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厚培在給感冒的舟舟擦鼻子。
演出中的舟舟 CFP供圖
午飯時分，位於深圳龍崗大道一側的深圳點亮生命殘疾人藝術團食堂，78歲的胡厚培擠在一群年輕人中間排隊，他滿頭白髮很是顯眼。
他的兒子舟舟曾被譽為“天才指揮家”、比肩張海迪的殘疾人勵志偶像，最多時每年演出168場，受邀前往世界多個國家演出。但如今，輝煌一去不復返，舟舟已逐漸淡出公眾視線。父子倆如今蝸居在深圳一個不到20平方米的小房間內，也鮮有演出機會。
相比巔峰時的榮光，舟舟如今已然跌入低谷。胡厚培依然要在暮年照顧兒子的飲食起居。“我依然為兒子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胡厚培這樣安慰自己。
舟舟生活很規律，每天吃完午飯會休息。他喜歡喝可樂、雪碧，吃雞腿，也愛吃薯片等零食，他邊吃核桃邊擰開床頭櫃上的一瓶碳酸飲料猛灌了一口。
胡厚培擔心過於肥胖的體型不利於兒子的演出，所以在飲食上有所控制，太過油膩的東西不讓他吃。他甚至給舟舟買了個跑步機讓他在房間跑步，但舟舟對跑步完全沒興趣，他只能作罷。
◆“天才指揮家”蝸居深圳小屋
最近幾年，胡厚培明顯感覺到舟舟的身體大不如從前，衰老的速度在加快。給他理髮時，他發現舟舟的兩個耳根已經有白髮，而身體也像發酵過的饅頭一般“膨脹”，如今，身高1.5米的舟舟有60公斤。而在演出最頻密的那段時間，舟舟的身體還是十分勻稱的，最多也不超過50公斤。更讓胡厚培擔心的是，舟舟似乎不再喜歡出去走走，而是喜歡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家裡，整天睡大覺。胡厚培深知，這不是一個好現象。這麼多年來，舟舟能一直保持旺盛的生活激情，胡厚培的重要心得就是讓他走出去，走向社會，哪怕被人笑話，被人欺負，也要大膽走出。“哪一天我不在他身邊了，他不可能一輩子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去。”
2016年12月，舟舟和深圳點亮生命殘疾人藝術團簽約。藝術團分給他們一間20平方米的屋子，裡面有兩張床、一張破舊的沙發和一臺電視機，父子倆吃飯、睡覺、排練都在這間屋子。
◆今年至今沒有一場演出
沒有人知道，舟舟之所以來到深圳，是來治病的。2016年11月，舟舟在北京被查出患有肺癌。醫生說，必須化療，否則活不過9個月。而十多年前，舟舟的母親曾罹患乳腺癌，胡厚培親眼目睹了妻子所遭受的折磨，他不想兒子再經歷這樣的痛。
如今，指揮棒和燕尾服早已被舟舟壓在箱底。舟舟每天已經沒有排練，他的“排練方式”不過是坐在自己的房間裡，聽CD機播放交響樂碟片，獨自練習。有時，一樓的排練廳沒有人時，他會站上舞臺，拿著一根筷子，對著空氣比劃著指揮，好像臺下有一支大型樂隊在供他指揮似的。
胡厚培說，去年舟舟演出總共5場，而且都是不賺錢的公益活動。今年至今，有樂隊供他指揮的演出一場也沒有。舟舟的演出和其他演員不一樣，需要花錢請樂隊，而且對場地要求很高，能談成合作的不多。
據他介紹，藝術團現在經常會帶舟舟參加一些慈善、公益活動，有時還要喝酒，舟舟不喜歡喝酒的，所以經常跟他抱怨。在藝術團，舟舟是絕對的“臺柱子”，藝術團二樓過道里的顯著位置張貼著舟舟的宣傳資料，“天才指揮家”的黑體大字格外醒目。“可能一場演出下來，藝術團的幾十名演員收到的掌聲還沒有舟舟一個人在臺上說上幾句話收到的掌聲多。”胡厚培說。他深知，現在舟舟的演出幾乎與藝術、音樂無關，“其實就是幫他們站臺，舟舟畢竟還有一點明星效應。”
◆曾和劉德華施瓦辛格同臺演出
只有說起舟舟過去20年的輝煌，胡厚培眼裡才會神采奕奕一。正因為曾站在巔峰，享受著“天才指揮家”的榮光，如今舟舟的境遇才讓胡厚培感到落寞。
2000年5月，一場“愛心大使之夜——中國特奧慈善晚會”的演出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毛阿敏、劉德華、施瓦辛格也與舟舟同臺演出。這次演出共募得善款2100萬元。2000年8月29日，中國殘疾人藝術團在北京組織了一場彙報演出。1個月後，舟舟和中國殘疾人藝術團赴美演出。演出在卡耐基音樂廳，與舟舟合作的是美國十大交響樂團之一的辛辛那提交響樂團。胡厚培自己做了一輩子低音提琴手，都沒有機會在世界頂級音樂廳演出，而他的智商只有30的兒子卻做到了。在胡厚培眼中，這是舟舟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刻。
◆從盛名到低谷
2008年，對舟舟父子來說，是具有分水嶺意義的一年。這一年，胡厚培和“舟舟交響樂團”分道揚鑣，他自己找來一個60人的樂隊，幫舟舟聯繫演出。但沒想到當年就遭遇滑鐵盧。“這對我是災難性的一年。”胡厚培說，因為北京奧運會，500人以上的團隊活動都經常不能報批，而這個60人的樂隊他還得養著。有一次，他帶著60人的樂隊到延邊演出，結果車輛著火，不僅演出取消，他還得管60人團隊的吃住和食宿，光這一趟就損失了20萬元。
直到2013年，舟舟走穴的收入急劇減少，樂團實在無以為繼，胡厚培帶著舟舟來到北京心靈之聲殘疾人藝術團。“在這裡，舟舟的演出條件幾乎是有史以來最差的，他們請不起樂隊，只能由民樂隊代替，甚至讓舟舟聽CD機，對著空氣比劃指揮棒排練，甚至讓舟舟表演‘小蘋果’。”向來在藝術上對兒子要求嚴格的胡厚培感覺這是對兒子極大的傷害。
更讓胡厚培感到生氣的是，藝術團隊對他的欺騙。有一次，胡厚培到藝術團旁邊一個小賣部買東西，服務員笑著跟他說：“胡老師，恭喜啊。你的兒子都上了相親節目，有人給他介紹對象啊。”胡厚培這才知道，藝術團為了拉攏舟舟，私下曾讓他拍攝過這樣的節目，還介紹了一個女孩和舟舟“談情說愛”，這讓他異常憤怒。“舟舟是唐氏綜合徵患者，根據法律規定，他是不能結婚的。他要是找個和他一樣的殘疾人，能生活在一起嗎？他能找個正常人結婚嗎？更不行。如果將來我不在世，對方能一直善待舟舟嗎？”胡厚培一口氣提了幾個問題，在他看來，藝術團就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拉攏舟舟，把他當做搖錢樹。幾經考慮，他決定帶著舟舟離開，開啟了深圳之旅。
◆78歲老父成兒子專職“保姆”
舟舟在深圳很快有了新的朋友，胡厚培緊皺的眉頭也逐漸鬆開了。對於40歲的舟舟而言，指揮交響樂隊這件事，遠沒有有人陪他玩重要。舟舟是團裡的開心果，和很多殘疾藝人都是好朋友，大家對他也很照顧。
但胡厚培卻有一種危機感。78歲的他雖然身體硬朗，自信還能“有質量地”照顧舟舟5年，“但5年後就不好說了。” 5年後，他相信舟舟的妹妹會承擔起責任。胡厚培心裡對女兒有愧，所以把退休工資、房子都留給她，希望能減輕她的負擔。“女兒出生時我就跟她說了，你是為了照顧你哥哥而出生的，儘管這對她有些不公平。”說起這些，胡厚培的眼圈有些發紅。
◆期待兒子在深圳迎來第二春
這些年，胡厚培也一直在反思，在舟舟從巔峰跌落凡塵的過程中，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舟舟根本不是什麼天才指揮家，甚至連指揮家都不是。大家把他捧得太高了。”胡厚培說。
但胡厚培同樣反對把舟舟說的一無是處。他說，舟舟有一定的音樂天分，他的演出具有很強的感染力，能夠讓臺下的觀眾感受到他的激情。“舟舟現在還是有很高人氣的 ，只要一登臺，還是能贏得滿堂彩。前幾年在武鋼工人劇院，舟舟先後謝幕5次。”
胡厚培說，他並非心裡不清楚舟舟不是天才指揮家，而是在當時那種背景下，大家突然對一個殘疾人士表現出的卓越才能驚歎不已。鮮花、掌聲、讚譽撲面而來，他想說幾句清醒的話，而這種聲音在當時卻很微弱。
對比昔日的榮光今，儘管有些失落，但胡厚培還是對舟舟所取得的成績而感到振奮和自豪。“我真的沒想到他能取得這麼大的成就。就算他沒有這樣的成就，我還不是得照顧他一輩子？所以，我也知足了。”胡厚培爽朗地大笑著著說，他也期待著舟舟能在深圳迎來事業的第二春。“舟舟這個月在上海有演出，下個月在江西等地也有演出。我們未來三五年應該都會在深圳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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