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記——十四歲的我

小記——十四歲的我

媽媽,我一直覺得您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就象山頂的星星。媽媽,我對您說過螳螂是益蟲,十二歲的我一邊講螳螂的食物一邊憋著笑,因為您堅持認為螳螂是害蟲,對一個資深花匠普及昆蟲知識,就像給魯班大師講木料品種一樣奇怪。不久,您在葡萄架看到螳螂吃青蟲現場直播後說:“真的哦,螳螂吃青蟲!”

兒時生活在一個男性化氛圍很濃的家,爸爸給我梳辮子,為我們三兄妹賺學費,每天早上給我們做早飯。有時候聽到別人問:“你媽媽是做什麼的呀?”我總是要想一想這個問題。首先,媽媽也工作賺錢,也曾經是個“職業女性”。小學二年級,我下午一放學就跑到生活區大鐵門旁的梧桐樹下等您,這是您下班回家的必經之路。看著梧桐樹葉子上的陽光漸漸消散,對面學校的孩子們早就跑光了。我一個人等多久都不曾覺得難過,因為只要看到您騎著車的影子出現,我就會覺得很快樂。我一直以為我最愛爸爸,可我不曾這樣等過他,這一點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小記——十四歲的我

那時候您還在縣城上班,甚至比我現在還年輕一點。我喜歡您那些有“哥們義氣”的姐妹們,喜歡那個在我的燈芯絨褲子上繡紅草莓的您,喜歡為我們兄妹做素菜餡兒餃子的您,喜歡引導我們愛上集郵的您。儘管您是個充滿矛盾和怪異的人,我還是愛您。我覺得媽媽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

我有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是媽媽少女時期罕有的留影,照片裡媽媽留著民國女學生髮型,對著鏡頭微笑,神情乾淨而柔軟,就像春日櫻花綻放。我記得第一次看到這張小照,似驚鴻一瞥,怎麼都不敢相信這個小女孩就是自己的媽媽。後來看過電影《城南舊事》,裡面的小女主角林英子總看著有點兒眼熟,想了半天,明白了,她的氣質和照片裡的媽媽有點兒像。

媽媽十四歲時在做什麼?您說過因為家中貧困,要幫著外婆照顧弟弟妹妹。冬天光腳穿木板鞋和單衣去上學,坐在教室裡冷得腳發麻,腳底貼緊腳面都無法獲取多一點兒暖意。我想起媽媽那張照片,在如火如荼的時代,在“吃不飽飯的歲月,您卻擁有乾淨得讓我無法直視的笑顏,那抹淡淡的青春之美,把我無知無畏的驕傲融化蒸發。每個人與父母、子女的緣分深淺都不盡相同。

有的人善辭令懂情趣,他們的愛是花園,親人很容易被明媚溫暖的愛所融化。有的人靦腆,羞於表達,他們的愛是海,時而靜止,時而洶湧,愛的力量隱藏在深海之下,它充滿未知,但幾乎所有偉大的藝術、文學作品都來自海一般的愛。

小記——十四歲的我

每當聽到別人感嘆與子女無法溝通,我有時候很邪惡地想:“在我們偷偷嘗試呼出人生第一個菸圈的時候,也許,長輩們在這個年紀也在偷偷做叛逆的事情。”每個時代長輩與孩子都有代溝,把他們隔開的不是年紀,是理想和現實。孩子長大後,理想就像手中的沙粒,儘管我們多麼想緊緊握住,奔跑途中還是一路洩漏。

直到後來,少數孩子掌中還殘留一點點沙粒,更多的孩子騰開雙手去掌握完全不一樣的人生歡樂與困苦。我和媽媽一直以最傳統的表達方式來溝通,躲在物質主義面具後,我們小心翼翼不知所以,害怕過多的情感表達驚嚇對方的寧靜。媽媽不厭其煩地為我們做美食點心,這是她所喜歡的表達方式。

直到現在,我總結自己愛她的方式,其實也是物質主義。工作以後,我不間斷地把一些自己認為媽媽可能感興趣並且能看懂的新書帶給她,比如《撒哈拉的故事》、《中國紅遇見挪威藍》、《蔡瀾文集》等等,都是視野開闊的書籍。我願意跟她分享我的部分樂趣,讓她參觀我的“外圍城堡”。我們會因為這些書而交換心得,甚至在爭論中有一點點“專業深度”的拓展。每當我感受到她不經意間貼近這個時代的脈搏,就覺得有成就感。

小記——十四歲的我

母愛的厚度在於,她執意用自己的思考和力量呵護稚子,期望孩子平安地起飛和降落。孩子飛得再高再遠,航母永遠在等著它降落,等著它歸航的信號燈。對孩子來說,父母一輩的苦難和情感是冷兵器時代,它太遙遠,我們仰視那個時代的人,甚至覺得冷兵器時代殘酷而浪漫。我們明白自己缺失最簡單而樸素的渴望,然而我們身上代代留傳的基因和熱血,一定能讓我們讀懂上一代人的苦難和真愛。儘管我們的愛經過長途跋涉已經千瘡百孔面目全非,可是經過沉澱發酵之後,這愛的濃稠度已經遠超我們的期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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