在這裡靠活,其中有位叫楊朝順的漢子曾與我打過幾次交道。在一株大榆樹底下,我找到了他,他正吆五喝六甩著撲克牌,見面甩煙客套,“兄弟,早啊!”

  我點點頭湊過去,“順哥,今天運氣好,太陽當空照,花兒對你笑,大魚蹦著往你身上靠,喜得你眉開眼笑,連聲說,受不了,受不了。”

  楊朝順哈哈大笑,“兄弟,你小子機靈,盯緊點,哥想轉運今天就靠你了。”

  我把菸屁股往地上一擰站起來,“行,你先玩著,我去轉轉。”我往另一撥人堆走去,眼睛不時東張西望,尤其是過往的車輛和駐足站立的人我都會留意,這裡面說不定就有輕快營生。

  遠處,一輛小型貨車從路口拐進來,時走時停。有戲。我心中暗叫。

  我甩開眾人快步迎上前去。車上下來一位中年男人,紫紅色的臉膛,圓滾滾的肚子,一件白襯衫勒緊,中間的幾粒紐扣早已崩落,露出烏黑的肚臍眼。我搶先一把握住他的手,親切地喊一聲,“大哥辛苦,是否找人幹活?”他威嚴地掃視一眼,點點頭。

  此時,身邊已聚集不少的人,黑壓壓的圍住讓人透不過氣來。在這個市場靠活要有規矩,先到者先得,別人不能插話,更不能上前硬搶,這樣只會幹仗。等別人放棄過後才輪到你的份。像今天這種僧多粥少的場面,我豈能輕易放過,再說,早有人通風報信去了。

  楊朝順拎著衣服光著膀子風風火火趕過來,嘴裡嚷嚷著,閃開閃開。人群很快閃開一條縫,他擠進來嘿嘿乾笑兩聲,“兄弟,談好了麼,哥哥跟著喝湯來了。”

  “沒問題。”我衝老闆抱一抱手,“大哥,有什麼活兒請吩咐。”

  中年男人清清喉嚨,“你聽好嘞,店裡有一堵牆,我嫌礙事,你找幾個人去砸掉它中不中啊?”

  “中中中……”我忙不迭點頭。一招手,楊朝順膩過來外加他倆兄弟,四條精壯漢子齊刷刷站在中年男人面前。

  男人的豬眼泡左右瞄瞄,似乎還算滿意,一揮手讓我們魚貫爬進貨箱。貨箱裡又悶又熱,我索性脫掉衣服坐下來。楊朝順拿出煙向我眼前送,我有點惱怒,“大哥,還是別抽了,活沒幹成,人卻悶死在這裡。”他嘿嘿乾笑幾聲把煙放回去。

  一路顛簸,又悶又熱,人快要虛脫。不知熬過多久,車終於停下來。“咣噹!”門被打開,哥幾個就像水裡的魚突然被扔上了岸光剩下喘氣的份。老闆很有耐性地等著我們喘息甫定,帶我們向屋裡走去。他指著一面牆壁說:“我嫌礙事,統統砸掉,老子給你們五百塊,夠意思吧。”

  楊朝順興奮的小眼睛直冒綠光,他接過老闆的炮捶摩拳擦掌。

  我說:“等等,看看隔壁有什麼。”

 
聽過很多大道理  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老闆極不情願帶我轉到隔壁。這是一間大廳,擺滿桌子椅子,上面安放一些火鍋用具。陸陸續續進來不少的客人,其中有一桌坐著一家三口,鍋裡蒸騰,煙氣四溢。可能是蝦已熟透,媽媽用漏勺往碗裡撈蝦,旁邊安安靜靜坐著一個小女孩。

  老闆等得不耐煩,“瞅啥啊,趕緊幹活去。”

  我沒理他徑直走過去,面前這堵牆已被塑料布嚴嚴實實矇住,我掀開那層塑料布查看,一圈粗大的鋼樑死死壓在這堵牆上。我用軟尺從南到北測量,毋容置疑此處是一堵承重牆。我倒吸一口涼氣,若是砸掉它豈不是在作死啊,我拉著老闆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楊朝順正在抽菸,看見我回來,跳起來重新握緊炮錘。我奪下炮錘,“順哥,這活不能幹,趕緊走。”他憤然推開我,“為啥?”

  我說:“這是承重牆,砸掉是要塌樓的。”

  老闆一聽急了眼,“讓你砸你就砸,少特麼廢話,我自個的牆我不知道嗎?”對此我不理不睬拉起楊朝順就走,沒想到他竟然甩開我,他的兄弟也衝過來推搡我。楊朝順惡狠狠地說:“你不幹趕緊滾蛋,別擋財路。”

  我說服不了他們,只好扭頭走開。

  身後傳來猛烈的炮錘聲。

  我跑進大廳裡,客人幾乎坐滿了,隆隆的炮錘聲絲毫沒有影響人們的食慾。有幾條漢子略有醉意,頻頻站起身來敬酒,祝酒辭很漂亮,“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真是哭笑不得。

  這間大廳裝修奢華,頂端懸垂一盞琉璃燈,即使白天也散發著迷眩的光彩。燈下三口之家吃得正歡,不知何故,小姑娘鼻端有一抹清涕幾乎流到嘴角,隨著炮捶的連番撞擊,有一些煙塵飄過來。好漢們挨挨擠擠站起來,再一次敬酒,令我驚心的一幕出現了,那盞琉璃吊燈開始搖晃,燈下的五色墜兒碰的叮噹作響,聲音刺耳。突然,一聲巨響傳來,我聽到歡呼聲,“牆倒嘍……”恰在此時,一隻紫色的墜兒不偏不倚掉進孩子吃飯的碗裡,湯汁濺臉。媽媽慌忙站起身拿紙擦拭,爸爸到另一桌去尋碗。我的心彷彿被利刃刺一下,還有種灼燒感,我預感到什麼,不管不顧衝過去,用力將孩子從母親的懷裡奪過來,頭也不回門外狂奔而去。

  背後傳來女人淒厲的哭喊聲:“搶孩子啦,快抓住他!”可能是動靜太大,屋子裡亂成一鍋粥,許多人都跟在我身後吶喊著追過來。其中就有那幾條好漢,雖是喝醉酒,步伐不曾凌亂,可能當過特種兵,動作嫻熟威猛,一個前撲,將我緊緊按倒在地。

  孩子甩出去幸好沒事。

  我想解釋,一拳封住左眼,我還想解釋,一腳踹向嘴巴,真是招招見血。血光中,戴著白帽子的廚師也跟著衝出來,手裡拎著一把椅子,這傢伙罵罵咧咧劈頭蓋臉砸過來。

  一聲轟然巨響,地面都跟著顫抖,大家驚懼回頭,好好的一棟樓沒了,只有沖天的煙塵。

  我看到胖廚師的椅子舉在半空中遲遲沒有下來。

  我默默離開眾人,邊走邊擦著臉上的血跡,後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哥哥!”

  有人喊我。回頭一看,是小姑娘,可憐的鼻涕蟲。她跑過來仰臉看我,“哥哥你怎麼了,鼻子流血了,疼嗎?”

  我苦笑著搖搖頭安慰她,“小鼻涕蟲,哥哥沒事,過一陣子就好啦。”

  小姑娘抗議,“我不叫鼻涕蟲,我有名字。”她說話有些激動,鼻尖冒著一層細汗,陽光下,她的臉柔嫩細白,有蜜蜂晃過我的臉。

  我蹲下來拉起她的小手,好柔軟,捂得太久會不會融化。她嘻嘻笑著,小身段扭來扭去,我忘記疼痛,周身洋溢著溫暖。“你不叫鼻涕蟲,那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嘻嘻笑,咬咬嘴唇,左顧右盼,眉眼傳遞的信息是,一般人我不告訴他。最後,乖巧地趴我耳邊說,“我叫小美!”

  一聽這兩字,心裡咯噔一下,怎麼又出來個小美,天底下究竟有多少個叫小美的姑娘,無需風來,無需雨落,自個嬌豔枝頭,芬芳永駐在我那顆青春年少的心上。

  在我快要沉入低谷的時候,有人把我激活,是小美用嫩嫩的小手拍打我,“哥哥,你怎麼了?”

  “哥哥沒事,哥哥難過。”

  “你流淚了,羞羞……”稚嫩的聲音再次提醒我強悍的外表所不能掩飾內心的柔弱。

  我只有把小美緊緊抱在懷裡一句話也不說。她忽而小聲告訴我,“哥哥我知道你為什麼救我?”

  這句不著邊際的話讓我笑出聲,我刮她鼻子一下,“小機靈鬼,哪來的為什麼,救你就是救你,沒有為什麼。”

  “不!”她一副倔強的樣子,“我知道,我就知道,是不是姐姐讓你救我的?”

  就像耳邊有人猛地敲了一聲鑼把我震懵了,“小美,你剛剛說什麼?姐姐,哪兒來姐姐?”

  “那兒!”小美跳起來往我身後一指,奶聲奶氣喊一聲:“姐姐——”

天空飛來一隻鳥,淒厲地叫著,震落的羽毛紛灑如雪。

  手裡不知何時握著一樣東西,我攤開來看,一顆紫色的極普通的玻璃心,可能是小美臨走時把它偷偷放在我掌心裡。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小玩意,卻能挽留住一個小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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