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上一回。
雲麓書院流觴、靜女、丹陽三人大戰桃源谷諸人,丹陽山人對詩意的解釋讓眾人皆有撥雲見日之感。
眾人以為,若此觀點能得世人深悉,必能立得詩之真意,從而邁入詩詞殿堂。丹陽山人功莫大焉!
只是,石爾先生仍有不捨,繼續追問下去:“既然詩意已明,那何為境?”
靜女淺笑:“若老先生不怪,靜女願為答之。”
石爾頓時苦臉,低聲嘟囔:“吾正當年爾!”(祝賀石爾先生的公子近日成家之喜,諸君可去他處,圍觀石爾先生風采!)
眾人暗笑,細聽靜女之言。
“《詩論》有言,詩有三境,曰物境,曰情境,曰意境。自靜安先生舉意境而罷諸說以來,此言以今人觀之,其意旨在辯詩詞之水平,而非詩詞之境界。”
“靜安先生曾提出古今之成大事業者、大學問者,罔不經過三種之境界: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道盡前路之茫茫,無所從之。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道出獨行之寂寞,上下求索之悽苦。
‘眾裡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界也,道出過盡千帆終覓得之慰。”
靜女娓娓道來,眾人皆欽佩其記憶力,又讚許其對詩三境的獨到見解。
“然,靜女以為後人對此三境之解,皆不足以道出靜安先生之意。在此三境界之後,靜安先生又言‘此等非大詞人不能道。’小女以為,其意深也。”
眾人心中皆是一動,蓋因為在座諸人也不曾留意此言,只當是靜安先生的感慨。似乎靜女另有見解。
“想靜安先生學貫古今,其詞話論幾經刪增,才得以成書。此言之意,應不只是讚賞前賢詞人的成就,而應包括其學寫詩詞的心理歷程和境界!”靜女不慌不忙。
“第一境,也應是初學詩者的心境!西風凋碧樹如新詩之生澀,獨上高樓如初學之迷茫,望斷天涯如遍尋佳辭之無奈也。”
此言一出,眾人皆震。想起自己當年初學詩詞之迷茫、無助,頓慼慼然有同感也。
“此境還應可以用來判斷詩詞之水準!因詩者之迷茫,故其詩也如西風凋碧之零碎不堪,如攀盡高樓之無序,如望斷天涯之不可捉矣。凡後來者作詩詞,若不得真意,莫不如此!”
此言再出,眾人更是驚訝。想起自己少時把詩作拿給業師評點時的種種斷語,可不正如靜女所言:‘零碎不堪,前後倒亂,牽扯不清!’
靜女略歇,接過阿遊遞來的茶水,輕啜兩口,語不驚人死不休:
“第二境對應的是學詩有成者的心境!衣帶漸寬終不悔乃是深得詩詞之趣,為伊消得人憔悴乃是已知在詩詞之道上何求。”
“從判斷詩詞水準高下來說,這一境中有鍥而不捨之骨,有高標峭拔之神,有獨向險徑之格,故,此境中詩詞,處於意境大成!”
在旁端茶倒水的阿遊已經聽得愣神,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靜女姐姐,你們都是意境大成之境麼?”
夫子瞋之,靜女擋在阿遊身前,指了指夫子,又指了指正堂上三聖的畫像。(此何意也?)
夫子無奈,看了一眼在靜女身後閃躲的阿遊,只得接過靜女的話頭:
“嘯月贊同靜先生之言,第三境對應的是圓滿境界者,一旦入此境,當如李杜蘇辛,俯仰皆文章,所言皆詩篇。”
座中眾人此時已經瞭解其中真意,坐而相望,半天不語。
良久,逹文先生才長嘆一聲:“吾等老矣,若早知此解十年,雖不敢言可追李杜,卻也有望超過後村石屏一寸半寸!可惜...”
石爾先生也道:“今人若得此意境之真諦,至少可省得三年詩學功夫!”
夫子不知如何勸解兩人心懷,轉眼瞥見阿遊偎在靜女身邊,目露敬慕之色,不禁臉色發黑:
這難道又是養了一個白眼狼的徒弟麼?(為什麼是又?)
篇外
後村、石屏:劉克莊和戴復古,南宋江湖詩人,詩學陸游,兼得李杜之神韻,後傾向江西詩派,專學杜甫,重文字推敲!
依夫子言,世人詩詞應分五層!
《詩論》中物境、情境為初始二層,只有這兩層通關之後,才算是真正的登堂入室,進入詩詞的意境殿堂!
意境殿堂又分為三層,分別對應著靜安先生提出的三境,只有攀頂者才能入列仙佛之流!
王國維的三境說被世人認為只是描述大成就者的心理歷程,事實上應是對靜安先生的不理解。
因為,靜安先生一直以為自己在詞的造詣上是不遜色於蘇辛二人的,也就是說,他認為自己也處在最頂端的仙佛之流。
所以,這段話不可能只是說自己的心理歷程,也應該有洋洋自得之隱晦,只惜乎世人不知其能也!依夫子所見,若學詩者明白意與境的關係、意境的真實意義,當可以判斷出自己所處之境地,可判出作品紕漏短缺之處。有此隨時查缺補漏之利器,何愁不能快速成為詩詞大家呢!
詩詞之道上有兩類人,一類是詩詞家,一類是鑑賞家,能兼而為之的,鳳毛麟角!
現在,絕大部分詩詞創作者只會直覺哪些詩句好,哪些用典了,哪些有味道,卻不能用‘意境、修辭、格律’三項九律一一分析,判斷出為什麼好?這個典化用的是哪部分意思?其味道具體是什麼?
如諸君認真琢磨到上面意境的含義,再回頭去看三、四、五、六章,應會有更多體會,此乃一個體系!
詩詞鑑賞首要應按意境來分,細分為‘格高、味厚、情真’三項。次之應按照修辭來分,又可細分為‘排章佈局、煉字煉句、意象詞’三項。格律,末技爾,也分為‘平仄、音韻、對仗’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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