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後令人震驚的午夜電影院,竟有榴蓮、熱乾麵到避孕套、大便

散場後令人震驚的午夜電影院,竟有榴蓮、熱乾麵到避孕套、大便

影院的守夜人目睹過形形色色的人出入午夜場:低調的有錢人;大款冒充者;隨興求婚的熱戀者;丈夫帶著小三看午夜場,原配來捉姦砸場子;一對情侶,女生穿著透明的雨衣,淡定地來買票,雨衣下一絲不掛;因為被踢到座椅吵架,最終引發兩群混混火拼……

文 ✎ 何可人

圖 ▢ 視覺中國

這是《復仇者聯盟3》在中國零點首映前十分鐘。

5月10日23點50分,北京通州一家商場的店鋪閘門盡數緊閉。兩部電梯將一批批觀眾“吞”入,送至位於商場頂層的電影院。

五個取票機前都排起了5米的長隊,人群摩肩接踵,體味蒸騰。工作人員穿梭其中,聲嘶力竭地大喊:巨幕廳請走左邊,3號廳請走右邊!

候場區的屏幕上滾動播放著有獎競猜的問題:《美國隊長》第一部中的反派叫什麼名字?

一位“蜘蛛俠”在影廳門口給觀眾派發3D眼鏡。有人攤開本子現場畫漫畫:一把劍穿過一個超級英雄的胸膛。有人一身初代“鋼鐵俠”裝扮,在灰色銀幕前擺出戰鬥的姿勢,供人們合影。

兩個小時後,《復仇者聯盟3》IMAX零點場票房1100萬,輕鬆改寫2年前由《魔獸》創造的904萬記錄。中國電影市場午夜場首映票房記錄就此刷新。

還有什麼比午夜的電影院更適合鐵桿影迷扎堆的地方嗎?當世界昏然入睡,一群有著共同愛好、樂趣和成長記憶的陌生人,確認過眼神,在此體驗、沉浸,在他們的圈子裡,這叫作“信仰充值”。他們帶著“求同”的初衷,也有著“示異”的願望,匯聚成為中國午夜場電影的主要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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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午夜的電影院是另外一個世界。

透透的第一次午夜場體驗,是2016年5月6日,她陪漫威粉室友去杭州一家大型影院,看《美國隊長3:內戰》的午夜場首映。

那是一場充滿儀式感的園遊會。年輕的男孩女孩,興奮地擠在電影候場區,玩遊戲,搶答問題,贏得公仔和手辦。擂臺上在辦有獎競猜,獎品是正版漫威周邊,持票候場的觀眾,誰都可以上去秀。透透的室友憑一個完美的側踢腿,贏得了一幅3D眼鏡。

90後會在粉絲貼吧裡交流午夜場觀影體驗,說著“信仰充值”這類粉絲術語。

大約半年後,2016年11月11日凌晨,全民都進入消費狂潮雙十一的倒計時,21歲的透透卻投入到另一場更小眾的文化剁手狂歡:她抱著手機,刷著電影購票軟件,等待《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中國零點首映放票。

這部電影的120幀最高配置版,全球僅有紐約、洛杉磯、北京、上海、臺北的五家影院能夠放映。北京的影院甚至對零點首映預售出臺了限購令。透透掐準時間,搶下兩張,票價共計800元。

這是一次鄙視鏈上的勝利。在透透看來,人人都能看電影的時代,能看到120幀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午夜首映,才能凸顯與普通觀眾、一般影迷的不同,傲於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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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一些人,深夜走向影院,不為趨近熱鬧,而為享受孤獨。

閆朝陽就常常一個人去。他在電影網站以撰寫影評為生。不用坐班,他常常在北京五環外的租住房裡,一宅就是好幾天。

和當下許多年輕人一樣,他“日常喪,天天喪”,自覺理想遙遠,每天醒來,又為上一天的虛度而喪。當他想“見見活人,又不會見到太多活人;釋放沮喪,又不會影響別人”時,就會去看一場午夜電影。

這也是最簡單、無須勞頓他人的方式。閆朝陽只需穿上鞋子,步出斗室,走向電影院。

北方的深夜,絕大部分商業活動都結束,路過的超市緊閉門窗,商城裡只剩下影院專用的電梯透出光亮。“世界都睡著了,我就像個遊魂。”

他對神情倦怠、眼神乜斜的售票員說出自己的需求。踏入影廳前,他會做好一人包場的心理準備,可也期待同場還有其他觀眾,能夠獲得“安慰” ——那是一種遇到志同道合者、又無須言語就能共同享受一部電影的感覺。

午夜電影院,也是林萍消化情緒的場所。

一次和男友吵架,夜已深,林萍無處可去,躲進了一家影院的午夜場。剛好是重映《大話西遊》,一個和遺憾有關的愛情故事。距離電影開場還有三十分鐘,林萍坐在候場區,默默地掉淚。不遠處的檢票員時不時看她,她也回看檢票員,心想:他一定沒少見到過獨自一人哭著來看午夜場的女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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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時起,“午夜場電影”在林萍心裡,成了天然帶有情緒和故事的詞彙。

2

午夜場電影,在國內,一度叫“通宵電影”。看通宵電影的觀眾是要被“蓋章”的。

1985年前後,坐落在上海黃河路靜安寺路、享有“遠東第一影院”盛名的大光明電影院,率先開辦了週末通宵場。大光明電影院有當時中國最好的觀影廳,最大的分上下二層,能坐1981人。

滬上市民迅速為此著迷,通宵場常常爆滿。早上散場時,一千多個觀眾一湧而出,人流從影院門口一直堵到南京路。

在通宵場裡,警察抓過逃犯,女服務員遇過流氓。公安部門因此追加規定:不準在凌晨五點前散場,以保大家安全。保安公司每晚專門配備十來個保安到大光明電影院,影院也安排六七個工作人員負責巡場。工作人員在單位都備有洗漱用品,隨時準備應急加班。

老一輩電影工作者回憶,那時,通宵電影晚上8點售票,11點半開始放映,次日早上六七點結束。花4元錢,觀眾可以連看4部電影。通宵場大受歡迎,影院員工每月獎金從10元漲至100元,一個通宵場,光易拉罐就能撿一千多個,每個能賣0.11元。

之後,上海長壽路上的新燎原電影院,改革了只在週末開設通宵場的模式,從1988年4月起,每週七天,天天有通宵電影,被稱為“不夜城”。這為上海的年輕人談情說愛增加了一個選擇,也是住房條件困難的市民避暑納涼的好去處——不少人拿著毛巾毯進場,就是打算在空調影院裡,睡上舒服的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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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電影院開發出電影票加舞廳票的聯票,行情火爆,為了防止黃牛倒票,電影院要在排隊觀眾的手背上敲一個圖章,憑藉圖章拿預約單,晚上11時半帶齊兩個證明再來買票……

通宵電影的沒落,是與上世紀90年代香港電影錄像帶的流入、國產電視劇的崛起同步的。

暗夜中,擁擠的錄像廳裡不眠不休地放著港產殭屍片、成龍動作片、三級片……對許多70後來說,這就是他們記憶中的午夜電影。他們流連其中,認識了成龍、元華、周潤發、李麗珍……電影啟蒙、性啟蒙、光怪陸離的大都市經驗由此生根。

70後影評人魏君子回憶,當年的錄像廳多坐落在龍蛇混雜、“有流量”的地方,三教九流都可歇腳、約會、聚會。沉沉暗夜中,二三十人擠在一個小黑屋裡,磕著瓜子、叼著菸捲、摳著腳丫,看到刺激處鼓掌叫好:過癮!不喜歡時便扯著嗓子:“老闆!換片!”五塊錢一張通票,一晚上能連看三四場。

3

但在魏君子看來,儘管國內有午夜場電影的歷史,“卻從來沒有形成過午夜場電影文化”。

那是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才能上演的獨特景象。

1970年代,香港電影市場形成西語片和中文片兩大陣營。分佈於港島、九龍鬧市的影院,白天只有中產人士和身份尊貴的“鬼佬”出沒,到了晚上,才成為中文片和中國觀眾的天下。

午夜場通常在晚上十一點就開始了預熱。影院門前人頭湧動,流動小販吆喝著賣熱甘蔗、炒栗子、滷水牛雜、烤玉米、爆米花等各式小吃,人氣匯聚。年輕人呼朋喚友,一邊大嚼甘蔗,一邊叫好或大罵,不滿意時甚至將甘蔗扔到銀幕上,香港的午夜場觀眾因此得了個“咬蔗幫”的諢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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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正因為這裡有最真實的反應,每出新片,都要在午夜場首映一個禮拜,導演及製片人或躲在後臺,或隱匿於觀眾席,暗中查看觀眾的反應。

遇到精彩處,觀眾掌聲雷動,叫好聲滿堂,趕上難看的片段,則倒彩連連,甚至有人摔椅子。有一次,因為影片實在太爛,觀眾竟堵住出口,逼導演出來道歉,導演等一干主創只能從後門倉皇逃出……

午夜場,成了檢驗電影的試金石。

袁和平和徐克都曾自嘲,即使用槍頂著頭,也不敢去看午夜現場首映。

王晶曾提起,徐克的《地獄無門》在午夜場上映時,友人把徐克強行拉到影院,他硬是到了門口又轉頭跑掉,被捉回來又跑掉,只肯在外頭餐廳等消息,緊張到發抖。

後來,徐克對午夜場的首映,也始終惴惴不安。朋友們看完後,他趕緊上前去問好不好?若反應好,他就安心;如果反應不太好,他就再問:“那有沒有罵啊?”沒有的話,他才敢去看下一個午夜場。即使如此,也是偷偷溜進去,因為怕被朋友們騙。

還有導演會根據午夜場觀眾現場反應,拿回膠片重新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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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宇森對魏君子說過一段往事:《英雄本色》在香港上映,照例要經歷午夜場的檢驗。那時香港流行的是殭屍片和喜劇片,英雄槍戰沒有行情——所以監製根本不贊成他們拍這部電影,拍完之後,又放下話來:如果反響不好,拷貝直接燒掉。

午夜場首映時,吳宇森戰戰兢兢躲在觀眾席裡。沒料到男人之間的情誼,太適合午夜場的氣氛。小馬哥一下就紅了!當觀眾知道吳宇森在現場,圍住他不讓離開。出去見到徐克,吳宇森只用了兩個字報喜:“成了!”

4

再也沒有比午夜場觀眾更特別的一群人了。

在山西大同的院線經理潘武看來,“看電影好像不是他們的主要目的。很多觀眾看著看著睡著了,還得員工把他們叫醒。有觀眾是來釋放情緒的,大哭或者是大笑……”

遊蕩在午夜的電影院裡,許多人找到了自己的避難所。伍迪·艾倫的《開羅紫玫瑰》曾將此演繹得溫柔動人:生活悽苦的女服務員,每日的救贖之道,就是走進影院,“擁抱”銀幕裡她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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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開羅紫玫瑰》劇照

潘武遇到過一位不到三十歲的男觀眾,在午夜場“包場”看了30分鐘後,找到經理辦公室,彬彬有禮地敲門打招呼:“這電影不盡如我意,我要走了,你們關了吧。”

最孤獨的一位觀眾,影片結束完後再也沒有起來——他猝死在了影院的座椅上。

影院的守夜人目睹過形形色色的人出入午夜場:低調的有錢人;大款冒充者;隨興求婚的熱戀者;丈夫帶著小三看午夜場,原配來捉姦砸場子;一對情侶,女生穿著透明的雨衣,淡定地來買票,雨衣下一絲不掛;因為被踢到座椅吵架,最終引發兩群混混火拼……

午夜場結束後,掃出的垃圾從瓜子、榴蓮、熱乾麵到避孕套、內褲、大便,光怪陸離,超乎想象 。

也有絢爛的瞬間:《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下部結束時,一位觀眾高呼:“TMD,總算完結了!”全體觀眾起立鼓掌;《泰坦尼克號》20年重映,一對老夫老妻,20年前來看一次,20年後牽著手再來看一次;災難片《2012》上映時,火爆了整整兩個月,12點密鑰失效前最後一場午夜場,不少人專程跑來再看一次……

李嘉禾在深圳的電影院裡工作了9年,對零點首映的火爆場面習以為常。他經歷過更大的陣仗。

8年前,美國科幻大片《阿凡達》登陸中國,他還是深圳一家影院的售票員。上映首日,他和同事一早打開影院的閘門,“外面黑壓壓的全是人”,幾百人在等著買票。那天在檢票處,李嘉禾從早上一直站到凌晨,飯都吃不上。電影院架起了大喇叭,循環敬告顧客:“未來三天,排期已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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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就是趕觀眾嘛,但沒辦法。全國的電影院都這樣。那時中國電影經濟剛起步,電影院少,也沒有在線選座。”他對火星試驗室說。

不到十年,中國電影業井噴,電影院趕客聽起來像天方夜譚。李嘉禾檢過的票,也從當年的70元、100元,下跌到現在的40元。

看電影成為人們的日常消費行為,午夜場已非稀罕事。上座率和日常場次相比,也算不上出色。受電影院所在商圈、淡旺季、週末和非週末的影響,午夜場上座率更能相差3倍以上。人們健康生活理念的升級,網絡大電影的流行,尤其是適合午夜觀看的電影的缺乏,也使午夜場電影無法重回當年的盛況。

潘武算了一筆賬,以2D電影計算,一個能坐200人的小廳,午夜場上座率不超過30%,而放映機耗損、光源燈泡耗損、人員成本等加起來,一場放映的成本在300-500元之間。這樣的投入產出比,影院方面並不樂於增加午夜場。

李嘉禾則直言: “電影院午夜場能放的電影題材受限。除非國內未來在題材和分級制度上能放寬,午夜場才能豐滿一些。”

這兩年,斬獲56億票房冠軍的《戰狼2》,是屈指可數的午夜票房成功者。剩下表現尚可者,多為恐怖片,如《京城81號》。

在國外,“午夜場”則是恐怖片以及在特定年輕族群中大受歡迎的邪典電影的主場——還有比午夜場更適合它們大放異彩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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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老牌藝術電影院不定期推出“熬夜場”:從凌晨時分開始,放映某些專題之夜,常見的有“蒂姆·伯頓的怪異之夜“,“德州電鋸之夜”,“教父之夜”,“徐克之夜”……一夜驚恐、血腥和東方武學的奇幻經歷後,電影院再送你一份早餐,這是藝術之都給熬夜者最體貼的關懷。

大西洋對岸,還有一個午夜場電影的奇蹟。全世界排片期最長的電影《洛奇恐怖秀》,仍在美國大部分城市每週六凌晨2:00按時放映。這部投資120萬美元的怪片1975年在英國首映後,40多年來,在美國每週播放一次,票房已低調地達到了一億多美元。

每週六的午夜,觀眾從四方前來,妝容妖冶、穿著奇異,在影院從午夜縱情到天明。整個影院充斥著歌舞、叫喊、漫天飛舞的紙屑和衛生紙。電影裡的角色起舞,觀影人也在座椅過道一起搖擺。相聚,只為狂歡。

午夜的都市,再沒有其他地方,能像電影院這樣,一塊熒幕相隔,既是天塹,也是通途,串聯起真實與虛幻、此生與他生。無數都市夜歸人,遊蕩此間,給漂泊的心緒尋一個短暫的安放之處。

在中國南方,午夜影院甚至被罩上了某種靈異色彩。據說香港夜場電影院經常會空出一些座位不出售,稱為“陀地位”——為魂靈安排的座位。還有一些影院,會在觀眾悉數退場後,再度熄滅燈光,重啟放映機,在空無一人的影廳裡,再映一場世間的悲歡離合。

(應受訪者要求,除魏君子外,其餘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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