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她說，明天我們就會很好了。
他總是這樣對她說。
以至於，他離開後很多天，她仍然有這樣美麗的幻覺。
第733天，她去看了醫生。狀態還不錯。天氣晴朗，微風，她每天都會給波力喂點口糧。
對了，波力是條石斑魚。買回來的時候奇醜無比，而那時候海苔廣告正紅火。
魚缸裡只剩一條魚了，原本兩條石斑，現在剩下一條。
他說，兩條魚放一起，養不活的。然後還有一條就勻給了隔壁的小姑娘。他相信，魚啊不能養雙。
他說什麼她都信。那麼天真。
可是，後來，他還是離開了她。小閣樓裡，什麼都沒帶走。收拾過房間，為魚換了一次水，還給老木桌上填了一個新的玻璃瓶，再插上最後一束乾花。
意料之中，但她卻好像失去了什麼。像是站在亞細亞的迷霧中找尋方向的少女。
墨綠色的紗簾被風吹起。
沒關係的。她看到他的唇瓣在閉合。
嗯，好。
她知道怎樣去面對沒有他的生活。她那麼倔強的一個人。儘管消瘦得令人心疼。
大約是四年前，她的雙耳徹底聽不見了。
他說，沒關係。
他從不打她電話。她手機裡的短信，她需要很久之後才會發現。不過，沒關係。他從不會責怪她。
她還是喜歡打開電臺，儘管她一點一點地聽不見最愛的那位主播的聲音。但她記得，陌生人的聲音，也可以是那樣柔和，像風掠過。
她已經不再喜歡吃糖，他買回來的都被她悄悄丟進了垃圾桶。而他一如既往地買回來。他不知道。
有時候，她很想告訴他。告訴他，沒了聲音的世界，她很難過啊。
可是，看著他，她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她聽力隱約還能捕捉到聲音的時候，她聽到了幾年未聯繫的母親的哭聲。
她說，她很想回家。很想。
或許那是來自於一個十六歲就離家出走的叛逆孩子莫名的思念。
門口那個揹著書包的高個子少年只是愣愣地站著聽她一個人對著電話默默地啜泣。身上是被汗水浸透的運動衫。他下了最後一節體育課便回來了。
他從不過問她的一切。在他眼裡，她是顆沒有方向的蒲公英，風吹向哪裡，她就去到哪裡。他遇見她，看見過她在學校門口賣花，推著手推車賣過期刊物和盜版書......
她像是個謎，燒烤攤上可以見她，小書屋裡能夠碰到，廣場上孩子套圈的地方也能看到她在擺攤。
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在天氣剛好的春天裡，與一個流浪街頭的少女相識。聽起來，似乎不錯。
一個很美的故事。
他的朋友們調侃他，你喜歡人傢什麼啊?
喜歡什麼?他不知道，也許年少，所以可以毫無理由，但又能理直氣壯地聽從內心。
他是那麼的清晰，自己不能像偶像劇裡的男主一樣，對女主說，以後，由我來照顧你。
這樣的承諾太重，他已經在課餘時間做著兼職，已經慢慢地學著經濟獨立。可是......他還不能輕易許諾，不知道是在期待著什麼。
他遇見她時，她的眼睛裡有一片波光瀲灩的風景。像是歷經艱辛後仍能看見彩虹的一種期冀。
她總是在他耳邊喋喋不休，也喜歡和所有同齡女孩一樣穿著新裙子一遍一遍地站在鏡子前臭美，然後非得聽他誇獎幾句。
他陪她賣花，賣各種小玩意兒。她手很巧，可以自己做出很漂亮的首飾。她說，比進成品划得來喲，她總為之洋洋得意。
她會為一把大蔥的幾毛錢糾纏賣菜阿婆很久。但看到糖果，卻像個小孩一樣。她含著糖說，正常嘛，她從小就沒吃過。
然後，她便不說話了。
或許她總把音樂聲放得很大，又或許別的原因，她漸漸聽不清他說話。她大叫著，大聲點，大聲點。
他替她難過，他抱了抱她。他知道她一定很傷心。壞事，她從來不會說出口。一個那麼動聽的女孩卻要去到一個無聲的世界。太殘酷了。
那時的他想著，一定要照顧好她，保護她眼睛裡的那一份美好。於他而言一樣，萬分美好。
可她卻安靜了下來。還是會一個人嘀咕，還是會為自己的小聰明洋洋得意，還是會很開心的對著鏡子裡的他微笑。
直到有一天，她笑著對他說，你什麼時候累了，就走吧，沒事的，你要去過自己的生活。那麼平靜，甚至並不悲傷。
她不需要他照顧，哪怕是聽力已經弱得只能聽到廣場舞的音響聲。她那麼獨立。像過去沒有遇見他的很多天一樣，她可以一個人生活。
距離大學畢業還剩兩個月。他早已被安排進舅舅家公司實習，父母希望他好好把握機會。畢業後直接留在那邊發展。
他曾問她，一起走吧，她搖搖頭。
他的父母知道她的存在，也知道是個耳朵有毛病的姑娘，沒上完學。她不討他們喜歡，但他們也沒太過反對。而他只是在等她的答案。
他來不及思考的未來可能承擔的責任，卻在她的拒絕聲中直接消失了。似乎很輕鬆，但這讓他離開得步履艱難。
他沒有告別，而她也不會挽留。
父母安慰他，你那麼優秀，會遇到一個更好的人。
是吧，也許。往後我們都會遇到不同的人，看到別人眼中新的風景，五光十色，各自不同。
往後，她會一個人待在閣樓安靜地編織著小首飾，或者有一個人會代替他為她燒一壺熱開水嗎?她的手腳總是冰涼。
他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她也是孤獨得想哭。
往後，他會有自己的生活，她也是。喜怒哀樂，起伏跌宕，都無關彼此。
也許最後她會忍不住去找她的家人。也許他仍然內疚自己沒有留在她身邊。但沒關係，這世上所有的蜚短流長最後都化成了熱淚盈眶，我們慶幸一切來過，如此已經很好了。
（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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