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的今天,你的魯迅突然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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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18年5月15日,37歲的北漂周樹人,翻開了一本《新青年》。

周樹人同學來到北平,已有六年。作為中華民國教育部的小公務員,生活和收入都穩定得單調。他每天晚上一兩點才睡覺,睡到上午九十點才起床,不吃早飯直接去部裡辦公——那時的北平還沒有地鐵,上班也不打卡。在教育部的辦公室裡耗完一天,回到居住的紹興會館吃過晚飯,八點鐘開始抄古碑、讀墓誌或是看佛經,直到一兩點睡覺。

這實在不是我們的周樹人想要的生活。他剛剛從日本回來到杭州當生物和化學老師的時候,整個人的精神面貌是充滿正能量的:短髮、西服、襯衫、領帶,一枚晚清腐朽時代裡躊躇滿志的好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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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只過了兩年,就被生活折磨得換了一幅模樣:神色蒼白、面容消瘦、頭髮桀驁不馴地根根直豎。一件從秋天直穿到冬天的黑色棉布袍,一條黑色西裝褲,再加上黑色的襪子和皮鞋,不多說話臉上也沒有什麼笑容。三十出頭的人,看上去卻是四五十歲人的氣質。

家裡有母親給他找的妻子,小腳不識字的朱安,他連家都不想回去。情場不得已,事業也沒轍,紹興的頹廢生活眼看還要繼續下去——忽然武昌起義一聲炮響,清朝痛快無比地就此垮掉了。

他的好友蔡元培給他在嶄新的中華民國教育部裡找了份工作,周樹人在南京呆了三個月,袁世凱和革命黨一談妥,政府機構遷往北平,周樹人也就跟著一路向北了。

那時當然還沒有京滬高鐵,周樹人從上海坐船到天津,再從天津坐火車進京。車窗外的景緻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除了稀疏的草木點綴著赤裸裸的黃土,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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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部的同事們,夜生活跟周樹人是不一樣的。高雅的玩古玩、購書畫,不想裝的就或嫖或賭、及時行樂。

然而周樹人做不到啊。買古玩書畫吧,他的工資不足以支持這業餘愛好;學習邊嫖邊賭吧,他又實在缺乏興趣。那時既沒有電視也沒有炒股,既沒有手機也沒有廣場舞,要打發時間,他只能選擇一種比較省錢的方式:從石刻拓本抄古經。

漢碑拓片大多殘缺模糊,比馬賽克還難認,有時抄一張要許多天。除了抄書,他也開始讀佛經,《瑜伽師地論》這樣的高級佛系著作。除了抄書和讀佛經,也搞搞古書的校勘工作。一句話,都是不費錢但是也沒有多少樂趣可言的活動,在紹興會館就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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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好幾年,周樹人從31歲到了36歲。真正難捱的倒不是理想的無望和官場的無聊,而是生活的看不到希望——以及單身一人。

至少在初到北平的幾年裡,他幾乎沒有一個異性朋友。他才三十出頭,卻過著苦行僧一般的禁慾生活,而且差不多過了十年。學醫出身的他,當然知道陰陽不調的傷害,“因為不得已而過著獨身生活者,則無論男女,精神上常不免發生變化……生活既不合自然,心狀也就大變,覺得世事都無味,人物都可憎。”

他問,你抄這些古碑有什麼用呢?

周樹人:沒有什麼用。

錢玄同說來吧,給我們的雜誌寫文章。

周樹人左思右想,覺得閒著也是閒著,反正不能證明希望一定沒有。終於在1918年,準備要給《新青年》寫稿了。

錢玄同並沒有要求寫什麼,但周樹人決定寫小說。當時的小說不算文學,寫小說的也不被看作文學家,周樹人只是覺得既然要以吶喊來啟蒙當時的民眾,小說會是一種有力的方式。

周樹人看過不少小說:小時候看《三國》《水滸》,後來又差不多看過中國一直以來的古白話小說比如《三言二拍》什麼的。外國小說也看,最愛俄國的果戈裡和波蘭的顯克微支。但“小說作法”和“怎樣才能寫出暢銷小說”之類的東西,卻一本沒有看過。

1918年4月2日,周樹人在紹興會館補樹書屋,寫完了第一篇給《新青年》的小說,借用果戈裡的小說名,題為《狂人日記》。小說敘述了一個具有受迫害妄想症的知識分子,被家族和傳統制度逼瘋的故事,寫完就丟給了錢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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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5月15日,《新青年》刊發了這一篇《狂人日記》,周樹人第一次以魯迅的筆名現世。從這天開始,你的魯迅就此上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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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日記》發表之後,並沒有立即引起轟動。但隨著新文化運動的不斷高漲、一年後五四運動的推波助瀾、陳獨秀們聲望的與日俱增、魯迅一篇又一篇小說的相繼問世,《狂人日記》越來越受推崇,也越來越受重視,因為它是中國近代史以來,第一篇真正意義上的白話文小說。

要是說得誇張一點,就是從日本回來後在斗室中抄了幾年古書的周樹人,創造了與古文言文、古白話文相對而立的現代白話文。後來的白話小說白話文學,很大程度上都繼承的是魯迅開創的這一風格。

很快《狂人日記》就成了民國小學課本的教材內容,裡面好多句子,一百年後二十一世紀的同學們仍然記憶猶新:

“那趙家的狗,何以看我兩眼呢?”

“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 救救孩子……”

魯迅寫小說的唯一目的是要改良人生,具體而言就是啟蒙民智、提升民眾素質。所以他雖然在內心深處一直對啟蒙持有懷疑,但那時總是一篇一篇地寫了下去,為陳獨秀、胡適的大力推行新文化而搖旗吶喊。

從此開始的十八年餘生裡,他從一個小公務員變成了一箇中國二十世紀最偉大也最重要的作家。一部《魯迅全集》,大部分文字都寫於《狂人日記》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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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雖然已上線百年,但他當然想不到啟蒙仍然是當下的要務。二十一世紀的普羅大眾,仍然不能每一次都看清楚人血饅頭的真相,仍然經常被滿屏的感嘆號騙得熱淚盈眶,仍然需要時時擦亮自己的眼睛。一百年前的啟蒙,如今仍然無法宣告過時。

所以魯迅至死可能都不會知道:他嘔心瀝血寫的那些經典小說,終於變成了課堂上要求歸納中心思想的死板文字;而那些被中心思想折磨的孩子,長大後也終於找到了報答魯迅的機會:他們把他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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