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今天,我想起了你

今天,我想起了你

5

母親,今天,我想起了你

一、陪伴

晚上,哪怕是深夜,一個人呆在家裡,即使關上所有的燈,也難有黑暗和恐懼的感覺。拉上厚厚的雙層窗簾,光線還是會從窗簾的縫隙鑽進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在城裡很難體會到了,那種單純的恐懼感覺似乎隨著黑暗的消失也不復存在了。加上馬路上傳來的車輛通過的聲音,讓耳朵全天候地接受著噪音的刺激,連寂靜也隨之消失了。

小時候,怕黑暗,怕寂靜,怕那些從來沒見過的妖魔鬼怪。

那時候,家在村子的最南邊,孤零零的,早上上學得穿過一片莊稼地才能到有同伴的巷子。那時候的天總是很黑,冬天早上五點多鐘,黑暗和寂靜構成了整個世界。在我的想象中,那片不長的莊稼地裡潛藏著無窮的恐懼,裡邊隨時會躥出鬼怪,讓我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三年時間,都是母親陪我走這段路的。到了有同伴的巷子,母親陪我一路走過去,依次喊醒三個同伴。我的聲音在黎明前的黑暗裡傳出很遠,喊到同伴的家人答應一聲為止。然後,母親和我就靜靜地站在巷子裡等著,有時也隨便啦啦閒話,直到有一個同伴出來。我有伴了,母親再一個人穿過那片黑暗的莊稼地回家去。

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想過母親獨自回去會不會害怕,也許潛意識裡覺得大人都不會有恐懼感吧。

二、拉土

母親,今天,我想起了你

家裡就只有母親一個勞力。

勤快的母親總要抽空給家裡拉幾車土墊豬圈用,起出糞來也能換工分。

拉土的時間,不是上工前,就是下工後,天都比較黑,關鍵是死寂死寂的,讓人陡然生起恐懼的感覺。

空車去土壕的時候,我拉著車子跑,下坡的時候,還能遊戲般地在車轅上縮起雙腳,“飛翔”一段時間,感覺挺快活。

可惜這種快活太短暫了。

到了土壕,寂靜的四周只有我和母親。土壕上邊就是一片墳地,恐懼讓我緊閉嘴巴,起勁地往車上搬土塊,只希望快快裝滿,快快逃離這讓人恐懼的土壕。

車上裝著滿滿的土,壓得實實在在的,最上邊再摞上幾個大土塊。母親在前邊駕著架子車的轅,腰深深地彎著,袢繩深深地勒在肩上。我在後邊弓著背,使出吃奶的勁往前推。旁邊包穀地裡隨時都會躥出什麼怪物的恐懼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那段路是一段長長的慢上坡,車子就在我和母親全力地拉推下,緩緩地、艱難地向前移動。上了坡,離村子就越來越近了,我和母親都鬆了一口氣,車子開始輕快地往前轉動了。

天長日久,我家院牆外邊就堆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土堆。

村子裡有人說母親,這個女人不簡單,看起來單薄瘦弱,沒想到能幹得不得了。

母親,體力的透支也是你早早離開人世的原因嗎?

三、澆水

母親,今天,我想起了你

後來分田到戶了。

冬天,給麥苗冬灌,家家戶戶按某個順序排好隊,一天24小時不停歇。有時輪到我家就是半夜了。排在我家前邊的人家澆完回到村裡,在我家院門前一喊,母親就起來去澆地。奶奶也把我喊醒,讓我陪母親一起去。我是老大,責無旁貸。雖然被從熱被窩裡揪出來心懷不滿,卻也無可奈何。現在想來,母親之所以沒有拒絕奶奶的建議,是因為她心裡也有恐懼吧。

到了地裡,母親要接上電源。不知為什麼,電線杆子上的電源在接的時候總是要冒火花,這個時候,我恐懼的就不只是黑暗了,還怕跑電發生意外,總覺得母親的生命危在旦夕。直到今天,我對電還有一種恐懼,也許女人的天性大都如此吧,對自己不瞭解的事物天生敬畏。當年的母親是怎麼膽戰心驚地完成了那冒著火花的操作呢?

只要水泵轉了起來,我才會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覺得又平安地走過了一趟鬼門關。同樣的擔心在澆完後斷電的時候還得經受一次。

澆地的中間其實也不輕鬆。看起來平整的地塊,澆起來才知道完全和看起來兩樣。水自然是向著偏低的地方流,偏低的地方已成了一片汪洋,偏高的地方卻基本澆不到。這時候就得堵截,母親經常跑前跑後,在冬夜出一頭大汗。那時的我卻是什麼忙都幫不上,只一個勁地擔心旁邊的墳堆裡突然鑽出個鬼來怎麼辦。

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黑暗的地下,母親,你害怕嗎?

四、衣服

母親,今天,我想起了你

母親總是穿著她自己做的大襟上衣,寬大的褲子,鬆緊口布鞋。母親生活在鄉下,在那樣的背景下,我從沒覺得母親的穿著有什麼不妥,反而覺得很和諧。

母親穿著一件什麼毛衣呀,那還是我上中學時,突然間心血來潮,想學織毛衣,在家裡四處找毛線,粗的,細的,直的,彎的,什麼顏色的都有,最後總算織成了,水平如何,也就可想而知。此刻,母親就穿著我學生時代的這件“傑作”——領子敞著,袖子緊緊地箍在胳膊上,亂七八糟、毫無變化規則的顏色讓年近六十的母親顯得很怪異。而旁邊的我,上身是一件幾千塊錢的皮衣,褲子也是上千塊的品牌,腳上的皮鞋也一千多。在同學的眼裡,我該是多麼不孝的一個女兒!

可是沒有人知道我心裡的委屈,夏單凍棉,一年四季的衣服我真的沒少給母親買呀。我竭力忍著,但幫母親往上捲袖子的動作還是有點兒不自然——那衣袖太瘦了,也實在不好卷,為此還捱了那個老醫生幾句訓,說什麼照我的動作,血壓就是不高也得升上去。當著同學的面,我的臉更燒了,簡直有點無地自容。

我打算等母親看完病好好地數落她一頓:這叫我以後怎麼做人,我還有臉去見同學嗎?可是,等母親的病檢查出來後,我埋怨母親的心思徹底消失了。

母親患了癌,晚期!我不知道上天給母親留下的時間有多長,讓母親剩下來的日子過得舒心就成了我最大的心願。母親住院期間,我陪在她身邊。晚上,給母親洗腳時,看到她腳上的襪子摞著厚厚的補丁,我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洗腳盆裡。母親輕描淡寫地說:“補補還能穿,扔了就可惜了。”

第二天,我上街給母親從裡到外買了兩身衣服。母親問價錢時,我按慣例只說了個零頭,母親也就按慣例嘟囔了半天,嫌我買的貴。住院期間,母親就是這兩身衣服換洗著穿,這也是母親一生穿的最好的衣服了。

三個月後,母親在受盡了病痛的折磨後走了。辦完母親的後事,我打算把她的衣櫃整理整理。打開衣櫃,裡面塞得滿滿當當——我們姊妹給她買的羊毛衫、織的毛衣摞得整整齊齊,光是保暖內衣就有三套,包裝都沒有拆開,夏天的絲襪、冬天的棉襪都是成打的。

我的眼淚一串串地滴在這些衣服上。假若有來生,假若讓我們依然做了母女,也許我們都會換一種方式溝通,然後重新生活。

一年一度的母親節又到了。

在這樣的五月,母親,我想起了你。雖然你生前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母親節。

母親,今天,我想起了你

母親,今天,我想起了你


分享到:


相關文章: